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大心

文学是我永远的情人,很多爱好因为出了国不得不中断,放弃,唯有舞文弄墨可以不受地域,文化,经济,时间等等限制。写的过程是心灵释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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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身,水晶心---献给母亲

(2007-01-11 13:43:38) 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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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母亲身边飞回德国没几天,时光好像已经漫长地隔了很久。正巧看到电视里歌坛巨星席琳。迪昂的演唱会。这个将``泰坦尼克``电影插曲唱得荡气回肠的歌星,此刻却是一首如泣如诉的``妈妈``更加敲击我心:妈妈,你给了我生命,把我养大,我却不得不跟你说再见。一声再见,我的心也随之破碎。再见是我听到的世界上最悲伤的字眼。。。。婉约的吟唱让我心酸落泪,不久前与母亲分别的那一景又在眼前:她瘦弱的身躯无奈地陷在宽大的藤椅里,我弯下身拥抱她:妈妈,你保重。。。母亲也叫我自己当心,两人同时哽噎,无法多语,我故意不去抚她站起来(她细脆的大腿骨第二次骨折后,被接上一段冰冷的金属,尚未恢复她全部的腿部功能,站起来需别人帮忙),拿起行李转身就走,不让她看到我泪湿的眼,给她一个看似坚强的背影。。。。。。

想起母亲,总是先想起她的一身伤病。生命的痛楚和伤痕在她的身体上体现得尤其淋离尽致。她年轻时就会常常不明原因地晕倒;在学校练跳高时摔断了大腿骨;20来岁开始,由于报社工作昼夜赶稿的职业特点和那个革命时期特定的紧张气氛,她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从此每天必服安眠药,服了还经常彻夜不眠,只要有过失眠体会的人都知道在漫漫长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是何等痛苦!还有3次因为严重药物过敏,已近休克,所幸被人发现及时,抢救过来。更糟糕的是她长期的腹泻,随时会无缘无故肚痛腹泻,后来被医生误诊为肠癌,硬生生给截去一段本不该截去的肠子,但腹泻病依旧缠身,让她本来就贫瘠的身体更留不住养料,愈加荒芜羸弱,接着这几年,她真的成了易碎的``玻璃人``,一会儿摔断手,一会儿摔破过头,有次折断了腰,最严重的是最近的大腿骨骨折,使我的小外甥都感叹她:外婆,你像个玻璃人了!

可玻璃人却有水晶心。母亲身体如此脆弱多劫,一颗心却透明纯洁,胸怀宽阔又意志坚强。为了治病什么药都敢试,什么针都敢打, 开完误诊割除癌症的大手术,疼痛再加身上插了各种管子,别人难忍的
不断呻吟,可她却能默默忍着。没病的时候,她健步如飞,快过我们家所有人,她能忍受常人或许尚能忍受的身体上的痛苦,更能背负常人难以忍受的心灵冤屈。出身在30年代的母亲有个算得上中上的家
庭,她的父母,一个出自杭州大官,一个来自苏州富商家庭。但即使来自人间天堂的一对男女,因为是媒妁之言而非相亲相爱的结合,受西方教育,个性极强,讲究自我的外婆,虽然生了10多个小孩,可对丈夫和孩子们的爱却少得可怜。母亲排行第五,常常听到外婆大骂耳聋的外公,妈妈就陪着唉声叹气的外公下下象棋,喝喝闷酒。后来母亲离开上海回到家乡苏州读女子师范学校后,接受了共产党的教育,在学校时就积极为青年团工作。后来就一直听从党的安排,一生的大部分时间在苏州的县区工作。一个大户人家出生的小姐,为了``革命工作``,土改,催公粮时,一个人身背铺盖,走乡串村,夜间常常走过令她头皮发毛的坟地;要抓土匪,她也会扛着长枪与领导一起日夜守候在暗处;她当过教师,离开学校时学生依恋得围着她哭,她做过记者,我无意中看见过她以前刻的钢板,工整得如印刷出来的,而她的钢笔字体,潇洒遒劲得令很多男士自叹不如;老年后又苦练丹青,画作还被收录在老干部字画集子里;她做过农村扫盲工作,妇女工作,会计,到后来的吴县某局副局长,可是她虽然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质朴清廉,但党对她一直用而不信,一直以当时也算污点之一的海外关系(外公短暂呆过香港)为由,拒她在党组织门外。这个在师范学校少女时期就牺牲与父母和自己女儿们亲情,把青春,健康,一生都献给共产党事业的忠诚老实之人,依然不计冤屈,忍辱负重做好工作,是县局,乡镇机关出名的陈好人。近50岁时,党组织才接收她为中共党员,给了她一点迟来的安慰。

