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调小说是前苏联学者巴赫金创设的概念。"复调"也叫"多声部",本为音乐术语。巴赫金借用这一术语来概括妥斯妥耶夫斯基小说的诗学特征,以区别于"那种基本上属于独白型(单旋律)的已经定型的欧洲小说模式"。巴赫金认为,"独白型"小说的一个突出特征,就是众多性格和命运构成一个统一的客观世界,在作者统一的意志支配下层层展开。在这类小说中,全部事件都是作为客体对象加以表现的,主人公也都是客体性的人物形象,都是作者意识的客体。虽然这些主人公也在说话,也有自己的声音,但他们的声音都是经由作者意志的"过滤"之后得以放送的,只具有有限地普遍性地刻画性格和展开情节,而不能塑造出多种不同的声音,因而并不形成自己的独立"声部",听起来就象是一个声部的合唱。主人公的意志实际上统一于作者的意识,丧失自己独立存在的可能性。
引自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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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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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
劳埃已经越来越恐惧那台电话了。那段时间,每当电话一响,劳埃都会头痛,浑身发沉;如果不响,他的心就又一直悬着,坐立不安。他感觉希姆莱正在失去耐心。劳埃开始出现严重的失眠,头痛,没有胃口,神经性呕吐,每天只有到凌晨时分才能迷迷糊糊地睡一会儿,但一睡着就又开始做各种各样的梦,都是噩梦,只有一次还算是美梦吧。他梦见自己走进了迷楼,而迷楼正是这座粉红色的小楼,但皇帝也在里面。如果两个人相遇,他自己就要没命了。但劳埃总是遇不到。每当要推开一扇门时,他的心就悬起来,但一推开里面又是无穷无尽的享乐。就这样他在梦里,推开一扇又一扇迷楼中的房门,一次又一次走进去。越来越绝望。他知道总有一天他推开门会撞见皇帝,那时他就完蛋了。于是,他放弃了。每进到一个房间,他就更加的醉生梦死地享乐起来。及时行乐吧。可是心里仍然在更加的不安,更加的伤感,也就更加的绝望了。后来有一天,劳埃意识到电话已经很久没有响过了。而破译工作也陷入了完全的停顿。大家仿佛心照不宣,不约而同地一起放弃了破译这些文字。每天都无所事事,听天由命吧,彼此都不多说话,偶尔打声招呼,点点头,交代一两句事情,然后就闷头看书,或者坐着发呆,那个藏文学家和那个梵文学家总是坐在一起,低头摆弄自己的手。仿佛大家都在等待着什么,可等待什么呢?难道是外面的炮声吗?炮声已经很近了。劳埃感觉那3个人犹太人脸上的表情十分暧昧,密码破译专家则每天闷头看他的那本《奥德赛》,那本《奥德赛》已经被他快翻烂了,厚乎乎的蓬松的吓人。那我呢?劳埃说:我每天长时间地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双手背在身后,看着窗外,背对的是那部电话,那部电话就静悄悄地停在桌子上,桌面上没有其他的东西。整座楼出奇的安静。院子里党卫军的小伙子们在站岗,背着枪,头戴钢盔,领口的扣子系得紧紧的,钢盔下檐儿遮住了眉毛,眼睛一眨都不眨。笔直的站得那里,纹丝不动。有时,一阵较大的风吹过,满院的鲜花就摇动起来,但站岗的小伙子们仍然一动不动。在外面的这个小区里,我从来都没有看见有一个路人走过去。周围人家的窗户里,我也没有看见过一个人的身影,或者映在窗户上的面庞。天上也没有鸟飞过。仿佛我们这座小楼被世界遗忘了,诺亚的方舟正在离去,而我们被遗留在这汪洋之中的一小片陆地上。但大家都知道,炮声已经非常迫近了。有一天,小区的路口出现了一队士兵,排着整齐的队伍,但高矮参差,一到就开始修筑防御工事。劳埃发现士兵中有许多孩子,都穿着大人的军服,显得很不合身。那些孩子干活儿时卷起袖子,比大人都更卖劲。休息时他们就显得非常快乐,不停地嬉闹说笑。但那些大人都坐着不动,闷头抽烟,不说话。劳埃站在窗前,注视着他们,他听不见他们干活和说笑的声音。屋子静悄悄的,也没有任何声音。劳埃就站在那一直默默的看着。工事修完后,他们就走了,仍然排着高矮参差的队列。没有留下人来看守,只留下了一座空的防御工事。
