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我……"
"還有誰啊。"
"你不會……是單身……"
"不是,也是。"
彼得不解,望著她。
"我有丈夫,但他不在紐約。"
"噢," 彼得點點頭,"來多久了?"
"才半年。我到紐約只有一個多月。"
"你也不像留學生。"
"我是J-2 (訪問學者家屬)。我愛人在緬因州大學海洋研
究所當訪問學者。那地方太冷落,賺不到錢。"
"現在……你在哪兒工作?"
"沒事做啊。幹過兩天餐館,半天衣廠……簡直不是人幹的。
應聘模特兒,被騙去了一百多元照像費。去過一家所謂的影視
公司,說要拍電視劇,瞎,先要交一千元學費,進什麼學員培訓
班。又去應徵女秘書,那什麼科技開發公司,一間小屋,一個
光桿老板,談了半小時,沒說錄用不錄用,卻要請我吃飯……
飯吃完,就拜拜。就是剛才你看到的那個人。"
"唔,在紐約,女孩子……容易受騙。"
"我不會。大陸來的,階級斗爭觀念強著哩。你幹哪一行啊。"
"我在餐館打工。"彼得實話實說。
"啊,真的嗎?" 劉伊慧悲叫道,"不是削芋頭炒豬肝的吧。"
"當經理。"
"這才像。"
喝著咖啡,慢慢吃著草莓和獼猴桃做成的漂亮小Pie (餅),
彼得又問,"你住哪兒? 租的房子?"
"跟一個武漢來的女學生合住一間小屋,在Brooklyn(布魯
克林),各付一百二十。"
"嗯……是這樣……"彼得沉吟著,"我能幫你點什麼嗎?"
"誰要你幫。你又能幫啥?"
"我……出出點子總可以吧。像美容、修指甲……學也不難,
找得到的……"
"我才不去……伺候女人呢。"
"你的專長是什麼?"
"我是……搞財務的。"
"這……當會計……在美國,要念大學,拿文憑的。還得會
電腦,通英文……"
"辦公室我不坐。"
"那麼,你想幹什麼工作?"
"看機會唄,紐約人多地大,總有機會。"
"什麼機會?"
"我也不知道。"
"不從苦工做起,還有什麼捷徑?"
劉伊慧不作聲。
"根據我的經驗,咱們大陸來的人,除非去販毒,去當蛇頭
搞偷渡,沒有什麼人三年五年可以發大財的。"
"我沒說想發財呀。"
"噢,有一條路,可以發財,去買Lotto (六合彩券),中了
頭彩,至少幾百萬美金。那就一輩子夠花了。"
"挖苦我幹嗎喲。"
"常常有人中的。"
"你中過嗎? 那種夢我可不做。"
"這就是啦,要實際一點。"
"哈,你……在大陸,當老師,是嗎?"
"一點不錯。"
"你誨人不倦,謝謝你的思想教育。你還兼任少先隊輔導員?"
"你也別挖苦,我是誠懇的。我來八年多了,大陸出來誰都
一樣,赤手空拳。想幹點什麼,先得受苦受罪,慢慢兒積錢,沒
有人一步登得了天。"
"我明白。如果你不誠懇,我會坐在這兒?"劉伊慧認真地
說。"一步登天,想也沒想過。不過,像咱們這樣的人,硬拼體
力可不是久長之計呀。"
"我拼了六年。" 彼得苦笑著說。
"我佩服。"劉伊慧點點頭。"可是,難道就不能靠智慧、靠
頭腦,而不是靠力氣吃飯?"
"很難。"彼得說,"美國這地方,專業化程度太高。知識性
工作,至少要大學文憑。一些手藝行業,也非得有執照不可。咱
們在大陸的專業專長,在這兒,成不了敲門磚。"
"你今天休息?"
"是的。你……對不起,我直言了,這樣閒著,光開支不賺進……"
"別愁。一時半時,我能對付。"
臨別,交換了電話地址。彼得又說,"我不相信你是搞財務
的。"
"憑什麼產?"劉伊慧一笑,"我不像受過教育的人?"
"不是。"彼得說,"你的手……怎麼看都不是填報表撥算盤
的手……還有,你的腿……"
"腿又怎麼啦?"
"不蹦跳不鍛煉,哪有這麼美的腿。"
淺淺一笑。 "我練武功。"
(三)
在美國,紐約, 中國人對不相識的同胞並不熱情。在公共
場所相見相遇,彼此很少招呼攀談。原因有;從外表和面
貌,一時不容易判斷對方究竟是韓國人、日本人還是中國人。二、
中國人中,尚有區域省籍之分,仍有語言不通的可能。三、早
期來美的華人,社會地位和經濟狀況都已穩定,他們對於初來
乍到、處境微賤的同胞有一種自我憂越感,不屑與之拉扯。四、
在美國,中國人開店開廠,經營賺錢的對象主要是同胞,欺榨
壓迫的也是同胞,所以,中國人一般對同胞都沒有好感,缺乏
熱忱。——這種不團結,不親近,正是為數如此龐大而歷時如
此久遠的華人在美國一直不能擁有族裔勢力和政治力量的主要
根源。
只有在年齡較輕的大陸新客之間,倒有一見如故的可能。以
往的共有社會環境和生活內容使他們有著較多的共同語言,而
在美國他們基本上處於相仿的起點,同為涸轍之魚,尤需相
濡以沫。所以,彼得和劉伊慧,就這樣成了朋友。
彼得沒有朋友,需要朋友,他的生活需要內容,需要色彩。
劉伊慧人生地疏,茫茫紐約,摸索求生,她需要一個實心
實意的朋友。
彼得覺得劉伊慧落落大方,快人快語,確有北方人的秉直
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