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 冬天里的火影
我常觉得自己是飘浮的,未曾达到自己所希望的经历死亡后的深沉,即便死亡在身边不断地发生。
我必须承认,那些陌生人的死亡仍是陌生的。那次收音机的新闻报道一个叙利亚父亲清晨送儿子去上学,下午没有如往常来接他下课。于是儿子独自走着回家;途径闹市,人们在惊恐地四处逃亡。市中心的地上躺着一些残缺不齐的肢体。他认出那是他父亲的。他的父亲是一枚人肉炸弹。
我的眼泪刹那间涌出来。
我的眼泪如此突如其来涌出来的时候很多,这些陌生人的苦难与死亡,让我在清晨或黄昏的车流中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完成了一次又一次不可预期而又没有超出想象的情感旅程。不得不承认,我不相信这世界是善良的。更准确的说,它既不是善也不是恶;它是一种默然的,寞然的,蓦然的,而又漠然的有机的前行。我们在此起彼伏地诞生消逝。而很多时候,我们所期盼的公理是不存在的。
我不想用善良或善感来标签这些情感。
因为,与此同时,我似乎看到,这个世界上即便一个国家一个集体一个人的消失所产生的喧嚣很快又会被另一些喧嚣所淹没;而这个无形的主宰着我们的不会因为我们可能的月球或火星移民而改变。不会的。
*
那些远逝的,象是飘走的。也许,这也许,回答着我为什么喜欢看飞散的烟云雾。那些无形的,无声无息地消逝在意识的深处。
她就是那样飘走的,如一丝青烟。
现在写着,我又看到她站在舞台上。舞台上,她瘦长的身影遥远渺小;一张没有修饰过的脸,高高的颧骨,卷发随意盘在脑后。沙哑的歌声从舞台黑暗里传出来,立时吸引了我。
在这次歌唱比赛之前,我见过她几次,在舞厅里。她总和一个大眼睛深轮廓的年轻人跳,她的笑声从霓虹灯的斑斓里飞出来。因为我母亲是那次活动的评委,我也就很快与她认识了。尽管年龄差异,我们聊了起来;但我记不得我们聊了什么,现在只记得那一天的某些时辰里我成了她的尾巴。
比赛的午休时段,她想起什么落在家里,要去拿,邀我一起去。她的家里实在凌乱;有个女孩趴在阳光的地上写画着什么。她一招手,那孩子便爬起来依偎在她怀里,极为苍白瘦弱,大大的眼睛充满了忧伤。对,充满了忧伤,现在写着,我似乎有一些明白为什么我只见过这个小女孩一眼,便记住了她。
一个男人从里屋走出来,没有招呼,重重地将门关上出去了。她垂着眼,声音冷漠不屑,“那是我爱人。”后来,她说起往事,她嫁给这个和她的初恋长得很像但性格迥异的男人。
那年冬天之后的夏天,我就出国再也没有见过她,很少回去。我和过去简单的生活没有什么关联,只是偶然从母亲和国内的电话聊天里听来一些熟人的消息。
听说,我们走后不久,女人和那个一起跳舞的年轻人私奔了。她的丈夫邀着一帮亲戚亲戚围堵他们,要么留下来,要么休想再踏上这片土地。
再听说,她在外面度过了一段时间,还是回来离了婚,而后与那个年轻人结了婚。
再听说,她已经死了好几年。她的婚姻生活也没有很快乐。
这是一个在我生命里飘过的影子。
我对她的了解很少。有时,不需很多,就能想起。我记住的不是她的面容或经历,而是她的歌声 ━━━ 那是,一个人在某一刻,用自己的生命独自歌唱,不在乎被听到,或,被发现,即便台下是注视着她的目光。
也许,就象萨伊德所说的,既处於其中,又永远不属於那里。
2012 - 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