4月20号我们庆祝了元首的生日。这一天,一整天里,柏林都笼罩在可怕的炮声中。房子仿佛一直在轻轻地震动,但人们都装做没有注意到。晚上,我们打开了全部的罐头,一个牛肉罐头,两个猪肉罐头,还有鱼罐头,我们摆上仅有的香肠,腌火腿,和大块的黄油,烤土豆又香又热,我们打开3瓶伏特加。食物储备已经不多了。党卫军负责准备庆祝活动的小伙子问我是否要叫那些犹太人和我们一起庆祝,这是否合适?我说是的,当然要叫。我们在庆祝元首的生日,每个人都要参加。餐厅里挂起了元首的照片,在餐桌上大家为元首干杯。人们的话仍然很少,但酒转眼就没了。我问还有多少酒?负责伙食的党卫军小伙子告诉我,还有2瓶伏特加和1瓶圣鹿。我说,都拿来我们把它们喝光。
这一回大家的话渐渐多起来了。但那几个犹太人还是什么也不说。我已经有些醉了。后来,我又一次注意到那两个犹太人,藏文学家和梵文学家,我看着他们俩呵呵地笑。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垂头丧气。我觉得他们就像是一对儿倒霉的双胞胎,我一时间又分不清哪个是藏文学家哪个是他的双胞胎兄弟梵文学家了,他们变成了两个重影。然后,我们开始唱歌,《德意志高于一切》,《弥撒》,《近卫军第一师军歌》,《装甲兵之歌》,《飞吧,德国国旗飞吧!》,《德意志胜利 最后的十字军》,《艾瑞卡》,《当人们不再忠诚》,……。后来,我们所有的人,连那几个犹太人也一起,骑着椅子歪歪斜斜的绕着圈前进,一起高唱《旗帜高扬》
千百万人充满希望注视着卐字旗
拥有自由和面包的日子即将到来。
军号最后一次吹响,
我们已经准备好战斗,
希特勒的旗帜将在所有街道飘扬,
被奴役的日子已到尽头。
高举旗帜!团结一心!
步伐整齐,平稳坚定,
冲锋队在前进!
最后,大家骑着骑着就纷纷倒在餐厅的地板上睡着了。
第二天出奇的安静。但中午我看见电话在桌子上突突的动了起来。我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这部漆黑的形状奇怪的小装置。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我一直等待的电话终于来了。但我这时看着它却不敢去接。电话铃响了许久,我才犹豫地拿了起来。果然,电话里传来的竟然不是希姆莱的声音,而是他的机要秘书。这不同寻常。秘书在电话里说首长已经下达命令,让我等待通知,随时准备行动。我想问首长现在在哪?但是没有问。过去在这部电话的听筒里响起的声音总是希姆莱,从来没有别人。而现在我却听到了另一个声音。这让我一时还不能适应。秘书宣布,一旦接到命令立刻将所有参与研究的专家全部处决。将所有资料就地销毁。如果在得到通知之前,出现任何意外事件你就要立刻开始行动,不必再等通知。我问有一名密码破译专家不是犹太人,是我们日耳曼人。他是否也要处决?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然后,我又问那批从西藏运来的文物是否要销毁?得到的答案也是肯定的!秘书问我还有什么问题没有?我想问什么情况是意外事件呢?但没有问。我又想问现在希姆莱在哪?但依然没有问。我停了停,问是否需要向希姆莱确定一下,那些文物是否要销毁?它们可能是非常珍贵的文物,人类最早的文字。我本来想说,它们可能是拯救帝国的,但话出口变了。太晚了。秘书说不用了,这就是希姆莱的命令。再次告诉我要随时等候通知。然后,秘书就挂断了电话。
