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寂灭》(十七)

(2004-04-11 08:47:25) 下一个
(四) 一些个别的、偶然发生的事件,虽有重大的影响作用,但不能化成普遍的经常的势态。 在x大学的校园里,在中文系的办公室里,气氛并没有因为邱仁杰的报告、叶舟与忘言的倾谈而变得祥云悠悠起来。 一个姓樊的教授,因为与国民党陈果夫陈立夫的密切关系而被逮捕,以反革命罪判刑十年。布告贴在校园的每一处告示栏上,列举的罪状是吓人的。忘言站在那里看了很久,想了很久。此人他是熟识的,过去长期以狂士自居,落拓不羁,不修边幅,看上去并不热衷于名利,一笔行草书法和一手陶体五言古诗,倒也无人可以小看。他所结交的达官显贵的确不少,但也不见得是曲意攀附;说他是二陈手下的特务,忘言则大有怀疑。以这人的嗜酒如命,一醉便倒,不管在哪里,不管成不成体统,不管人家讨不讨厌,一睡便是几十小时,如何做得特务?何况他口不择言,不知是佯狂还是真傻,往往一张嘴就把最不该说的事情全说了出来,又怎么会是特务?说他不适合当教师,忘言是很赞同的;因为他的个人私德实在差劲,请了个做饭洗衣的佣妇,来家没几天就跟那女人睡在一起了,没几个月又把她赶走了。在课堂上,兴之所至,可以讲出一些精彩的见解,但随后又莫名其妙地大放厥词,胡言乱语不知所云了。解放前,因为他有过两三本关于老庄哲学的著作和尚书易经的笺注,校长和系主任觉得亦堪称为一家之言,聘了他来讲几小时的课,解放之后,就原班人马一起留下来,进了 正式编制。 忘言不会想到,这种人,在共产党人的眼里,是个不折不扣的渣 滓,是封建士大夫文化的机体上生出的痈疽。解放以后,如果识得时务,夹紧尾巴老实做人,认真地服务于社会,则还有他的一口饭吃,如果继续恃才傲物,放荡恣肆,那拿他来开个头刀,乘势在高级知识 分子中间展开肃反运动,真是太求之而不得了。 思想改造运动还没有过去,深入肃反的运动接踵而来。 在高校文科教授里,在略有社会名望的文人作家中,如果说程忘言一开始就被当局内定为整肃打击的对象,那是不符合事实的。他虽然生活环境优裕,社会关系复杂,以往并不属于革命同路人之列,但他也一向以抨击国民党政府而著称于世。他的大胆直言、尖锐深刻,是常为左派进步报刊所喝采的。在解放后当了政的共产党文化领导人心目中,程忘言首先不属打击目标,其次不在淘汰之列。他本人不知道的还有,解放后继陈毅接任上海市府首长的潘先生,对他程忘言倒是颇有了解。抗战期间忘言曾经做过抗日地下工作,跟化了名的潘某多次接触;他是不介意于各种各样萍水相逢的对象,但潘先生对他则有一针见血的观察和判断。潘先生认定忘言是一个耿直的人,一个忠于自己观点的人,一个不贪私利的人,一个不屑于投机钻营的人;单这几点,潘先生就觉得在中国官场、中国文人中已属凤毛麟角,他本人就很欣赏这种品性,更况忘言又是有成就有建树、刻苦进取努力工作的人;对这种知识分子,以潘先生的个人私见,是不必要不应该多去留难的。共产党坐定了天下,知识分子有点这看不惯那不顺眼发发牢骚来点针砭,正好造成一种民主活泼氛围,舆论自由境界,又摇撼不了政权,真是何乐而不为的事。因为,他知道,在强权至上实力第一的时代和地方,只要八个月不给他发工资他就会死的可怜知识分子 是没有任何力量的;对这种人,只要他不反抗,是不必用延安整风那种雷厉风行的手段去对付的。延安整风的对象个个都是出生入死久经考验的来自不同山头的好汉脚色,对他们,不拿一点颜色不使一点狠劲出来是收不服他们的。对眼下已在自己治下的天天挟着皮包去上班、出一个开会通知就一个也不敢缺席迟到的知识分子,何必一定要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魂灵出窍呢? 