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八)
(2004-08-11 18: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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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敏子沒有留在香港。因為俞佐伯這次是專程從美國前來香港會見邱仁傑一行﹐住的也是旅館酒家。他的定居地點是美國洛杉磯郊外的橙縣﹔他的獨居大宅的對門鄰居就是大妹俞奉君﹑徐廣懋夫婦﹔他們的子女都已婚嫁出去﹐老倆口過得安寧而寂寞。佐伯仍是閑不住的老習性﹐常年去世界各地轉悠﹐有時辦些生意業務﹐有時休閑觀光﹐看看博物館和歷史古蹟﹐或者在圖書館裡寫他的回憶錄。這次在香港﹐敏子不能立地辦妥去美國的簽證。而且﹐如何決定自己的去向和前途﹐敏子還要反複地好好考慮。
敏子很想完成自己的學校教育。也就是說﹐想取得正式的學歷。她知道﹐今日世界﹐人們衡量你的唯一標準和憑證就是看你的學歷。當然敏子不一定希望得到什麼人的認可﹐尤其是拿筆寫作更不需要學歷的招牌﹐但沒有學歷將始終游離在社會主義社會的就業軌道之外。然而﹐在大陸中國﹐敏子的年齡使她失去了當大學生的機會。
敏子也想補習一陣子英文以後﹐再去英國讀那個當年沒去入學的女子文理學院。當時的手續文件是齊備的﹐在那所女子貴族寄宿學校裡有完整的全套副本。但是﹐敏子覺得那樣的一條道路已太漫長。
敏子也頗受大舅舅的提議的吸引﹕做他的嗣女﹐前去美國定居。讀書也罷﹐寫作也罷﹐就業也罷﹐婚嫁也罷﹐選擇多多﹐總之是跟灑盡自己青春血淚的祖國永訣了。拿大舅舅的話來說﹐“祖國家鄉﹐對別國的人來說﹐總是心念魂牽﹐溫情難斷的。但是﹐對我們這兩代的中國人來說﹐那塊土地已經浸滿了死者的鮮血和生者的眼淚﹐變得泥濘不堪了。所幸的是我們還活著。還不快快一走了之﹖”大舅舅的話是對的。但是﹐敏子覺得﹐還不到一走了之的時候。
她惦念的不是爸爸﹑大婆﹑媽媽的墳地和骨灰。經歷了幾十年的人間磨難﹐看過了多少人的溘然倒斃﹐在這件事上﹐敏子早已徹底通達。她知道﹐人類人間的一切﹐都是生命的產物。生命寂滅﹐一切都沒有了。墳墓啦﹐豐碑啦﹐銘文啦﹐都是尚存者為寄託自己的感情而建造的一種象徵性的東西﹐跟死者已經毫無關係。而﹐那些東西﹐建在地上﹐跟深植心底﹐實在也沒有多大的差別。
敏子捨棄不下的不是這些。
敏子心頭唯一割絕不斷的﹐是生死尚未定論的小哥。
如果小哥還活在人世﹐他就必定在中國大陸的地域之內。他就必定無時無刻不在掛念著爸爸﹑大婆﹑媽媽﹐和我。我﹐就是他唯一有可能重新找到的尚在人世的親人。我若一走﹐他就完完全全的舉目無親﹐無依無靠了。萬一他需要親人的援助﹐我這一走﹐他如何找得到我﹖
獨自想了很久﹐敏子決定回去﹐回上海。
邱仁傑夫婦此行收穫豐盛。