我放下电话坐在那里许久,才回过神儿来,拉开抽屉。抽屉里放着一把手枪和一支很小巧的钢笔,钢笔是Kaweco的那种很小的笔。我拿起手枪检查了一遍,又放回去,合上抽屉,然后,起身来到窗前向外看。我看见外面几乎什么变化都没有,只是在路口多出了一座防御工事,但工事是空的,里面没有人。小区的街上也没有人。现在外面的局势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可一切都很清楚了。接下来我每天就守着这部电话哪也不去。晚上就睡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我的睡眠改善了。这几天我已经不失眠了,躺下就睡着,也不再做梦。只有一次做梦,是梦见我和家人在一起。可是,电话一直没有响。它静静地停在我的桌子上,仿佛变成了一个没用的装饰品。就这样,到了25号,我突然感觉非常的不好。可能是外面的枪炮声让我产生这种感觉的。炮声更密集了,而且我第一次听到了隐约的枪声,那声音非常隐约,也非常远,但,那肯定是枪声。我觉得这一切我已经再也无法承受,于是什么都不顾似的抓起了电话就给希姆莱打了过去。但是,那边竟然没有人接。这一天我一直在打这部电话,左手拨着号码,右手紧紧攥住话筒,贴紧耳朵,一边仔细听着听筒里的声音,一边想象着电话另一头的那座纳粹党部的大楼,在一间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有一部黑色的电话一直在响着。可能整栋大楼都已经是空的了,大楼许许多多的房间里,此时都在此起彼伏的向着电话铃声,铃声嘈杂,一直传出来,回荡在空荡荡的楼道中。大楼的每一条楼道、每一个房间里都悬挂着暗红色的纳粹党旗或元帅的彩色肖像,只是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了。到了晚上,枪炮声突然停止了。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但我还是一躺下就睡着了。
第二天,4月26日,突然间成千上万发炮弹像暴雨一样打进柏林城,炮弹在城市里的每一块土地上剧烈爆炸,天上全是飞机,黑压压的一片,把太阳都遮住了,从飞机上不停地投下一枚枚炸弹、燃烧弹,炸弹在空中排着队,一颗接着一颗落下来,掉到地下就猛烈的炸开。整个柏林成了一片火海,什么都听不见,只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到处都在燃起熊熊大火,冒着滚滚黑烟,空气灼热呛人,楼房一座接着一座倒塌下来,大地一直在颤抖。从来没有一座城市经历过这样的轰炸。劳埃说:没有一座城市能承受得了这样的狂轰乱炸,但你看,咱们的柏林并没有消失啊!咱们的柏林还在那里啊!
这一天,他们所有的人都躲进了地下室。地下室很深。劳埃和那4个专家挤在一间屋子里。这让他感觉怪异。屋子里谁都不说话,那个密码破译专家坐在角落里仍然在看《奥德赛》,他是高度近视,带着很厚的眼镜,是一个奇才,曾告诉过劳埃,他把整部《荷马史诗》都背诵下来了;3个犹太人没有看书,彼此也不说话,就坐在那里发呆;劳埃在屋子里背着手来回踱步,不时观察每一个人。每一次看到那两个犹太就禁不住想笑,藏文学家和梵文学家,他俩还是坐在一起,垂头丧气,每当我乍一看到他俩时,就会觉得他俩像一对儿倒霉的双胞胎,但仔细观察又没有太多相像的地方,仿佛他俩的模样在注视时就慢慢变了。后来,他开始和他们聊天,每一个人,一个接着一个,也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和他说话,和那个土壤学家聊的时间最长,聊到了他们过去合作时的一些趣事,那些趣事有些土壤学家已经忘记了,但在谈话时劳埃记了起来;有些是劳埃早就忘掉了,但土壤学家还记得。晚上,他们就睡在地下室。睡前劳埃又去存放泥板的房间里,看了一会儿。整个晚上炮火猛烈,小楼一直在颤动,但劳埃在地下室里睡的很香。