随着樊某的案子,批判前校长章某及其与二陈的关系,一场肃清C.C.余党的运动在 x 大学密锣紧鼓地展开。每一个教师都须写出关于本人历史的书面交代,同时对别人进行揭发。叶舟感到空前紧张,不知如何拿捏分寸。她受命跟每一个本室同事个别谈话,对他们思想动员,鼓励他们消除顾虑,向党和人民和盘托出自己的历史,让党和群众来检验判断,有问题的除了交代还要自我批判,没有问题的要沐浴整冠轻装出发。忘言内心惊惧表面悠闲,因为他深信自己问心无愧, 跟二陈素无渊源,虽然二十年前的敌后工作在名义上总负责人是二陈,但自己只是一个义务工作人员,并不担任官职;所做的事是协助一些由敌占区撤退到自由区的学校安置师生,为其张罗住地、筹募衣食并运送课本学习用品;工作结束功成身退,没有支领过任何经费,也没有受到过任何褒扬;二陈对自己,恐怕连姓名都未曾闻悉过。倒是在具体工作中结识过一些共产党员,因为国共合作,身份不再保密,大家为了抗日,又是卫护教育事业,在崇高使命感的激励之下,配合得很默契的。忘言对叶舟讲了这段故事,叶舟放心地说,“那时我还小,不知道有过这么一段历史,听起来很感动人的。以后,程老师何不写一部长篇小说,把这段历史告诉后人呢?” 忘言苦笑着说,“我还是写交代要紧,还不知道能不能过关呢。长篇小说嘛,以后再说吧。” “过关是不成问题的。有我在这里,你老师是不会有闪失的。不过,你以后也要多跟总支魏书记谈谈,有事没事找他聊聊,多向他请教,多向他汇报汇报思想,写了文章先请他过目,请他在政治上帮你把把关,作些修改;这样,他会觉得你很尊重他,很接受他的领导,他就会觉得你很靠拢党,很要求进步了……” 忘言从老光眼镜的镜片上方看叶舟。她的这番话使他吃惊了。“我的直接领导不是你吗?” “是我啊。”叶舟被他的问话逗笑了,“可是,我的顶头上司是魏书记啊。总的来说,我们系是他一把抓的。他对你的看法才是起决定作用的。” “越过你……去找他?” 叶舟凑近过去压低了声音说,“……在别的情况下,越过支部书记直接多去总支书记那里走动,的确是很犯忌的。” “是啊!我就是这……” “听我说呀!”叶舟打断忘言说,“但是,对我,老师不要顾忌。是我要你这样做的。你听着,老师;你的学问我小柳不能望见你的项背,但如何在这种新社会新形势里适应得好,你得多听我的。知道了 吗?” “当然当然,知道知道,”忘言连连点头,“不过……我……不怎么了解魏书记这个人……他,他,会……觉得我是有意拍他的马屁吗?” 叶舟飞快地伸出一手掩住忘言的嘴,发急而又耳语地说,“我叫你怎样你就怎样!我会让你上当吗?以后再也不要说这种傻话了,好不好,老阿爹!” 他老了。老得机灵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老得我几乎无法保护他了。可是,他还不到五十岁啊。叶舟伤颓地想。可见,所谓的老,指的不一定是年龄。哪一天我不在他近旁时,他就危险了。 忘言想的则是许许多多别的东西。 他想,这些花样经,还用得到你来教我?这不正是旧社会的一套吗?如果我程某人喜欢、善于来这一套,我早就飞黄腾达了,又何须在此时此地苦苦思谋保身过关之道? 他又想,生,旦,净,丑,末,什么角色唱什么戏文。人生大舞台上,演出的无非是这几出悲剧与喜剧。一个人处在什么位置就有什么心理状态,也就是共产党所说的:客观存在决定思想意识。一个人当了官就喜欢人家去巴结奉承。你思想好不好、要求不要求进步,就看你会不会对领导献殷勤,满足他个人的权势欲。国民党,共产党,中国人的官场,不同在哪里? 他又想,只有这个叶舟是个例外。她的思想太纯洁太独立了。