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3.15事件四周年之际，重贴此文，以助回顾反思）
部分华人因CNN照片风波而产生的愤怒倘未平息，又因评论员卡佛蒂（Jack Cafferty）的一番言论招徕更大的抗议怒潮。一时间，不仅中文报刊网络口诛笔伐铺天盖地，国内外抗议示威不断，更大规模的在CNN亚特兰大总部的抗议活动正在紧锣密鼓地“自发”筹办之中。也有在美华人要去法院控告，与CNN对薄公堂索赔１３亿，更有中国外交部至少三次正式要求道歉。
这样激烈的反应，有道理么？
卡佛蒂是在沃尔福（Wolfe Blitzer）主持的“作战室”（Situation Room）节目中发表的那番评论。沃尔福的主持风格一向平稳中道，当日的提问也属正面：“中国的支持者认为今天的中国共产党政府很明显地和十年，二十、三十年前比有很大的不同，现在的中国更接近于资本主义，有着巨大的经济实力，我们与之有着很强的经济和利益关联，需要和中国保持关系。你是怎样看的？”而且，沃尔福当日邀请的连线评论员共有三位，卡佛蒂只是其中之一。
也许大家都知道，西方视媒的评论员（Commentator)是独立的一类传媒工作者。他们主要是以对时事新闻进行分析评论为业。捧这种饭碗的，一般须具有两个特征：一是都有相当明确而一致的立场倾向和价值观，可谓左，中，右泾渭分明，在节目上往往是针尖对麦芒。二是都有他们各自独特的语言和评论风格。或抽丝剥缕，娓娓道来，见人之所不见。或机智幽默，亦庄亦谐，让人忍俊不住。或尖酸刻薄，鞭劈入里，言人之所不敢言。而节目主持人都会邀请观点，风格不同的评论员，节目才精彩纷呈。无疑，卡佛蒂是当日邀请的属偏右又尖刻的一位。
中国大陆的视媒虽倘无独立的时政评论员，但在港台却不乏这类时事评论员的节目－－即所谓的名嘴秀。我想大家至少应该熟习的一位恐怕就是李敖。此君骂民进党，骂国民党，骂日本，骂美国，口无遮拦，大有语不惊人誓不休之势（但此君访问北京就很“识相知趣”，风格也很走样，令我对他价值观的一致性表示怀疑）。同样地，卡佛蒂骂民主党，骂共和党，骂法国，骂中国，和李敖相比也算是半斤八两。
卡佛蒂对沃尔福问题的回答，前半部分内容是：“我不知道中国有什么变化，但我们和中国的关系肯定是有了很大的变化。比如说，因为伊拉克战争的缘故，我们把自己整个儿彻底地典当给了中国。中国握着我们上千亿的国债。我们和他们的贸易逆差也是数千亿，而我们却在继续进口他们的含铅垃圾产品和有毒的食物，你知道，并把我们的工作机会出口到那些只付给工人一美元月薪的地方以换取我们在Wal-Mart购买的廉价货。” 这段话的基调其实是批评美国政府的对华政策，导致贸易逆差和失去工作机会。当然是他一向的观点，也当然是以他固有的尖刻的语言说出。除了“含铅垃圾产品和有毒的食物”几个字（当然也是以偏慨全的夸张，但也确有其事）让人不很舒服外，并无让人气得背过气去的内容。此外，从这段话我们还可以注意到，一是他语气的夸张风格是一贯的（比如一美元月薪说），二是他对伊战或伊战的状况也是大有不满。三，更重要的是，他一开始是想回避正面回答沃尔福的问题，即中国是否有了变化。
让许多人异常愤怒的是他的最后一句话：“所以我认为，我们和中国的关系肯定是改变了，而他们五十年来则基本上一直是一帮一样的“goons”和‘thugs'。”尤其这句中的两个词 “goons" 和 "thugs"是关键。
从网上的翻译来看，有白痴，小丑，暴徒，流氓，匪徒等数种直译。这里的问题一是卡佛蒂用这两个词究竟是要表达什么意思？二是以上直译是否准确贴切？
"goon"是一个较新的俚语，源于艾瑞克 鲍威尔（Eric Powell)的卡通连环漫画的主角。goon在失误杀死了一个臭名昭著的黑帮头子后，冒充是听命于他的执法者（enforcer)，以恐吓和暴力继续维持他的黑帮事业。goon作为俚语有两个基本含义：１。（自封或受雇的以恐吓和暴力制服对手的）黑保镖，帮凶，打手，暴徒；２。白痴，没头脑的人（goon肌肉发达，做事不合常理）。thug的原意是古印度因信奉破坏之神而从事杀人抢劫的帮会成员。作为俚语的基本含义是（带有迷信，神秘色彩的）帮会成员，暴民。
要搞清楚卡佛蒂用这两个词究竟要表达什么意思，我认为必须联系当时谈话的背景和整个问答本身。节目的当日旧金山正在进行奥运火炬接力。切换的画面显示了现场阵容强大的支持中国的护火挺奥队伍与抗议者的对峙。与之前在巴黎和伦敦同样出现过的“红海洋”画面遥相呼应。加上当时华人抗议包括CNN在内的西方媒体的声浪正处于高潮，看得出卡佛蒂其实一开始也想避开这场是非。这也就能解释卡佛蒂为什么一开始是想回避正面回答沃尔福的问题，转而从批评美国政府政策的角度切入。但在末尾又终于忍不住流露出了对当时情境的内心真实感受，并以之回答了沃尔福问题。我认为卡佛蒂是用这两个俚语的本意来暗指红卫兵和义合团。即他要表达的意思可以意译为：“而他们五十年来基本上就一直是（就和你现在看到的）一样的一帮“红卫兵”和‘义合团'。”可见，网上流传的直译，固然更带贬义和侮辱性，因而也更合理化激烈的愤怒反应，但与中国是否有变化的问题以及现场的情形没有关联，讲不通。如作直译，“goon"显然应取第一义，应为“而他们五十年来则基本上一直是（就和你现在看到的）一样的一群黑保镖和暴民。”再则，我们尽可以不同意卡佛蒂的看法，也尽可以不喜欢他的风格，但最好别太低估了他的职业水准。象他这样的大牌评论员，如果只是作一番低级，无意义的辱骂，不能评出点道道，论出点深义（make point, make sense)在中宣部系统以外的传媒界恐怕是混不下去的。事实上，卡佛蒂末尾这蜻蜓点水的短短一句，说出了相当一部分人面对现实心里的真实感受。而且，越是过激的反应和表现，越是印证了他的评论。
退一步说，即便按网上流传的直译解释和理解，未必就比李敖骂美损日更出格，要是美国或日本国民也因为李敖的某句名骂象我们一样跟凤凰或中广没完没了，我们会不会觉得他们太无聊？
另外，还有人认为卡佛蒂的话带有对中国人的种族歧视，他敢这样评黑人吗？对此，我的看法是：他的议论明摆着是就时政而发，没必要往种族上生拉活扯。再说，一些黑人在种族问题上的过分敏感和偏狭，恰恰不是他们的长处，难道我们华裔就非要在这点上向他们看齐？
要说哩，卡佛蒂的评论也确确实实地伤害了我们中国人。我也和许多中国人一样，切切实实地，羞愧难当地感受到了这种伤害。只是这伤害不在感情上，而是在形象上。而且，所有那些群情激昂的抗议诸君，你们是卡佛蒂最默契的同盟和最得力的帮凶！你们英勇无畏的举动，置我和许多同胞于有口莫辩的境地。看在同一个老祖宗还没丢尽的脸面份上，你们的那些抗议就早点收摊吧，拜托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