第二天早晨,劳埃很早就醒了。醒后一个人悄悄来到三楼他的办公室,站在窗前,外面的炮声神秘的停止了,但一直响着枪战的声音,时疏时密,但劳埃仿佛这时是站在高空从云端向下俯视,他看见整个柏林城已经变成一片废墟。到处都是残垣断壁,被大火熏黑的破砖烂瓦间,仍然冒着缕缕未尽的硝烟。整个城市被炸得残缺不全,空中飘荡着哀伤的薄雾,像毒气。但是,这所粉红色的小楼竟然毫发无损,完美依旧,娇柔的站立在这一片广袤的废墟的海洋之中,像爱神。这简直是一个奇迹!劳埃心里默念着。然后他又想到,那些几千年前的泥板和文字还在他的小楼的地下室里,想到这他的嘴角不禁浮现出了一缕朝霞般的微笑。
劳埃躺在床上看着夜晚牢房的上空,这时却又说起了诗歌。他说:我们有过多少美好的诗歌啊!那么的美!在我们的德国,在法国,在英国,在西班牙,在伊朗,在伊拉克,在俄罗斯,在埃及,在遥远的中国,东方,在非洲……。在人类的每一个群落里,从古至今,我们写下过多少美妙的诗歌!可是,诗有什么用处?诗什么用处也没有。我们写着最优美的诗篇,可我们一直在相互仇恨,相互伤害,相互杀戮着,人与人,种族与种族,国家与国家。没有没有诗歌的民族,没有没有诗歌的年代。从几乎是有了语言,人类就开始写诗。有时候,你必须要写诗,你不得不用诗的形式去写,去说,有时,你还不得不把诗吟唱出来。人们还写书,写过那么多的书,有过那么多的文字,故事,浩浩瀚瀚,地球就是一个遍布着人类文字大海的星球。生活只有变成文字才会永恒的美好!在阿拉伯世界过有一部书就叫《一千零一夜》,它代表着人类的一种理想,一种宏大的愿景,把一个奇妙的故事永远的讲下去,让所有的山鲁亚尔和山鲁亚尔的臣民们都被故事吸引进了一个接着一个不间断的故事里,让所有的人就生活在故事里,把我们短暂、卑微、丑陋、邪恶的肉体都变成文字永恒的美好的存在,让所有的芸芸众生的那些小肉体的欢乐与痛苦,爱和仇恨,所有的伟大的征战,甜美的新婚,友谊和杀戮,忠诚和背叛,都统统的变成文字,最美好的文字,世世代代在诗歌中吟咏着诗歌,在故事里讲述着故事,文字中的文字,那有多好啊!
电话线已经炸断了。我知道不用再等了。我需要行动了。完成我的任务。外面到处是激烈的枪战声。我想苏联人,或者是美国人,已经攻入柏林了。我去卫生间洗过脸,整理好衣服。我在镜子里检查了一下自己,看着还可以,虽然脸色不太好,眼圈发青,头发有些长,胡子也该刮了,但总的来说还行,现在是战争。不过,我还是花了些时间把胡子刮了。然后重新整理衣服,又最后照了一遍镜子,才走出卫生间,来到书桌前,拿出手枪,再次检查一遍,打开保险,然后,把枪装进兜里,来到地下室,找到了党卫军的小伙子们,我让他们都穿好军装,拿上枪跟我走。他们一共有4个人,和我来到院子里,我让他们列队站好,然后告诉他们,我们现在要把那几个专家全部处决掉,这是希姆莱首长的命令。他们都是很棒的小伙子,不用我多说。我留下两个人在外面守着,一前一后,有人跑出来就开枪击毙。然后,我带着另外两个人进去抓人。他们不在地下室,我们上楼去他们的房间。外面的枪声更急迫了。
我们刚上2楼一拐弯儿迎面撞见了那个藏文学家。他一看见我们转头就跑,我大喊:抓住他,两个党卫军小伙子立刻扑上去,但还没等抓到,他就从楼上跳了下去。我听见空中一声大叫,然后,有东西重重摔到了地板上。小伙子们已经冲到扶手旁了,我下令开枪,小伙子们立刻摘下枪向下射击。我过去看时,他躺在下面,一动不动了。我立刻转身,带着他们跑步冲进土壤学家的房间,手里仍然提着枪,可一冲进屋,我们却一下愣住了。土壤学家正坐在椅子里,面对着我,在向我微笑。他的椅子放在屋子的正中。这时我听见楼外有一声闷响,又有东西从楼上掉了下去摔到地上,然后,我听到了枪声。两声。我连忙疾步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向下看,猛的一惊,我看到怎么那个藏文学家躺在楼外的地上,已经被赶来的党卫军士兵打死了。