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天
我的一千个人里,肯定有那对双胞胎姐妹。我的小学同班。姐姐叫王花,妹妹叫王叶。父母给取这名字,想是为了区分,而且是醒目的区分,不然就可以马马虎虎地叫“王大花”和“王小花”,或者“王一叶,“王二叶”。可偏偏这花了心思的名字出现了漏洞,漏出父母的偏心了。妹妹很明显不想作绿叶,陪衬姐姐。所以她就和姐姐长得特别象,而且越来越象,叫人家分不清。我本来是分清的。刚入学的时候,我能从笑这一动作上分辨,王花一笑“呵呵”的,王叶是“哼哼”,王花笑完了,有个明显收拢嘴唇的动作,方佛怕牙齿着凉。王叶就没有。但很快我就糊涂了。因为姐姐妹妹都带起了牙套,也都怕人看出,所以都要拢嘴,连带着笑声也模糊不清了。
王花和王叶都坐在后排。一个在教室的左角,一个在右。有这个坐标,识别两个人才稍微简便和有效些。当然,这也要两人的合作。如果她们乾坤大挪移,全班人怕只有目瞪口呆的份。
我素来跟这两姐妹没有交道。我坐在第一排。班里的大个子小个子,就象大人国和小人国一样,楚河汉界,不相往来。就比如小学五年级时,有一天,来了位白大褂。给所有女生发了张小卡片,让拿回家去,请母亲填。我母亲添的是“无”。卡片交上去后一个星期。白大褂又来了。这回只叫王花王叶她们五个大个子女生出去,其他人便又好奇又羡慕,猜测准是什么好事。果然,她们回来时,每人手里捏了一个小瓶。我同桌说那里面是果味VC片。以后每个月,她们都要去领一回小瓶,有好事者打听,这五个人总是笑而不答,神秘不已。
但我是唯一可以走近大个子区域的小个子。前面说过,在我和班主任决裂前,我有时奉命领早自习。有时替老师收作业。也有时去收要交的杂费。那一天,我走到王叶面前时,说,“一块钱。”王叶忽然用手捂住带牙套的嘴,含糊地叫道,“呀,忘带了,王花,你带没?”王花说,“你是不是偷着买了冰糕?”王叶急了,眼圈红起来,我没想到大个子这么脆弱,忍不住说,“我先借你吧。”
因为有钱财上的往来,第二天,我便朝王叶的坐位望。她没来。第三天又没来。我有点小心眼,想她是不是为了不还我钱,逃学了。第四天还是没来,幸好一星期后王花课间来找我,“王叶还你的钱。”我接过来,有点不好意思,但也松了口气。问王叶怎么啦,“发烧呢”王花说。
又 过了几天,王花也不来了。一直到我和班主任大闹也没来。
那天我哭完后,课没上完就回了家。下午,自然没去学校,不想去,班主任对我的打击的余波开始显现。于是骗家人我病了,头晕。第二天,还是不愿去学校。正想自己要找个什么理由好。忽然觉得腿有点痒,就随便低头查看。一看不要紧,我倒抽一口凉气,浑身汗毛刷地起立了。天哪,我的膝弯了,长满了红庖,米粒大小,密密麻麻。我再看自己的手臂,也有一片;我拿起镜子,额头上,脖子里也出现了。那红疱好象是预谋好的,我所看之处,必有一片等着吓我。我头皮发麻。赶忙叫爸爸陪去医院。
到了医院,医生的诊室里本来站满了人。有穿白大褂的和不穿白大褂的。医生看了我一眼,站起来说,“这传染的。”没穿白大褂的,应该是病人,哗啦都走了。穿白大褂的,带起了口罩。
唯独那个中年女医生不怕,指着我的腿,对身后的白大褂说,“快来看看,这就是典型的丘斑疹。“又转过头对我爸爸和我说,“麻疹,你出麻疹了。”
是王叶或王花传染给我的。可坐在她们周围的人都没事。
再说这麻疹病毒,在人体外本来极孱弱,于流通空气中或阳光下,半小时即会死去,谁知,我恰好出现,救了它们一命。
但谁来救我呢,离毕业考试只剩下一个星期了,我正高烧40度,躺在我的小屋里,迷迷糊糊地看到自己的手上,覆满着疹子,好象带了只玫瑰色的绒线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