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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天(1〕

(2005-10-28 11:01:39) 下一个

故事一开头,一个普通的下午。夕阳斜进窗子,象把利剑,闪着刺眼的红光,不过给办公桌的隔板挡了回去。我们看见她躲在那盾牌后。发呆的样子。很象我和你看天上的流云的时候。她的云是电脑的屏幕保护。从左角飘啊飘,飘到右上角,周而复始,无始无终--一点也不象天上的云无聊散漫,而是有些悬着的焦急,惴惴地,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要弹一下手指头。

 

“铃。。。铃。。。铃”桌上的电话唤了三声,她不慌不忙拾起听筒。“SNS,客户服务部,我是缪珊珊。”缪珊珊这个名字很娇,尤其是把珊读成三的时候,声音也是甜的,却有点毛刺刺,象做龙须糖的那把银丝。这没什么关系。反正她又不是二十出头的接线员。她是正经的技术顾问,靠知识不靠青春吃饭。再说,一天接上四五十个电话,任再柔亮如锻的声音,怕也磨出了破洞。更何况,百分之六十的来电,只能叫她生气。明明都写在说明书里的,他们却要来麻烦她,她要装出好脾性的态度,将说明书重复上数十遍,这又是要损耗许多气力的。

 

所以当缪珊珊坐在地铁里,往家去的时候,她的嘴闭地紧紧的,好象用胶水封上了。她也不想看人。不看也知道。人人都一样,脸上扑着麻木的粉。早上是青白的麻木,现在是蜡黄的--渗着油汗。她面对着一扇不开的门。门上写着“危险!夹手!避开!”用了四种文字,还嫌不够,旁边有幅图,一个人的手指上打了红叉叉,红叉叉滴下三点血。这一来,除了盲人,任你是印度人,中国人,西洋人,东洋人,老人,小孩,文盲,不懂是说不过去了。但实际上,全车人,大概只有她在看,她的认真,有时是带点傻气的。看了一会儿,缪珊珊的脸上闪过一抹惊恐,仿佛是真从那些她并不认识的,鬼附一样的文字里,看出什么切身的危险意味来了。

 

但这危险其实不关地上的事。再确切地说,那是她心里的,好象渗进地下水的毒素,在全身蔓延开来。这令她的眼睛变成有裂纹的窗,从窗里望出去,所有的景物都无法完好。

 

缪珊珊从手袋里掏出手机,见小窗子上还是那两杯无香无气的咖啡,并没有来电,也没有信息。只有一个玉佩的小坠子,在悬空里晃悠。

 

她想起昨晚看过的一份统计报告。极专业的数字,百分比,成行成列,兢兢业业地把结论推进到末尾,他--吴伟南,也在那儿等着,满脸诚恳,饱蘸感情地向她宣布:“珊,你看到了,飞机是最安全的。”

 

飞机,能比地铁还安全吗?缪珊珊女人的一面,并不如她技术顾问的一面,易被说服。女人喜欢讲话,但不喜欢讲理,她相信直觉和经验,简直到了迷信的地步。缪珊珊想,在地上的总是踏实些,好象她的脚,哪怕穿了摇摇欲坠的高跟鞋,顶多歪一把,总不至死人。飞机呢,一旦。。。唉。呸呸呸。。。

 

下意识地,缪珊珊撸撸前额的头发,想把这念头从脑子里抹掉。偏偏人脑是不接收“不要,不许,不准。。。”这类指令的。它只执行有画面的动作,所以这一刻,缪珊珊怕看见什么,她的脑子里,就在演出什么--焦黑的昆虫的躯壳,浓烟满天,人们的尖叫,救护车的尖叫。。。并没有人注意到缪珊珊的神色。满车的人,大概都在脑子里想各自该作的和不该作的事--往往是一回事。她望着车门玻璃,看见一个长发女子,被隧道里的黑暗赶追,幸好车子快,那些黑暗才被一块快地甩掉,并在她后面的不远处摔地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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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不打伞 回复 悄悄话 文章刚开头,还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就这一篇来说,似乎在描写人面对强大的外界力量时给内心输入了暗示,并且唤起潜意识里的不安。且听藕然同学慢慢道来……

说两句题外话——一个笑话:有人号称他能指导人成仙,于是人们便问:“如何能成仙?”此人云:“你现在回家,晚上不要睡觉,静坐,但是不可想会跳舞的北极熊,明日便会成仙。”自然,这个仙是成不了的。一笑……

偏偏人脑是不接收“不要,不许,不准。。。”这类指令的。——看到这句,故有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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