我很吃惊,定睛再一看,马上又清醒过来,是那个梵文学家,或者是那个藏文学家,管他呢!我又疾步走回来,重新站在土壤学家的面前,严肃的看着他,但我一下愣住了,我看见土壤学家依然坐在那里一点没有变化对着我微笑。我看着他,退后几步,烦躁的挥着手枪,下令开枪。枪响了,他倒在地上,头上中了两弹,脸被打烂了。可是地板上他的那张烂脸看着好像还是在朝着我微笑。我第二次命令小伙子们再次向他射击。两个小伙子又端起枪,向着他的脑袋一通射击。然后,我才带着他们去找那个密码破译专家。可是,这时却哪儿也找不到他了。
我站在客厅里突然感觉眩晕,那是一种非常的迷茫。在这座粉红色的小楼里,有许多的房间,曲折、狭窄的过道。难道,这里还隐藏着某个房间我从来也没有进去过,或者根本就不知道它的存在?这时,一个小伙子提醒我,说那间放东西的屋子我们还没有去过。过去,我曾下令那间屋子只有专家可以进去。这时,我听到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后背顿时冒出了冷汗。天啊,那些泥板。我立刻带着小伙子们跑向地下室。那个可怜的家伙真的就在那里,蜷缩在一个角落,还在看他的那部《荷马史诗》。的确,这是一部伟大的作品,是西方文学的源头。那个走过乡野、城镇,为人们吟唱古代英雄业绩的瞎子。我再次感到一阵眩晕,心里一时间充满愧疚。其实,没有必要让他参与进来。破译文字和破译敌军密码是完全不同的事情。他看到我时,表情惊讶而且痛苦。他透过他那厚厚的镜片看着我,久久地看着我,说不出话,他的两只眼睛像两只夏天里的蝉,许久他才对我说,是非常痛苦和不解地问我:劳埃,这是怎么回事啊?一切已经都结束了啊!一切已经都结束了。我看着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我说:是啊,一切都结束了。然后,示意小伙子们动手。我却转身走出了房间。背后枪响了,然后,枪声再次响起。我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战争已经结束了啊。帝国覆灭了!但是德意志是永远不会失败的!我又听到两声枪响。然后,安静了。
我们回到院子里,我让小伙子们重新站好。空气里有很重的火药味,弥漫在整个柏林城市的空气里。我在四下不断的枪和爆炸声中检阅了队伍。我对他们说:帝国一定胜利!现在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们回去继续为了元首战斗吧!说完,我转身又独自走进了一团粉红色的迷雾里。回到办公室,我重新坐在书桌前,把枪合上保险,放回到抽屉里。然后,我拿起了那支小钢笔把玩了一会儿,又放回去,关上抽屉。我仍然无法去毁掉那些文字。但是,命令就是命令啊!我们的战士在战场上为帝国献出生命,我必须在这里完成我的任务。我于是在沙发上躺下来,在枪声中很快就睡着了。
劳埃告诉老汉斯,最终他还是在红军发现之前把这些泥板给毁掉了。然后,就陷入长时间的沉默。过了很久,劳埃才又开始说了起来,但声音又回复成那种梦呓般的喃喃自语,他又开始说起了伊朗的设拉子。说设拉子城是沙漠里的一片绿洲,沙漠之外是波斯帝国巍峨的群山峻岭。城内遍布着花园和古墓。这里出生过伊朗最负盛名的两位诗人,萨迪和哈菲兹。
劳埃讲:设拉子城里的镜子清真寺,外观平淡无奇,但一走进去会让人立刻感到一阵眩晕。所有的墙壁和屋顶都镶满了镜子的碎片,有几千片,或者几千万片吧,没有人能数清到底有多少片,可能从来就没有人认真的数过,但也许,真的有人曾经数过,可是总是数着数着就数乱了,迷失在成千上万片闪闪发光的镜子的碎片里。它们每一片里面都包含了一个完整的世界,聚集在一起却支离破碎。城里还有一座粉红色的清真寺,莫克清真寺。那里到处都是粉红的,铺天盖地,清真寺里种满了粉红色的玫瑰花,里里外外的墙壁上绘满的也是粉红的玫瑰,每一块砖,每一块地面,每一片花瓣都是粉红的。