他們帶回給統戰部的碩果是俞佐伯的爽然應承。邱仁傑對耿大姐說﹐俞佐伯非常感激地接受邀請﹐並將儘早安排確切的行程。耿大姐滿臉笑容地說﹐“我說嘛﹗你看﹐這不是應了我的判斷﹖對國民黨嘛﹐我們這些人﹐還是有點經驗的。年輕幹部就不行了。所以我總擔心﹐我們這些老傢伙退下去後﹐他們怎樣搞對台工作﹖”
邱仁傑笑著說﹐“老幹部只好多挑擔子了。當然對社會主義事業的接班人同時要抓緊言傳身教。”
“方法和規程﹐可以傳教。感覺和經驗﹐怎麼教﹖”耿大姐說。
耿大姐一高興﹐就一再力促上海方面加緊對俞佐伯親屬落實政策﹐做好善後工作。這一波壓力的結果﹐是上海市委嚴令房管局撥出一幢位於徐匯區的花園洋房﹐以抵還俞家的大宅。羅曉陽走去一看﹐就滿了意。因為那房子雖比俞宅小些﹐屋齡也老了十多年﹐但內部裝飾﹐地板牆柱﹐樓梯天花﹐都比俞宅精雅豪華。解放以後﹐此處曾為中央一個內部機關的不公開的招待所﹐所以保養維護極佳﹐絲毫未遭破壞。那厚重的柚木牆板木門﹐那天花板上的石膏浮雕﹐那結實而帶精美雕刻的樓梯扶手﹐那大理石的壁爐﹐那彩色原石貼面的衛生間﹐那帶電冰箱和煤氣灶﹑電爐﹑烤箱的廚房﹐都油光璔亮﹐一塵不染。特別令曉陽感興趣的是﹐這裡保留著原有的大小西洋油畫﹐厚軟地毯﹐絕對不見以工農兵為主題的革命招貼畫和毛主席語錄﹑標語口號之類的東西。可見偶然來此休息靜養的高級領導也並不欣賞革命氣氛。這個房子﹐據說最初的原主是猶太人房地產巨頭哈同的某個養女﹐老猶太建造此屋﹐供她獨居。後來被一個曾經在上海顯赫一時的國民黨﹑汪偽政府的雙料特務漢奸佔去﹔此人在解放初即被人民政府槍斃﹐房屋充作公物。曉陽中了意﹐之朗便無異議﹔但曉陽在答覆上級時卻顯出一副吃了大虧極不滿意的表情﹐說﹐“那不是比華山路原屋小了許多﹐老舊許多﹖我老爸革命一輩子﹐從來不向黨和人民伸手要一針一線﹐將來退休後﹐兩手空空﹐我做女兒的服侍他。這房子容得下嗎﹖兩個小孩眼看都成人了﹐一家六口成年人擠做一堆﹐換了你﹐肯答應嗎﹖”
“曉陽同志﹗你也知道﹐上海房屋有多緊張﹗這房子你不要的話﹐就麻煩了。哪有許多大洋房空關著等你挑﹖”負責陪同曉陽看房的工作人員原以為曉陽會喜出望外哩。
“我可沒說不要。”曉陽冷冷地說﹐“我說過不要﹖”
“那你……”
“我的意思是不夠。”曉陽說。“拿個隔夜小燒餅﹐換你的新鮮大燒餅﹐你幹不幹﹖同志﹗落實政策﹐就得真有誠意﹐就得徹底。今天我們不是在請求政府照顧困難﹐而是等著落實黨中央的政策﹗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說﹐‘政策和策略﹐是黨的生命。’你知道這裡面有多大的政治作用嗎﹖”
對方也是專吃革命飯的政工幹部﹐聽到這話﹐態度硬起來了。“你不必跟我講這些。把你的意思講明確。簡單具體﹐我好向上反映。就這樣。”
“痛快。”羅曉陽說。“我就喜歡跟你這樣的同志打交道。我的意思很簡單。我代表程之朗﹐另外再要一套兩房兩廳的新造公寓。就這樣。夠具體吧。不然﹐這件事恐怕不得不推倒重來了。”
新造公寓不久果然分到程之朗名下。地段很好﹐在衡山路西部的高級住宅區﹐新建六幢大廈中專門分配給文化名人高級教授一幢裡的
