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神父……"
"不去管他。這人,不是個毒品販子就是個恐怖分子。
一眼都別朝他瞧。他也不敢把你怎麼樣。很可能他指望你快點
滾蛋。"
"滾蛋也得有個地方去啊。找房子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找
好的。我不能搬得太遠,我在這兒打工。"
"想那麼多干啥?這種工,哪兒找不到?你現在第一要做
的是滾蛋。先滾了再說。"
"你說得對。明天我就去買份報紙看看廣告。可是……"
犯難的是今天。今天回家,要不要去樓上看看麥克唐納先生?要
不要做點東西給他吃?要不要哄他上床睡覺?這是自己做得到,
應該做的啊。而明天呢?後天呢?他不能一天只吃一次啊。陷
進去是沒底的。說的也對……怎麼辦呢。
索尼婭目不轉睛地對著露西看了很久。一個醞釀很久的
意願漸漸明朗了。她在權衡、考慮和盤算著。最後,她“匡啷
”一聲扔下了手中的準備煎蛋的平鍋。這聲響把露西嚇了一跳
。"有個辦法,"她雙目炯炯地向著露西,"只有這個辦法了。"
她在這兒打住,想看看露西臉上的反應,檢驗露西的敏感程度。
露西臉上愁雲密布,對索尼婭心中的潛台詞毫無知覺。
智力不高。這更好辦。索尼婭開門見山﹕"搬這兒來。"
接著,她再補充一句,"跟我一塊兒住。"
"這怎麼行?"露西大感意外,吃驚地瞪著索尼婭。
"為什麼不行?我說行就行。"
"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我知道。我沒說收留你一天兩天。"索尼婭繞出櫥櫃,
走向露西,"我這是兩臥的公寓,空著也是空著。"
"不行,那太……太不好意思,"露西眼中流出感激,訥
訥地說。
"什麼不好意思?你得繳租。我租下是七百五一個月,你
付四百怎麼樣?不欠我情了吧。"
露西又吃一驚,定睛看著索尼婭。她一時還沒有弄清楚對
方的真實意圖。行善?牟利?
"我不做善事,"索尼婭像看穿了露西的意念,直截了當地
說,"我從來不做什麼善事。我當二房東。你看怎麼樣?”你不
用買報紙看廣告了,也不用付押金叫出租車搬家了,一切簡化。
待會咱們吃完飯我幫你去搬。兩個房間差不多大小,我一個你
一個,其他地方公用,一切用品公用,你多掏五十,抵得來吧。"
這個計劃合情合理。"我從來不做善事"看來也像是實話。
露西沒有及時作出反應。
"你猶豫什麼?索尼婭看著露西。她本以為露西會用一種
喜出望外破涕為笑的表情來一口應承的,因此,驚異使她不悅
了。"當然,我沒求你。"她又冷冷地補充一句。 ,
露西的遲疑正是一種猶豫。這種猶豫來自內心深處的直
覺,這種直覺來自第一面印象的烙印。她總覺得心里有一種使
她無法即刻接受和表示感謝的隱隱陰雲。就像不滿周歲的幼兒
,有時對衣衫鮮麗笑容可掏的大人遞過來的糖果縮手縮腳,有
時卻又毫不猶豫地投入一個並不好看的陌生人的懷抱。這種選
擇看起來似乎只是偶然,其實卻來自一種本能的判斷,是有深
刻心理根源的。"不,不,怎麼會猶豫呢。我太幸運,太意外了
,一時反應不過來呢……哪能相信這是真的……"如果說露西也
學會了一點世故和技巧,那麼,用她那天生誠懇模樣來掩蓋真實
心跡是天衣無縫的。
索尼婭寬解似的一笑,"你是好運,碰上了我。"
這確實是一個無可取代的最好的安排和機會,在目前的情
況下。我別無選擇。我總是在走一條上天替我安排好的路。
搬入索尼婭公寓的露西,雖然慶幸自己又一次絕處逢生,
但內心並不十分歡欣鼓舞。
幾天後,露西知道了索尼婭來自中國東北,畢業於戲劇學
院。進了電影制片廠當演員,在幾個電視連續劇中演過主角,在
幾部影片中演過重要配角,後來與幾位著名演藝人員組織了一個
公司在國內作巡回歌舞演出。她比露西早二年來美國,先在中北
部,後到紐約,目前在一個著名大學藝術系讀碩士研究生。索尼
婭說,她一年多前打過一場官司,勝訴贏了一筆賠償;幾年的學
習生活費用,"過得去了。"露西告訴她的是,親戚擔保來美,在
"南部"住了半年,因為有總統對華人的優待令,所以北上打工,
想積點錢,再迸大學。她之所以偽稱 "南部",因為索尼婭恰巧
去的也是中北部,自己就不便跟著她這麼講了。有時巧合聽起來
頗像編謊。露西說的時候慢慢吞吞字斟句酌,她怕索尼婭出其不
意地提出什麼問題,弄得猝不及防,以至於堡壘一點一點崩坍。
那些往事,她再也不願向人吐露半點了。幸虧索尼婭並不對露西
身世的來龍去脈有什麼興趣。她是一個擅長於獨白的演員,她要
露西聆聽、欽佩、景仰她,而無意去了解一個笨拙幼稚怯生女孩
的平庸故事。露西心頭的一根弦終於放松。
走到了一起,解開了經歷之謎,對索尼婭那個"似曾相識"
的幻覺和疑團就在露西心里消失了。演員本來就是公眾人物。在
銀幕和熒屏上見過她(他)們是不足為怪的。
當然,可以想見的是,露西與索尼婭的"合租"形式不久之
後便在兩個人不同的秉性品格的交匯中重新合成一種新的格局﹕
露西的全部領地實際上只有她自己的臥室,衛生間是瞅到了空子
才有她進去的份兒;而廚房的活計,則因合辦伙食的提議而不知
不覺變成露西獨個兒的任務了。露西對此並不介意。吃點小虧她
毫不在乎。她求的是眼前的太平。她事事讓步,處處隱忍,這才
換來了基礎尚稱穩固的和平。這時候,她體會到,人與人是不一
樣的,安吉拉、伊娃這樣的女人,才真正是夜空中自己頭上的降
福消災之星,可惜如今這兩顆星辰已經顯得模糊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