白天阳光照进来,空气就变成了一片粉红色的氤氲。但寺里地上铺的波斯地毯却是暗红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投射在地毯上和地毯上的花纹混合成美妙的色彩与光影,慢慢移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变化着,那些色彩在逝去的同时又生出新的色彩。夜晚设拉子城里最为壮观的景色却是埋藏在地下。在设拉子城里的地下有一座巨大陵园,查拉库圣庙。墓室的墙壁和穹窿上贴满了彩色的玻璃。夜晚,守陵人在陵墓内点起无数支蜡烛,从黄昏一直点到深夜,烛火飘摇,像海,光线经玻璃层层折射和反射将这座古老亡灵聚集的殿堂装点得一片糜烂的奢华,空气中弥漫着羔羊油脂燃烧的气味。它是这座古老城市的暗夜里埋藏的一个最深暗也是最灿烂的秘密。但墓穴在地上却是平的,没有巍峨的宫殿,墓碑平铺在地面,嵌入黄土。今天,这里已经成为城市里的生活区。城里的居民和远方的游人每天就穿行在墓碑铺成的路面上。
然后,劳埃又说起了波斯古城波斯波利斯。设拉子城外四十公里处,就是古城废墟的遗址。当年古城规模浩大,是大流士一世为彰显亚开美尼帝国的强大而建筑的。工程历时百多年。波斯人信仰拜火教。古城建成后,盛极一时,但在公元前330年终于被亚历山大大帝付诸一炬。波斯波利斯遂埋在黄沙之间两千年,直到1930年代,才被重新挖掘研究。
在设拉子生活的日子里,有多少次劳埃在黄昏时分来到波斯波利斯。站在夕阳里,他看见半掩在黄沙之间的宏伟古城的残垣断壁,那些孤独伫立的折断的石柱和巨大石块上精美繁复细腻得让人颤抖的浮雕,不胜唏嘘几乎垂泪,禁不住想到什么是永恒?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一切都将逝去。这时夕阳像橙红的咸鸭蛋黄,在坚硬但已残破不堪的巨石群间徐徐落下去了。四周静寂。
那景色绝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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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斯听着听着再一次打断劳埃唐突地问:你父母还在吗?你老婆孩子还活着吗?你想他们吗?劳埃的母亲还健在,已经90岁啦。他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在法国战场阵亡了,女儿还没有嫁人。其实,这些劳埃已经告诉过汉斯。汉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起来,走到劳埃的床边,把这个斯斯文文的小老头提搂起来,狠狠揍一顿。
但劳埃仍然很和蔼,一点也不生气。他说:想啊,很想的。然后,停下很久,才又说: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的真实身份了。我想我再也见不到家人了。汉斯不说话了。不久,听见劳埃那边的床上响起了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然后,声音又消失了。又过了一会儿,劳埃叫他的名字说:嘿,汉斯你没有睡吧?汉斯瓮声瓮气地说:没有。劳埃说:你来,你过来。汉斯吃了一惊,问:你说什么?劳埃仍然在叫他,说:汉斯你过来呀,到我这儿来。汉斯连忙下床走到了劳埃的身边。劳埃这时竟然拿出一支钢笔,递给汉斯。汉斯吓了一跳,不敢去接。劳埃有些着急了小声地说:你快拿着啊。汉斯只好接过来,同样小声地问他:你怎么能把这个东西带进来?劳埃说:塞在肛门里。你试两次就习惯了。然后,他竟然告诉汉斯:那些泥板就在这支笔里。