五樓東向兩房兩廳的一個單元。曉陽對此也極中意。“我們兩頭住住﹐”她對之朗說﹐“那裡嘛﹐請請客﹐接待接待領導什麼的。這裡緊湊﹐平時起居也夠好了。”
“孩子呢﹖”
“當然住那裡。他們走上社會後﹐對不起﹐得自己想辦法了。我們不能替他們包辦一切。照顧越多﹐他們的依賴性越大﹐永遠長不大了。”
“妹妹呢﹖”
曉陽一聽妹妹﹐火氣即刻上來。“三十多歲的老姑娘﹐還有臉住哥嫂家﹖你打算包她養老送終﹖”
之朗慢條斯理地說﹐“不能完全算住哥嫂家吧。程家拿到房子﹐程敏子的一個容身之所總不能沒有吧。”
“你說怎麼辦﹖”曉陽豎眉怒目地說。
“你說怎麼辦﹖”
“為啥要我說﹖”
“你不說誰說﹖”
“不是你先挑起來的﹖”
“不是先挑慢挑的問題。這件事總是要安排的。”
“叫她去住柴油機廠那房子。我們騰出﹐沒人去住﹐那房子就被廠方收回去了。”
“她不是工廠的人﹐叫她住那裡﹐合適嗎﹖”
“你難道打算讓她進我們家的門﹖你不知道自古姑嫂難相處﹖我這個大嫂再菩薩心腸再宰相肚裡好撐船﹐她處處刁鑽促狹找岔生事跟我過不去﹐我怎麼辦﹖我們還過不過日子﹖”
“你憑什麼設想敏子是這樣的人﹖”
“你憑什麼設想她不是這樣的人﹖”
“我的妹妹我不知道﹖”
“你知道個屁﹗你離家時她幾歲﹖這二十幾年﹐她在那種低級環境裡﹐能養成什麼好德性﹖”
“貧下中農的無產階級好品質﹐也許都了有呢﹖”
“別忘了﹐她在鄉下是五類份子﹗”
“你為什麼對她抱敵意﹖”
“不跟你說了﹗”曉陽怒氣沖沖地說。“你作主吧。你要把大房子讓給她獨住﹐我也攔不住呀。你們是一個爹媽生的嘛。你會偏向我姓羅的就怪了。”
之朗心境壞極﹐去找岳父母談心。他把跟曉陽的口角一字不易地複述給老夫妻聽了。
羅將軍嘆了一口氣。“之朗﹐照說﹐這事我們難插嘴。家務事嘛。不過﹐我們是一家人﹐說幾句話也是說得的。而且﹐你犯了難來找我們……”
岳母插進來說﹐“曉陽這孩子從小就凶蠻佔先。唉﹗這﹐也不知究竟像誰﹖現在落實政策﹐這樣漂亮的大洋房也分到你們手裡了﹐這在以前﹐做夢也不能相信啊。做人﹐總要講個知足啊﹗”
“你媽把我的意思說出來了。”羅將軍說。“你們人口多﹐當然住大房子。但是別忘了﹐房子的產權還是你舅舅的。哪天他願意轉讓給你﹐才能算你們的產業。那新公寓嘛﹐雖說是曉陽爭來的﹐但給你妹子住﹐天經地義。程家的財產﹐誰說沒有她的一份﹖何況她一直陪著父母吃苦。能讓她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嗎﹖人﹐不能不摸著良心想事說話啊。曉陽那裡﹐我去說她。”
“你妹子﹐我看看越看越看得入眼﹐想想越想越覺得難得。不是容易的啊﹗這姑娘誰娶著就是誰的福份了。”岳母深帶感觸地說。
“你回去﹐什麼也不用多說了。”岳父說﹐“我會告誡曉陽的。人﹐順風蓬不能撐得太足啊。”
