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正月初五,母亲离世,把她老人家热热闹闹送去家乡的祖坟。天寒地冻,泥湿地滑,经过老屋的时候,我甚至无暇看一眼,终究是,童年的乐园,已经在心上离了很远……
老屋已经很老了,历经几十年风雨沧桑,屋后的院墙已经部分倒塌,土砖砌成的墙壁在阳光下显然格外破落,整个村子的人都把原来的房子拆了重建,所以,大多是红砖高楼,夕日方圆十里有名的老屋,在整个村里看起来,很矮小衰败,很不协调。
老屋是爷爷留给父亲的,但我最大的姐姐都没出生的时候,爷爷就已经去世了,我的童年便在老屋度过,并听说了一些关于爷爷的故事。
爷爷有个外号叫“飞脚师父”,飞脚,是我们湖南乡下的方言,就是“飞毛脚”,跑得快的意思,爷爷是远近闻名的木匠,带了几十个徒弟,所以被尊称“师父”。小时候,邻居十斤姐姐(生出来就十斤,厉害吧)喜好风花雪月,她带我去山里摘芍药花,有人热情把我们让进门喝茶、吃饭,说是我爷爷的徒弟。
爷爷最出名的传说有两个,一是小日本侵略到家乡的时候,前后五次抓到我爷爷当挑夫,但每次机警的爷爷都趁天黑跑掉了。也许,爷爷的外号就是这么来的吧,后来政府整理县志的时候,以为我爷爷是游击队员,可惜,调查结果:老人家觉悟没有这么高;爷爷出名的第二个故事,是他带着徒弟给自己建了好几套房子,但他都免费送给了贫困的人,有年爸爸带我去给爷爷扫墓,就亲口告诉我,哪幢哪幢房子是爷爷送给谁谁谁的。我至今不明白爷爷为什么会这样做,但他乐善好施的品性,已经深深影响并延续到我们整个家族。
爷爷只有父亲这么一个儿子,所以,他建了这么个大房子给父亲,房子按当时火铺的结构建造,大大小小24间房,厅堂非常大,我记得厅中有好几个大木柱,曾经出租给当地的供销社,供销社搬走后,老屋成了我和村子里孩子们的乐园。
印象最深的是,孩子们在家里玩捉迷藏,有些顽皮的孩子,会爬上木梯,藏到阁楼里,半天都找不到,每次玩游戏的时候,姑姑总是大声的喊:别玩了,会下雨的。当然,只是迷信而已,孩子们全当耳边风;二姐大我不多,但她从小就爱美,所以,她总是和村子里几个女孩子前后坐上楼梯,把红色粉红色的绸带蝴蝶结扎在冲天辩上;其实,老屋不只是孩子们的乐园,家里有个小小的免费图书馆,都是我们姊妹挑石灰、锤石子赚的钱买的,一本本小人书,用线串好挂在墙壁上,孩子们最喜欢;青年人多喜欢看小说,记得姐姐有一大箱子,借书的人没有人写借条,全凭平时的信任,每次拿书出门的时候,我们的口头禅是: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老屋除了大,比较特别的是屋后有个大院子,姑姑养的几只鸡在低头觅食;而后门那,记忆中总有几株高大的向日葵;大哥种的两棵水梧桐在院子里疯长。走出院门,经过不宽的小径,就有稻田,夏天的早上,便踏上田埂上野草的露水去河边,那里有个天然的青色大理石码头,早晨人们在河里挑水或洗衣服,等大人们一走,孩子们便急不可待的跳到河里去游泳。特别是傍晚的时候,整个河水都会欢腾起来,那是人们一天中最热闹最快乐的时光。
快乐的童年在我考进城里的中学、需住校结束了。后来继续求学,工作,离开家乡到远渡重洋,再也没有回去住过。期间,听父母商量过,是不是要重建老屋;有段时间,听大姐夫说,等退休后,上那养鸡养甲鱼去,但只是说说而已,事实上,长期没有人住,屋子已经破烂了,家里每个人都在忙碌,只有退休的老父亲,偶尔回去请人维修一下,但父亲年纪大了,每折腾一回都忍不住抱怨。
有天,母亲在电话里告诉我,父亲一声不吭把老屋廉价卖了:我心里有点失落和惋惜。母亲和家里其他姊妹也略有微词:父亲做事也不跟家人商量一下。但我可以断定,如果父亲真跟家人商量,一定没有人同意卖掉,但也没有人愿意去重建,事实上,就是重建,也再没有人愿意住回去,老屋,只是保存对爷爷的一种纪念,对家里孩子,只是尘封经久、美好的童年回忆。
父亲断然卖掉老屋,我想,他一定犹豫过,或许也痛苦过?但是不舍不能得:放下一些东西,少了很多牵挂;对豁达的人来说,什么财产是可以天长地久的?
这一年,我母亲72岁,思维清晰,身体健康,是我长期依赖的精神支柱;我的父亲70岁,每天都喝很多酒,每个人都说他脑子有点迟钝了,但我还是在他那学到了果断和取舍。
祝新周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