而这个让她背了近多大辈子的沉重包袱或者说黑锅,事实是她从没有在父母那儿沾过光,她仅从她去过香港的我外公那里,拿过一把西餐刀和早逝的他那一件有小蛀洞的旧风衣作为亲情纪念,还不断地被自私,武断的外婆误解。因为他们在战乱时逃到上海西区陕西南路租界区住下,遗留在苏州还有一时搬不动,卖不了的大量房产和红木家具,虽然外公一直寄钱雇人看守,而最后没见有房产回到手里。而我母亲自读师范后就工作,生活在苏州,外婆不问58年公私合营等政策,只不经调查地认为是我妈妈独吞了这些房产,母亲为此下跪在外婆面前发誓她从来没有拿过家里一片砖瓦,连外公去师范看她时想送她红木家具她都没有接受。她只一心想做光荣的无产阶级,跟共产党走就满足了。而外婆自己一向是奢侈惯的,讲究吃穿,极为``小资``,解放后做过上海某小学校长的外婆,工资还不如我妈妈高。可她的奢侈作风一点没有因经过物质匮乏年代而得到修正,抽烟抽一两口即把长长的后段扔掉了,吃鱼吃鸡象征性的嚼出味道,一半骨头一半肉地吐出来,一向节俭艰苦的母亲忍不住会说她一下,但遭来的是外婆更尖刻的呵斥,就这个被外婆冤枉最多,责骂最多,礼物,钱财拿到最少的女儿,一如既往月月挤出工资的一部分寄给外婆;每年春节前把分到的大鱼大肉大包小包扛在身上,挤上春节时特拥挤的平时用于装牲口的闷罐子棚车(加班火车),把第一新鲜 送给骂自己最多的人——外婆先尝;在外婆弥留之际,
妈妈请假一直守在她身边,外婆离开人世的第一时间,一旁的大姨吓呆了,2个舅妈也不知所措,又是这个被她冤枉的女儿,端着热水给她擦身擦脸,一边默默地流泪。。。。

可怜的妈妈不但在党组织,自己母亲,就是在自己女儿们面前同样受过 冤屈。 妈妈生下大姐还没休完产假,就被党组织指派到乡下工作,她自然是党叫干啥就干啥的,匆匆请一个奶妈到家里,将孩子,家,钱全部交给一个斗大的字不识的农妇,难得回趟家的妈妈已经得不到女儿对她的亲热,两个姐姐都管奶妈叫妈妈, 而对生养自己的母亲怯生生地不会叫妈妈了。而老三我虽然幸运
吃过妈妈的奶,也会叫她妈妈,可由于朝夕相处的还是一个老保姆,已经与妈妈生分。一次父母有时间有心情住在家里,晚上想让小女儿睡在他们床上补一点久违的亲热,可我只是将妈妈诱惑我过去的罐头里的爆米花去吃完便不再领情,开始大哭大闹要跟阿姨(接替姐姐们的奶妈后来的保姆)睡, 妈妈无奈,只好把我送回保姆房间。我想那时她肯定有泪流在心里。妈妈不是不爱我们,在那艰难岁月,缺吃少穿的年代,体弱多病的她3次忍受十月怀胎的困苦,生孩子时孤零零,甚至爸爸因为那时不讲人性的革命工作而无法陪她,照顾她,她却为了既忠诚党的事业又对得起孩子而选择了这个不得已的办法。我们那时真的年幼无知,不知妈妈为了我们吃饱穿暖有人照顾在没日没夜的辛勤工作,跟男同志一样用脚板跑着乡下,自己却只带个米粉盒在农家灶上热热,就着萝卜干填饱肚子, 主要的收入都交给了让孩子们误认为比妈妈还亲的保姆,自己常常口袋空空在月底向奶妈保姆借钱;平时在家做主惯了的保姆有时忘了自己的身份,倒过来数落她几句,妈妈这位女主人不但不啃声,反而认为保姆是为了孩子,为了家; 碰到县里开会,发到个肉包子, 贫血的她自己绝对舍不得吃,包好带回给我们分享;因为条件所限,她没时间对我们心肝宝贝这样地抱我们亲我们,让我们撒娇,没办法用她师范学校所学的唱歌弹琴来教育自己的女儿;甚至不知妈妈在文革爸爸被关牛棚后听说她也将被抓时,对劝她去外地躲藏的人说:要死也要跟孩子死在一起!她深厚的母爱被那个扭曲人性的时代压抑,剥夺了,她只能将爱丝丝缕缕地渗透在我们看不到或即使看到也没有意识到的行动中。
现在回想那个我至今依稀记得的吃光爆米花后大哭的一幕,自己都痛恨我当初的任性霸道,伤了一个慈悲母亲的心。 现在,当自己已是一个成熟的女人,想起这难以抹去的记忆,我那同样充盈着母爱的心会酸楚,会流泪。 我只想向母亲深深地道歉,原谅我那是的幼稚。
现在小女儿虽然与你远隔千山万水,可我的心从没有像现在那么与你贴近过,也从没像如今那么懂得你在我儿时体会不多的母爱背后的深爱,我每天担心着你多病脆弱的身体, 祈求你健康长寿。
再也不要为那些难以拿回的房产而伤神了,你和你的女儿们都过惯了朴素的生活,千金万银,广厦无数,哪抵得上一张让你安眠的床,一条健全的腿重要?

妈妈,多多保重!你跟爸爸健康长寿是女儿最大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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