邱仁傑的另一項收穫是俞佐伯非常重視他大女兒邱亦瑜夫婦在中國外貿部的職業地位。邱仁傑帶回了俞佐伯在美國的住址﹑私家電話﹐以及俞所經營的貿易公司的全套中文英文的業務介紹資料。俞佐伯的生意範圍十分廣泛﹐他的公司在日本﹑新加坡﹑紐約等地都有分支機構﹐不僅做木材﹑紙張等的購銷﹐還做石油﹑煙草﹑農產品的買賣﹔同時﹐他還有自己的法律事務所﹐他本人則以經辦一些大公司集團在亞洲各地的投資項目的法律業務為主。他過去的生意搭檔就是他的大妹夫——比他年長兩歲的徐廣懋﹐後來徐廣懋覺得錢賺夠了只想快樂度日不肯做了﹐就讓自己的兒子——小潤珠一歲的徐泰駒接替自己﹐做大舅舅的副手。這泰駒在台灣大學畢業後﹐做了幾年事﹐就去美國留學﹐先得工商管理碩士﹐再修法學院博士﹐最後考出執業律師牌照﹐學歷資歷是第一流的。他起先不願依附於父親和舅舅的事業﹐進了一家英資法律公司做事﹐幾年後去香港主管公司的分部﹐成績卓異﹐極受大老闆的器重。正在有望升遷為公司“合伙人”之際﹐他父母和大舅要求他接挑家屬事業的擔子﹐他考慮再三﹐看到父親和大舅白髮日增﹐而事業的發展前景又充滿希望﹐就毅然離職﹐到自家公司上班。這徐泰駒既不像他爸爸那麼好逸惡勞﹐又不像他媽媽那樣自私狹隘﹐倒是正派踏實﹐一表人才﹐他大舅對他是極頂欣賞絕對信任的。上面所說的佐伯的生意範圍﹐一大半是泰駒接任後開拓出來的。他借著過去在英資法律公司經辦過的業務以及與無數大公司打過交道之便﹐擴展思路﹐把業務擴張到各個領域﹐又以精通法律的基礎﹐把誠信作為經商的原則﹐更能事事以發展眼光去瞻望更廣闊的未來﹐不斤斤於近利微利﹐不汲汲於細財小益﹐這樣﹐就把生意越做越大﹐到佐伯前去香港會見邱仁傑時﹐他們這舅甥雙檔已經儼然是華裔國際商貿鉅子之一了。他們看到了中國大陸在毛死後出現的變化跡象﹐相信鐵幕自此將漸漸開啟﹐只是苦於雙方隔絕年久﹐大陸那邊的頭緒已不易得到﹐從生意眼去看﹐捷足先登的良機恐怕將被別人佔盡——正在這時﹐忽然邱仁傑來晤——而且他的女兒女婿竟是被外界稱為“太子黨”的成員之一﹐且又佔著政府外貿部門的要津﹐這樣﹐俞佐伯對回國觀光一事的看法和態度就發生戲劇性的轉變了。
本來﹐他是無意回去的。那裡已經不是祖國家鄉﹐不是牽繫著自己前半輩子生命歷程可貴記憶的夢中幻境﹔而是失敗之地﹐傷心之所﹐以及長眠著自己全部冤死早死慘死的骨肉親人的墳場。那裡﹐有何光可觀﹖回去﹐只不過是做一次共產黨政府的宣傳工具罷了。
再說﹐自從他淡出民國政府官場﹐就對中國政治徹底絕望灰心。他深信不疑的是﹐末代清帝宣統遜位之後﹐每一個登上中國最高統治寶座的傢伙——不管他打著什麼主義理論的旗號——都是袁世凱的化身﹐都想做中國的皇帝﹐都把天下視為私產。早年的理想熱血﹐正如仁傑所說﹐在他們那邊﹐是被人當作髒水倒掉﹔在我們這邊﹐是被人當作補品喝掉。我們的一切才智﹑熱誠和奉獻﹐都是別人的墊腳石。
所以﹐既然如此﹐就乾脆做一個庸俗的生意人吧。憑眼光和經驗﹐憑學識和才幹﹐在商界照樣出類拔萃﹐迅速發財。更況﹐邱仁傑第一天見面時就傾吐出來的那一席肺腑之談﹐充滿悔艾﹐充滿幻滅﹔分屬勝
方和敗方的有識之士﹐幾十年後得出的結論一模一樣。因此﹐對誰也不必忠誠﹐對誰也不必記仇了。在商言商﹐有生意做﹐就做吧。有商機可挖﹐就回去挖吧。管它呢。
邱仁傑帶回的最大收穫﹐是佐伯答應﹐在適當時機﹐設法為仁傑聯繫一家美國大學﹐聘他為訪問學者﹐然後再替他們夫婦辦理定居手續﹐以便讓他在自由思想環境中重新和繼續完成他的史學研究鉅著。這件事情佐伯是樂於做的﹐因為其性質就是應老共產黨信徒邱仁傑的請求﹐協助他們夫婦徹底脫離共產黨統治的中國社會。
