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房間起碼有几個月沒整理了,露西想。
"來,這兒,"安吉拉一邊說,一邊把堆成小山似的被褥、毛
毯.枕頭、衣服大力一擼,統統擼到地下,"坐床上。"
露面不敢坐下。床上還有几條三角褲、一根項鏈.一條圍
巾和一頂紅色小圓呢帽。安吉拉笑笑,一把掀起床單,把那些
雜物一卷,推到一邊,"行了。"
露西側身坐在床沿。安吉拉躺下,一手支頭,重新打量露
西。
"從哪儿來?” 「
"上海。"
"來了多久?”
"快一年了。"
"在哪儿打工?”
"餐館。"
"干什么?"
"Barmaid。"
"唔?”安吉拉有點驚訝。"這活儿挺賺錢。"
"是的。"露西臉紅了。她不會像多數中國人那樣,對外人
絕不承認自己錢賺得多。
"以前……在上海,工作了嗎?”
"工作了。當幼儿園教師。"
"這不錯,挺適合你。"
露西一邊應付,一邊想,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女人? 這間
屋子,筒直只能用"恐佈"來形容了。在上海,她們家雖只是
一套二房一小廳的水泥公房,卻是窗明几淨,一塵不染。家里
三個人似乎都有潔癖,浴室瓷磚上哪怕只有一點點肥皂水漬,都
必欲去之而后快;連煤氣灶,媽媽每天都要用鐵絲反復拭擦,直
至澄亮。在幼儿園,露面天天檢查小朋友的眼睛、嘴巴和指甲,
如有污物,她一定要幫他們清理干淨。不然,她就不舒坦,大
大影響教課的情緒。 ,
露西其實看到過安吉拉。有一次,出門上班前,她去廚房
用微波爐溫一杯水喝,聽到樓梯上響起"咯咯咯"的皮鞋聲,然
后,大門打開。露西走到臨街的窗邊,俯瞰門口。只見安吉拉
斜戴一頂扁扁的黑色小帽,穿一件比短裙只長一寸的半大衣,在
街前等候電召車,儼然一個世代僑居的上流婦人;連拉開車門,
低頭跨步上車的姿態也是別有一種氣派。這樣一個高貴的婦女,
怎么可能跟這樣一間臥室聯係起來呢。
房間里有一張很大的深色硬木寫字台,那種笨重無比的款
式,那種精工雕琢的邊緣和台腳,那種粗厚牢實的木料,一定
是猶太房東兩代傳下的舊物。但是,宮廷式大銅座燈,曲臂式
新型工作台燈,老爺舊電腦、果汁機、咖啡壺、化妝品、褲子、
抹子、飾物、食品、雜志、信件、賀卡、硬幣、書本、枯萎的
花束、札品盒子、手套、婦女衛生用品……狼藉滿台。露西看
到百葉窗上桂著兩件用塑料薄膜套起末的熨得平平整整的衣
服;可憐的百葉窗塑料薄片被鉤拉得散亂扭曲。
安吉拉看到露西視找所及,解釋說,"我每天去干洗店拿明
天要穿的衣服," 說著,她自顧自笑了起來,"有時他們說,小
姐,你的衣服已全取走了。我只好去买新的。"
露西不知應該批評還是贊美。她不置可否地笑一笑。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