你一定把它藏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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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劳埃一直坐在办公室里。直到深夜,外面仍在激战,房屋的供电已经中断。但劳埃有许多白色的大蜡烛。到了11点钟,他举着一支蜡烛下楼去地下室,一路小心护着烛火,融化的蜡汁不时滴到他的手上。外面一片枪战声。但一进到地下室,周围立刻就安静了许多。那天晚上,劳埃把泥板都搬到自己的办公室。然后,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只微型照相机。他要把泥板上的文字翻拍下来。由于担心光线不够,他又把桌上摆满了点燃的蜡烛,泥板就放在蜡烛的中间,满桌明亮的烛火。劳埃说,那场面真应该拍下来。简直就是辉煌。做完这些,已经是深夜。那些泥板很硬,已经变得像石头一样,劳埃把它们放进卫生间的浴缸,给浴缸灌满清水。然后,他举起蜡烛小心翼翼探下身好奇地去看,他看见水中漂浮着自己的影子,摇晃的烛光,还有水底静静躺着的泥板。泥板上的文字在水里清晰可见。他不知道那些文字在说些什么,但他真想能把它们破译出来啊!劳埃看着这些文字又想起了哈菲兹的诗。哈菲兹:
在这个世界上,
每一个人都在寻找着神。
他们都在一路跋涉,
都极尽所能。
用同样多的方式,尊严,和勇气。
第二天早晨,劳埃再来看时泥板已经泡软了,它们变得大了,字也变得模糊了。劳埃告诉汉斯,他用一把刷子使劲搅了一阵,浴缸里变成了一池泥汤,那些泥巴和文字都溶在里面了。劳埃说:没有永恒。但什么也不会消失。
这天,劳埃逃出了小楼。走前他在楼里浇上汽油,点着了,直到走出很远,他才回头又一次去看身后那座正沉浸在火海中的粉红色的小楼。
最后,劳埃告诉汉斯,胶卷儿就藏在笔杆里。他叮嘱汉斯,一定要在暗室才能打开笔。他让汉斯把胶卷带出去,冲洗出来,保存好。
第二天,劳埃恢复了,穿得依旧整整齐齐,头发也梳理过了,一天乐呵呵的,仿佛精神焕发。但第三天,他被带走了,单独关押了起来。第四天,传来消息,劳埃自杀了。战俘传说他是用一支钢笔手枪自杀的。那是一只小钢笔,里面可以射出一枚毒针。汉斯听到后,非常惊讶。
*
第二天,季羡林要回去了。临别时,他提出想翻拍一下这些照片,回去看看是否可以做些研究。但没有想到,书店老板竟然把照片送给了他。而且,老板还拿出一只很旧的皮包,把照片放了进去。他告诉季,皮包是他父亲生前用过的。季说:这太珍贵了。书店老板说: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也没有什么会消失。说话时并没有看着季,而是自言自语。那时在交给季羡林前,他在又一次的抚摸皮包,恋恋不舍地看。季再次请求书店老板保留这只皮包。这时,书店老板再一次说出了:Jung ist einmal。依然是自言自语。然后,把皮包交给季。在给季时,他又说了一句德国的谚语,Einmal ist keinmal。这一次是看着季,对季羡林说的。
季羡林接过皮包,就坐火车返回哥廷根了。一路上,双手一直抱着皮包,不时低下头来细细端详,用手轻轻抚摸皮包的表面。在快到哥廷根时,他想其实可能劳埃才是书店老板的父亲,老汉斯,而老汉斯实际上是劳埃。有一天,劳埃找到小汉斯,交给他那支笔,并给他讲了他父亲的事情,而至今他也无法正视这一事实。从哥廷根季羡林去了柏林,看到了一次柏林墙。然后,就回中国了。回到中国后不久,柏林墙就倒塌了。
*
在笔记的最后一页,婉贞看到了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内容。