她太年轻心地太善良了。在这个队伍里,她的前途是颇堪忧虑的。 忘言忧心忡忡地度过了这一年的冬天,但没有什么坏事降临到他的头上。学校里陆续有人被捕,因为日渐司空见惯,引起的震撼也就越来越小;到后来,事情只要不牵连到自己头上,大家就觉得那些倒霉的人是活该的了。同事之间私下悄悄议论,共产党毕竟是实事求是的,真没问题,公安局怎么能抓,法院怎么能判? 忘言的检查写得相当彻底。他不仅详述了自己参加抗日地下工作的始末经过,把过程细节描绘得像小说一样生动逼真;还单列一个章节,介绍自己所知的这个组织的结构和人事情况,当然不忘写上此一机构的总负责人是二陈;且再说明,一般做事的基层人员是接触不到二陈的,因而本人谈不上与二陈有什么关连。 叶舟读了忘言交上来的用蝇头小楷誊写得清清楚楚的书面检查,吃了一惊。她赶忙找到他,把一厚叠开明书局印行的道林纸原稿笺交还到他手里,“这些,”她指指那个说明的部分,“跟你有什么关系 ?要你来专写一章?你跟二陈没有关系,就应该只字不提。人家要追问时,再作说明,有什么来不及的?” 忘言无奈,拿着这一叠稿笺退回办公室,打开放在桌上的黑色公事皮包,正待把稿笺塞进去的时候,无意间一抬头,正好接着斜对面写字台上回过头来瞧他的助教温思齐的目光。 温思齐四十出头,光华大学毕业,在商务印书馆当过校对和编辑 ,后来师从大名赫赫的侯教授钻研先秦文学,侯教授由南京中央大学转来 x大学,温就跟随而来,当侯的助教。在他看来,他觉得自己早该升讲师了,但他却从来没有表露过,只是一味谦恭,在一班名教授面前以初学后生自居,倒是颇获好感的。他写了学术论文,总要用复写纸印复好多份,交给一些教授和领导乞求赐教;如果有人落笔修改了一、两个字,他就会异常诚恳地要求对方在此文上署名于自己之前,所以他所发表的著述,多半是与名家合作的,这样,在学术界,他 的知名度就渐渐提高了。 他出身于劳动人民家庭,父亲是码头工人,他小时候倒的确是一个好学上进的孩子,吃得起苦,工读不懈,对父母很孝,帮助家庭不遗余力,因此常能得到善人的赞赏和意外的资助,就这样一年一年熬出了头,进入了知识分子的行列,改变了自己的社会地位。解放以后,他不免有一种出身属性上的优越感,觉得自己是天生的革命阶级成员,相对于其他知识分子,理所当然地拥有一种指挥的职能和管教的义务,同时也不言而喻地应该得到快速的提拔和成为领导的心腹。因此,对侯教授,他就渐渐地不耐烦了,不再一个劲儿地往侯家跑,也不再围着侯师母脚前脚后地打转了;侯教授的手稿是再也没时间代为整理了,侯师母的紫藤花架子是再也没时间替她扎了。侯教授夫妇有了感觉,便说思齐如今年岁也不小啦,不该再差遣人家干这干那了;以他的学术水平和名气,他也该找个助手帮忙了。其实,在温思齐看来,侯教授在新社会是吃不开了。第一他有过国民党时代的立法委员身份,第二他在南京中央大学当过系主任,也算是个官,加在一起,就是不小的历史问题,早晚脱不了干系,弄不好也许还会坐牢;跟这种人,渐渐疏而远之是最聪敏的办法。于是,有一次,他特意找了个岔,跟侯教授嚷开了,表面上看来是观点上的分歧,实际上让人听上去像是立场上的对立。他显得非常激动,声泪俱下地说,我温思齐是您侯老师的徒弟,您是我的恩师,没有您侯老师的教诲,哪有我温思齐的今天;不过,涉及这个问题,我弟子就要先谢罪,后争个明白不可了;这可是大是大非的问题,原则性的问题……侯教授吃了一惊,脸色发白了。他说,思齐,思齐,别激动啊。这,我们以后再好好谈好好谈……温思齐冷笑一声,老师啊,这……恐怕没有什么可以谈的了,这是根本上的……在学术思想上,我温思齐信仰的是马列主义的辩证唯物论……就这样,温思齐不费吹灰之力就在系总支魏书记心目中留下了“工农出身,立场坚定,业务过硬,斗争性强。”