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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爸妈不知道的故事>>(129)

(2005-08-01 20:02:49) 下一个

 

                         (二)

 

 

 

 

 

      十多天之後,Doctor李方才開始能以比較正常的心緒去感

覺這個事件、這個打擊所帶給他的一切。多數情況下,一個突

發的、與預期情景完全背道而馳的劇猛震撼,會把當事者的心

智剎那間固化在一個最迷亂狀態,使他的感覺、思維能力喪失

殆盡,成為一個最麻木最混沌最脆弱的人。Doctor李之所以能

夠不動聲色地如常駕車,照舊工作,全憑了他的年齡閱歷造就

的自控能力和業務經驗臻達爐火純青境界而帶來的慣性。但是,

畢竟有人窺破了點什麼。                            

      在實驗室里,當他拿著一份資料走向一個文件櫃時,他突

然停止,僵立在那里,很久很久一動不動。

      一位中年女助理伊莉莎白教授悄悄從身後湊近他,輕咳一

聲﹕“對不起”,Doctor李如夢初醒,用第一次見到她似的陌生

而迷惘的眼光注視她,把她嚇了一跳。

      “你好著吧。Doctor李?”她疑慮地小心問道。

      “噢,對不起,我很好。”Doctor李回過神來,像把手伸

進別人口袋而被逮個正著似的狼狽地回答,接著他把手中的資

料錯塞進一個完全不相關的抽屜里,又快速轉身坐回自己的辦

公桌,交握著雙手,朝伊莉莎白膽怯地微笑著。過了一會兒,

又補充說﹕“我很好,相信我,我真的很好。”

      助理像教導主任凝視一個說謊的學生似的看著他。“你

累了。”說話的神氣就像在宣告﹕“你有麻煩了。”

      “是的是的,我确實有點兒累,”他沒有了否認的勇氣。

      “你願意回家嗎?你能駕車嗎?”

      “不,不,”接著,他又懇求似的說,“我能獨自待一

會兒嗎?”

      “喔,當然。”女助理迅速轉過身去,走到門口,又停下

來說,“無論如何,你需要什麼,叫我一聲就是。"

 

      回到家里 Doctor李覺得身心俱憊。

      堅持了十幾天,仿佛跟即將來臨的全面癱瘓頑強抗爭了十  

幾天,他感到快堅持不下去了。也正在這樣的時刻,包裹在心                                                                     

智外周的硬殼開始碎裂,他回到了敏銳的感覺的起點。這時,他

才感到了內心的真正劇痛。

      失去的不是一個僅供床第之樂的女人,而是一個開始一種

全新生活的希望。被拋棄的不是自己這樣的一個不相般配的老

人,而是一個對自己自私本性的認知以及重塑自己的決心。被

摧毀的不是一個滿足卑劣私欲的計劃,而是剛剛建立起來的補

贖自己罪愆的衷誠意願。

      人是不可犯罪的,尤其是對人犯罪。犯了罪,就別想得到

赦免。不是法律意義,而是對良知而言。

      他不止一遍地想過,不止一遍地決定,他要跟羅倩結

婚。在美國,這樣的年齡差距無人大驚小怪。只要她願意。她

會願意的。她已經明確地用行動表示過願意了。她已經是一個

快樂的妻子了。不是嗎?

      他曾經不止一次地想過和決定,為了彌補自已對亡妻的冷

漠和對女兒的忽視,他要對羅倩加倍關愛加倍溫存加倍尊重。他

會的。他能做到。他已經開始做了。不是嗎?

      要使一個六十多歲功成名就的偏執頑固老人痛悟自己乖戾

本性造成的幾十年荒謬人生,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但是,這

個年幼單純毫無經驗的女孩,卻用她那不經意表露的品性與秉

賦,在短短半年中以一種莫大的包容與仁恕精神促成了他的轉

變,這不是天意神力又是什麼? 而且,她似乎已用愉悅的心情

歡迎了這種轉變,不是嗎?

      但是,又是為何,她走了?

      她走了,在這蒼茫可怖的雪夜,在這舉目無親的異國,沒

有錢財,沒人接應,她走了,她去了哪裡?

      她這倉促出走,無異一道厲鞭,抽得他皮開肉綻,心靈淌

血。她是冒著凍斃荒郊的危險而走的啊。是什麼,是什麼促成

她下了這麼大的決心?

      難道她內心對他始終沒有原諒,難道她近來的一切適應與

快樂都是偽裝?不對呀。她的一言一語,一舉一動,一顰一笑,

都是純出天籟的呀。不是嗎?

      她走了,走得那麼徹底干淨,就像水分的蒸發,沒有任何

遺跡殘痕,連車庫外Drive Way上, 因大雪的重重覆蓋以及鏟

雪公司的及時服務也了無遺跡。然而,Doctor李卻又似乎時時

能感覺她的存在。這種奇異的感覺,在他妻子死後,曾經出現

過一陣,隨後也就不知不覺消失了,因為他的那次婚姻說穿了

只是一項利益攫取的策略,並無刻骨銘心的愛情。

      她確實存在。在他獨自出神的冥思中。在他孤獨的咀嚼

著不知何物不知其味的晚餐時,在他洗澡時,在他枯坐在大沙

發裡,在他朝向窗外對一切都熟視無睹的眺望中,她就在他的

身旁、左右。他能夠感覺到她的氣息,她的溫熱,她的聲音和

裙擺的飄動。

      她會回來的。他想。

      當一個老人跌落在絕望無助的苦痛中,就像一個孩童似

地會產生堅定的幻想。

      她一定會回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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