笔记的最后,季老写道,他在检索资料时,曾读到过一本叫《死亡者之书》的书。书中专门收集各种与死亡有关的离奇的书信。书的作者是个英国人,叫约翰·泰勒。其中有一件事例引起了季的注意,因为是关于文字的。事情发生在英国,或者说是埃及也行吧。有一个叫霍华德·梅斯的人,在曼彻斯特经营一家制鞋企业,规模不小,做的鞋一度在英国很流行。一天,梅斯接到了一封发自埃及的来信。信是一个叫罗德的人写来的。罗德是梅斯的好友,这家鞋厂就是两人合开的。但后来,有一天罗德看到了一篇介绍罗塞塔铭刻的文章,文章介绍的是通过罗塞塔石碑破译古埃及文字的经过。看后罗德就对古埃及文字产生了强烈的但多少有些不同寻常的兴趣。从此像着了魔。他研究了所有的相关资料,发现古埃及的文字在流传的3000多年的时间里,竟然几乎没有一点变化。这让他大为震惊,同时也想到那么古埃及的文字就也有可能是外星人的文字了。当时外星人来到地球,把文字传授给古埃及人。古埃及人视外星人为神明,是月亮和数字与制造之神。因为正是月亮在夜晚的黑暗中给人带来了银子一样的月光啊!这样,古埃及人就将他们的文字在3000多年里一直严格遵从,不敢做出一丁点变动。于是,他竟然抛下企业只身去埃及寻找证明他的假说的相关证据。作为好友梅斯也不能理解罗德的这是怎么了,但他全力支持自己的好朋友。然而,在这封信中,罗德却说,他近来得到了一批神秘的泥板上面刻着文字,与古埃及的文字很不一样。他目前尚无法解读这些文字。但是明白了这些文字才是真正的外星人留下的文字。而古埃及人的文字或许只是他们自己的发明,或许是对于这种文字的演化,是对这6000年前的奇迹的赞美诗。无论如何,这无疑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发现,不论怎么说都不为过。因为,首先这些文字在过去从来没有被人们见到过。而古埃及的文字在3000多年的时间里,从来也没有发生过改变啊!第二,以前在埃及也从来没有见过写在泥板上的文字。最早的埃及文字是刻在神殿的碑石上,后来,流传到世俗,就写在纸莎草纸上。因此,仅仅这些泥板就足够神秘的了。这些泥巴有可能年代非常久远,那时还没有金属,无法在石头上刻写。也就是说,是在距今7000年以前的新石器时代。这是无价之宝,会震动整个考古学界。罗德在信中告诉他的好朋友,他写完这封信后就要马上启程,亲自把这批珍贵的文物送回英国。他说他已经找到了自己一生的使命,就是守护、破译这些写在泥板上的文字。梅斯读罢来信,就再一次悲伤得难以自制,痛哭失声。因为,不久前,罗德的船已经在海上遇难,人与船俱沉入海底了。
这是什么?是季老写的小说吗?婉贞看到后觉得简直有些荒诞不经,季老在笔记的最后只是简单说,根据他的研究,照片中的文字是外星人的文字。最后,他写下了一行奇怪的符号,像是用这种外星人的文字写的一句话。在这句话下面一行的正中,又写了一个奇怪的符号。
婉贞仔细看这个符号,看不懂,像是一个十字架下面有一张脸,不知道是喜悦还是悲伤。到这里季老的笔记就全部写完了。婉贞翻过这页纸,背面没有字。婉贞心想:哎呀,没想到季老也这么八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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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她用数码相机把资料全部翻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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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婉贞也像着了魔似的,时时思想这些文字,几度试图破译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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