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的那些日子: 小凯文的故事

       小凯文曾经是我的老板。说他小，不是指他嫩，而是他的个头小。他大约一米七的身高，跟我们组另一位凯文比起来，就象一个小不点儿，所以叫他small 凯文。他对这个称呼感觉很不爽，只要有人这样叫，他就会酸溜溜地替自己辩解一番，而且再三强调虽然矮小，但是，那“家伙”可不一定小。尽管他没明说，可是，你懂的。天下男人都很虔诚地相信，女人喜欢的男人，就跟那电视厂家打的广告一般，“越大越好 （The bigger the better)。” 因此，除了开玩笑我们当面改叫他“Little” 凯文，背地里依旧称呼他为small 凯文。

      小凯文是那种典型的理工出身的人。他脑瓜子好用，专业技术能力比较强，而且还真的懂一点电脑。我们部门每当要更换电脑数据处理系统，筛选产品，与厂家谈价，以及后来的职工使用新系统的技术培训等等，非他莫属。我刚进公司时，就听公司研究所的博士研究员们说，你们那个部门，就凯文一个人称得上“化学师”。可见凯文在我们科室的确是一“技术霸”，而且还很有那么一点远近闻名的意思。他自己也常常一本正经地夸自己若何若何的聪明，起码不止一次听他说他年轻的时候本可以上医学院的，可是家里穷，供不起他，他因此只好放弃，才不好意思学了我们这个倒霉的化学。他讲这些往事的时候，总给我一种感觉，好像这个凯文虽然生在美国白人家庭，可是 想法却跟某些中国人一样，把过往的倒霉事统统归咎于父母没本事给他攒够读书的钱。

      小凯文虽然技术不错，可是作为一个基层的小老板，他做得相当的费劲。在同一个位子一干十几年，他自己为此十分地烦恼。经常在同事，朋友，下属的面前抱怨自己在管理阶层得不到提升，是因为个子小。美国除了人种歧视，性别歧视，年龄歧视以外，还有外貌歧视。外貌歧视具体到男人那里就是个头的问题，他自己就是这种歧视的受害者之一。是的，美国是存在比较严重的外貌歧视，相信大家多少都有些体会。然而了解小凯文的人可不那么认为。为什么呢？

      姑且不谈作为老板的他管理水平以及IQ&EQ咋样，小凯文这人，败就败在不会作人这一点。首先，在分配工作上面，他任人唯亲，把好的，不难做的，容易出彩的项目交给他的两三个亲信来做，处理事情不公。其次，平日里总要求大家周末加班，有人抱怨时，不捡几句好听的安抚安抚人心，反而恶狠狠地说，这就是生活，生活就是苦难，怎么着？你对付不了苦难，那是你自己的问题，跟我何干？最要命的是，他平日里，总跟一个怨妇似的，东家长西家短的跟组里的长舌妇们一起搬弄是非，拿老美们的话来说，就是“always project himself into a lower position"（总是把自己摆放在更低的位置）。日子久了，大家自然对他意见越来越多，慢慢的他的领导也开始对他越来越不满。

      刚开始组里的人跟小凯文过不去是以磨洋工的方式表现出来，小凯文于是让大家加班。加班就加班呗，工作还是做不完。于是小凯文申请找临时工，第一个临时工其实人本身还是不错的，可是他是小凯文招来的，大家有气找谁出呢？因此不到两个月，凯文就顶不住压力以业务水平不够好的名义让他走人了。不久，小凯文又招了一位工作经历和工作能力都十分强的小伙子。这小伙子果然身手不凡，各种仪器用起来熟门熟路得心应手，比组里很多老油条的技术水平强的都不在一个档次上面，而且小伙子积极肯干，效率极高，刚来一个月，就把全组一半的活儿十全十美地完成了。照理这种能人是公司求之不得的，可是，他偏偏是小凯文招来的，人家就偏偏要跟他过不去。

      小伙子上班才两个月，就有传言说他是因为工作上作假被前一家公司开除的。人事部门于是开始调查，小凯文当然极力的保他。他从技术上模棱两可的解读证明了小伙子不是存心作假，只是不小心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而已，人事处的人听起来觉得这种说法有道理，加之凯文拿出小伙子两个月以来的辉煌业绩，于是人事处决定留用他。此事儿我们的部门经理也就是小凯文的老板却不认同。对于一个经理来说，手下作假的事情一旦败露，他是一定脱离不了干系的，搞不好乌纱帽都会丢掉，所以在小伙子去留问题上两人分歧很大。组里的人当然明白，他们唯一能帮经理做的，就是找茬开除那位小凯文力保的小伙子。

      机会终于来了。夏天的某一天，小凯文兴高采烈地携全家老小去了阿拉斯加坐豪华游轮。刚走的第二天，人事处就让保安把小伙子拦在了公司大门外。后来听说他们在他做的工作中找到了他有可能作假的行为倾向。可怜的能干的小伙子，就这样莫明其妙地被人算计了。

      小凯文度假回来发现经理在他的背后卑鄙地做了手脚，非常气愤，一怒之下直接约谈了付总裁，把漏子直接通到了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手心里。这下完了，两星期以后他就被免了职，上面专门在我们这个部门给他虚设了一个做些写技术报告之类的文档工作，还美其名曰人尽其才，充分利用他技术的长处。小凯文的管理职业生涯就此告一段落。

      事情并非就此了结，小凯文状告付总的后果之严重实际上才刚刚显露出来。这个时候，再也没有人相信他关于年轻时考上医学院的神话了，再也没有人对他所受的外貌歧视深表同情了。据说，付总跟他的下属，小凯文以前的老板的老板说了，这种人就是trouble maker （麻烦制造者），留着何用？于是，小凯文老板的老板又跟他的下属说，你找个茬把他开了。问题是，以小凯文的聪明才智和他“技术霸”的高水平，对付一份小秘书的工作，想出茬都难啊！怎么办呢？公司一年一度的年终工作评定，如果连续两年不过关，就可以让他走人了。当然这期间，公司还必须得给人以改邪归正的机会，诸如提供培训提高机会等等。大公司招人容易，开人难啦！尽管小凯文后来的老板跟他无冤无仇的， 也只得按照上级的吩咐处心积虑地给他小鞋穿，奈何人家技术好，就是不出错，现在几年过去了，经历了几次re-organization，公司上上下下老板们换来换去，小凯文的故事就成了我们部门里的一段往事，渐渐地被人淡忘了。

      小凯文现在依然坚守在为他专设的岗位上，兢兢业业地为部门写着高质量的技术报告。要问他为什么不跳槽，他会告诉你，都是学的这个倒霉的化学给害的，离开这个全美排行前50名的最好的公司，上哪儿去找工作这么轻松，福利待遇这么好的第二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