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口谈红楼--如梦似魔(3)

三 如花美眷红楼一梦 魔幻六世百年孤独

 

读<红楼梦>，我有时会联想到巨幅画卷“清明上河图”：同样是气势恢弘，寥廓广远。同样是画尽百样人物，描活世俗风情。只是通过生动文字所营造的形象无疑比图画更加鲜活空灵，更能激发人的想象，又因每个人的体验感悟不同，而在心中筑构出自己的红楼梦。

 

读<百年孤独>，我会想起<荷马史诗>：充满幻想和神话色彩，悲凉的诗意蕴含于娓娓动人的叙事风格之中，使人不由自主地陷入亦幻亦真的魔境。同时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体态龙钟的老人，他无牙的嘴巴深深凹陷，四周布满皱纹。从那黑洞一样的口中吐出的故事，既悲伤又神奇。有时又好像看见了那个盲眼的游吟诗人荷马，他柱着拐杖慢慢地走来，一边苍凉地吟唱，歌声飘得又远又长。

 

红楼梦中的梦幻部分，产生于作者内心深处的佛道意识，具体的形象是贯穿始终的一僧一道，还有警幻仙姑等。佛教相信轮回和因果报应，所以有宝黛的木石前盟。而整部红楼写的就是“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要逃离这可悲的因果轮回，只有跟随道士出家，像甄士隐，柳湘莲和后来的宝玉一样。

太虚幻境是宝黛等人的前世之所，也是他们死后的归宿。因为把人生只是当成一段凡尘的历练，如那僧道一开始就告诫的：“ 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倒不如不去的好” 既然只是短暂历程，悲欢离合皆前定，红楼悲剧就蒙上了一层虚幻的希望之光。

像甄士隐，柳湘莲等人出家后去了哪里，在我看来仍是一个谜。因为太虚幻境是各人尘缘已了(死)后才会去的。出家却不能说尘缘全了，那一僧一道看来也是神仙在人间的造历，只不过是比较超凡脱俗？出家应该只是一个修炼的过程。修炼的目的是什么？庄子谓“失道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礼者，道之華而亂之首也”因为红楼梦受庄子影响尤深，所以说她反礼教并没有错。那么修炼的目的，应该是要回归“道”的根本，以达到“澤焚而不能熱，河漢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飄風振海而不能驚。若然者，乘雲氣，騎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無變於己，而況利害之端乎！” 的至人之境。

警幻仙姑则得庄子“逍遥游”中的藐姑射山神人之质：“藐姑射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更兼曹植<洛神赋>之洛神神韵。是幻想之中没有沾染尘世肮脏的世外美人。从此亦可见红楼梦幻与老庄思想之紧密相联。

<百年孤独>中有一个最有神仙色彩的俏姑娘雷麦黛丝。她有令人魂飞魄散的美貌，却又像赤子一样纯稚无知。她不喜欢穿衣服，喜欢赤身裸体，每天都要在水里洗澡很长时间。她对自己惊人的美毫不自知，没有一点尘世的意识，她拒绝所有的男人，包括比任何人任何王子都迷人的王子，因为她觉得那些人举止可笑。而她的超凡脱俗被大家认为是白痴，只有叔叔奥雷连诺认为他是所有人中头脑最清醒的。但是这个非凡的美人开始在孤独的沙漠里徘徊，在没完没了的沐浴和长久的沉思中，终于有一天抓着床单飞上天空，去了不可知的世界。

<百年孤独>的这一类魔幻人物看起来更像童年时代的童话故事，或者是对久远的记忆中一些神秘片段的天真演绎。也许是因为拉丁美洲神话依然带有人类童年想象力色彩的缘故吗？希望将来有机会的时候，我能比较深入地去读一些相关的书，有足够的了解。因为无论哪个民族的神话对我都有无与伦比的吸引力的。

 

红楼十二钗之中，最有仙气的人物依我看来非林黛玉莫属，因此就先写写她吧。

閬苑仙葩林黛玉

红楼梦开篇说“其中大旨谈情”，而其情缘起自绛株仙草下凡还泪之说。这绛株仙草修成女体下凡，她就是林黛玉，她要还泪的人是神瑛侍者下凡后的贾宝玉。其他的人不过是陪他们下世为人的：“那绛珠仙子道:`他是 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 还他, 也偿还得过他了.'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风流冤家来,陪他们去了结此案.”(‘红楼梦’第一回)所以黛玉总是为宝哥哥泪流不断，所以有人说：红楼梦是为宝黛立传的书。所以我说，黛玉应该是泪尽而逝的，泪尽之时，红楼梦也就差不多结束了，可惜我们没法看到红楼梦的精彩结局。张爱玲在‘红楼梦魇’里说：人生三恨：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三恨红楼未完。第三恨吾深以为然。还好我们可以从第五回的警幻仙曲、第六十三回的群芳夜宴等篇章还有遍布文中的诗词大约猜出各人的命运。

警幻仙曲中的[枉凝眉]一曲，依我看来无疑写的是林黛玉与贾宝玉的尘世情缘：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说黛玉是阆苑仙葩，不但是因为她本来就是灵河岸三生石畔的仙草，而且红楼梦之中，多次有描述黛玉的仙态。先是宝玉第一次见到林妹妹时，就把她叫做“神仙一样的妹妹”；再有在警幻仙曲中，黛玉被称为“世外仙姝寂寞林”；又说她“风流袅娜”，秉绝世姿容，具希世俊美：“颦儿才貌世应希,独抱幽芳出绣闺,呜咽一声犹未了,落花满地鸟惊飞。” 真具沉鱼落雁之仙姿，绝不愧于“阆苑仙葩”之称号。近来流行刘心武的红楼梦论，认为[枉凝眉]写的是湘云妙玉，我绝对不能认同。[枉凝眉]之后，另有[乐中悲]和[世难容]是专门写湘云和妙玉的，不可能先在[枉凝眉]写了两人，又特别地再另写两曲。且不说这两个人完全没有这样的份量，那妙玉在曹公笔下本是被嘲讽的对象，怎么当得起“美玉无瑕”？何况“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不是说黛玉，又还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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