此外﹐俞佐伯在接受邱仁傑夫婦完壁奉還那箱股票證券的當時﹐就慨然表示﹐他將把全部數額的十份之一﹐作為“生前贈予”﹐辦妥法律手續﹐過戶給他們夫婦﹔一俟他們抵達美國之後﹐親自開戶存入銀行。
邱仁傑夫婦對俞佐伯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絕無疑慮的。因為他一向言必信﹐行必果。
邱仁傑夫婦的人生最後一段途程﹐忽然又有了優於以前任何時候的最好最可靠的保障。
敏子從香港回國後﹐由於邱伯伯邱伯母的堅邀﹐在北京他們家住了一段時間。經過深入接觸﹐邱仁傑發現﹐這個女孩不愧是忘言的後裔﹐竟然在荒廢學業大半生之後﹐對古典文學﹑西洋文學以及新文學的主要典故﹑篇章﹑作者﹐非但能脫口而出﹐且反應敏捷﹔別人在言談中偶然引經據典﹐她多數耳熟能詳心領神會。
像邱仁傑之類在這個時代已經碩果僅存的飽學之士﹑大學者﹑名教授﹐對任何別人在談吐之中顯示出來的學養底子﹑知識基礎和思維能力﹐是極為敏感的。解放以後﹐他歷年來陸續接觸到的一些青年小輩﹐老實說﹐多數使他失望。大學裡的拔尖學生﹐即使聰明好學﹐頭腦不差﹐但他們的中小學語文基礎多數不夠﹐以致認識能力和思維深度都無法達到應有的水準。那些讀理工科﹑醫科的學生﹐文字能力就更差了。在這方面﹐總體情況是江河日下﹐一屆不及一屆﹐一代不如一代。走出去看看﹐滿街的招牌﹑張貼﹑告示﹑通知﹐大部份錯字連篇字體醜陋﹔留神聽聽﹐當官者的報告﹑為師者的講課﹐民眾的對話﹐無不別字滿口謬誤百出。這﹐跟從前社會的平均文化水準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了。過去時代﹐別的不說﹐任何一個小店小鋪的賬房先生﹐一手毛筆字總還是揮灑自如的﹔郵局門口“代寫書信”的窮酸老頭﹐幾句家常用語總還是寫得通順的﹔書局的老店員﹐就差不多全是版本專家了﹔裱畫店的老工匠﹐誰不能識別字畫的真偽……那時﹐除了戰爭年代災亂地區﹐人們對傳統文明國粹文化﹐無不抱著虔誠的敬愛之心﹐連寫過字的廢紙﹐都被長輩囑咐小孩﹐要“敬惜字紙”﹐不可輕率踐踏焚棄。邱仁傑知道﹐一個國家﹐不論政治制度怎樣發展變化﹐科學技術如何日新月異﹐生活內容怎樣豐富改善﹐一旦標示民族文化主要特質的語言文字逐漸被忽視﹑被貶降﹑被變亂﹑被削弱﹐那麼﹐這個民族﹐就是開始滑進下坡之路了。在年輕時代﹐由於渴望變革﹐邱仁傑接受蘇俄的馬列主義﹐認為不注入一股嶄新的思潮﹐中國是不能在舊文化裡自我嬗變的。及至經過抗日戰爭和延安整風﹐他已經明白主義理論的招牌跟實際目的行為之間的距離有多麼的大﹐後來在整個大陸掌權﹐他就更明白毛澤東鐵掌緊握之下的中共實際上是怎樣地在統治中國了。後來再經過文革﹐一切都無話可說了。
因此﹐邱仁傑非常訝異於程敏子的紮實功底和卓立出眾。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