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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枉凝眉”的理解贴出之后,引发了朋友们很多的疑问。有人要我预测宝黛如果真正结合后,会不会真的幸福?会不会总是腻腻歪歪吵吵闹闹?有人问我到底看好金玉良缘还是看好木石姻缘。也有人说现实生活中没有父母会容忍儿子去娶一个黛玉型的女孩,因为她对宝玉没有一点正面的作用。现实中的宝玉也是必须要追求功名的,否则无法生活得好。又有人十分鄙视宝玉的为人,认为他所谓的清高其实是逃避责任,而且虽然心地好其实人很无用,金钏、晴雯都是因他而死,而他根本没有能力保护身边任何一个自己心爱的人。
我无法回答也无法否认这种种的疑问。但是我可以肯定地说出两点:我认为宝玉是曹公寄予浊世之中无可奈何之下的理想。黛玉更是作者最呕心沥血塑造出来的人物。
说到宝玉是曹公于浊世中之理想,我想到了屈原的“卜居”。屈原被放逐三年,没有机会见到楚王。竭尽忠心,却为谗言所害,没有机会得到楚王的谅解,因此心烦意乱,去求教能卜会算的郑詹尹,问他道:
"吾宁悃悃款款朴以忠乎?将送往劳来斯无穷乎?宁诛锄草茅以力耕乎?将游大人以成名乎?宁正言不讳以危身乎?将从俗富贵以偷生乎?宁超然高举,以保真乎?将哫訾栗斯,喔咿儒儿,以事妇人乎?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以洁楹乎?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将泛泛若水中之凫,与波上下,偷以全吾躯乎?宁与骐骥亢轭乎?将随驽马之迹乎?宁与黄鹄比翼乎?将与鸡鹜争食乎?此孰吉孰凶?何去何从?世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吁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
如果肯出卖廉洁忠贞,他是可以得到很多利益的。他这样发问,并非为了寻求答案,只是要发泄胸中的郁闷。所以郑詹尹明智地回答说:“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龟策诚不能知此事。”让屈原按照自己的心意去选择。后来屈原宁愿舍身取义。
宝玉并没有屈原的大志,也没有屈原的勇敢(第三十六回,宝玉曾讥讽文死谏武死战的臣子并非正死)。他选择的是保持内心的清净和纯爱。那些因他而死的女孩,是死于吃人的礼教,并非死于他的爱心。他并无能力反抗整个吃人的礼教制度,只能返回自身保存一片真心。宝黛之爱,如梦幻的仙花,夭折于最真最美的瞬间,永存于人间的记忆之中,又何必以凡俗之心而度之?
至于为何说黛玉是曹公最呕心沥血塑造出来的人物,且从“诗魂”说起吧。
记得曾经在网上看过一段辩论,是关于“冷月葬花魂”和“冷月葬诗魂”哪个更好的。说“葬花魂”更好的,理由是红楼梦中“花魂”随处可见,比如“葬花词”中就有:“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潇湘馆春困发幽情” 一章也有“花魂默默无情绪,鸟梦痴痴何处惊” 的诗句。由此推之,应该是“冷月葬花魂” 更符合原文。又说与“寒塘渡鹤影”相对,“花”与“鹤”都是实物,似更工整。支持“冷月葬诗魂”的人的理由是“诗魂”更有诗意,更有一种诡异凄清的味道,能更好地预示黛玉的死亡,且“诗” 与“鹤” 更有虚实相对的效果。
我是倾向于“冷月葬诗魂”是更好的。不只是因为“诗魂”对“鹤影”更富于虚实相对之美,且美丽的明月自古以来都是最能激发诗人的雅兴的,“对月吟诗”古而有之,那无数的诗魂都已经在月亮的冷光下飘浮千年。更主要的是用“诗魂”来代表黛玉尤为贴切,而“冷月葬诗魂”之于黛玉,更有了“一语成谶”的悲哀。本来在梦幻红楼之中,“以诗成谶”比比皆是,潇湘馆的潇湘妃子传说加上黛玉之“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暗示了黛玉相似于女英“滴泪成斑竹”、“泪尽(复以泣血)而逝”的命运。“葬花词”的“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哀音更重。群芳夜宴时黛玉抽到的风露清愁象牙芙蓉签之“莫怨东风当自嗟“隐喻了黛玉出污泥而不染的情怀,同时表明她的内心已经跟外界达成和解,不再嫉妒怨恨不喜欢自己的人,而只是把不幸归咎于自身。以芙蓉比黛玉,更与后文呕心沥血而成的芙蓉诔相对应,表明芙蓉诔看似祭晴雯,其实是诔黛玉。这“冷月葬诗魂” 更是一语成谶。红楼中之诗魂者,非黛玉而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