的十六字印象。随后,魏书记的一般性例行报告、年终小结之类的书面作业,就有写得很漂亮的文笔和抄得很整洁的钢笔小楷的外貌了,魏大妈的菜园子里西红柿豆角儿就越长越好了。 “这样的知识分子,我们不加快培养,还能总让那些旧社会里出够了风头的老家伙盘踞在人民的高校里神气活现吗?”魏书记对叶舟说,“以后让他列席支部扩大会议。作为培养对象,让他熟悉熟悉党章 ……再过一阵,就让他填写入党申请书吧。我要给党委写一个专题报告,把这个人的事例提到占领高校专业业务阵地的高度……” 叶舟沉吟不语,转动着眼珠子在想着什么。 魏书记原以为她会为这个好主意鼓掌雀跃的。叶舟在以往的许多事上都是相当顺从他的。他觉得她是个很听话很好支配的下属。“怎 么啦?你怎么不吭气?” “我……’ “唔?”魏书记惊讶了。“你?”他简直不能相信一个支部书记竟会对总支书记不是无条件拥护和跟从。“你怎么啦?” “魏书记,我……可以谈一点个人看法吗?” 魏书记又是一愣。但他随即恢复了常态。“个人看法?当然。当然!”他意味深长地一笑,“为什么不可以?我们党有民主集中制,但也一贯提倡畅所欲言,何况在党内。可以!可以!你谈,你谈!” “你可以不这样急吗?” 魏书记又是一个意外。“不这样急?什么意思?”他的面色转黄了。 “可不可以再观察一段时间?就是说,先不要写这个报告,暂时也别叫他参加党的会议?” “你对他印象不好?” “嗯……谈不上好……” “为什么?有什么根据?” “一时……说不上来……” “就这些?这就是你的个人看法?” “是的……” “你不同意我?” “有一点点的……保留。” “说话痛快点,叶舟同志。” 叶舟的脸泛白了。魏书记对她如此称呼,说明他已经十分不快。以前,他对她一向是小柳长小柳短,有时高兴起来,会阿柳阿舟阿叶小舟地乱叫一通的。 “我觉得,这位助教,有点投机钻营……” “什么叫投机钻营?”魏书记恼火了。“人家靠拢组织,跟资产阶级学术观点决裂,你把这看作投机钻营?那么你要人家怎么办?仍旧像解放以前那样撵在那种老学阀屁股后面当跟班?”他侧过头去,像 打量一个陌生人那样地瞅着叶舟。“柳叶舟同志!你,究竟站在什么立场看问题说话?” 在名字前面加上了姓,说明问题的严重性增强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大了。党的上级领导,用“站在什么立场看问题说话”来责问一个下级,一般说来,这个下级就面临危险了。 叶舟的脸色又转成红色。“不,不,老魏,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说。”她考虑下来,觉得一如既往,叫他老魏为好。 “说吧。”魏书记在心头舒了一口气。他是很愿意叶舟一下子解释 清楚的,他是不愿意看到叶舟不顺从自己的,他是不愿意跟叶舟闹翻的。因为,在他掌管的这个系,自己手下的几个科室和教研组的支部书记,不是极奸的男人就是极丑的女人;唯有这个柳叶舟,要文化有文化,要相貌有相貌,要教养有教养,要风度有风度,不说谎不滑头,确也是夜空里一颗又亮又澄的星辰了。魏书记是不愿意这颗星辰从自己眼中和心里消失的,因而他对叶舟总是宽谅的,不跟她过不去的。要是换了一个别的什么人来像叶舟那样对他,即使是偶有拂逆,他 魏某人是会迟早要他好看的。 “魏书记,我是一向把你当做自己的阿哥或爷叔的。不管是什么,总之是最贴心的亲人。所以有时候不大晓得轻重,心里想啥,嘴上就讲啥了,你也把我当做自己人的话,就请你不要计较……” “不会不会,阿柳啊,我怎么会计较你呢。我年纪比你大点,革命经历比你丰富点,党内地位比你高点,我看你,真的就像看自己的侄女外甥女一样。我会板起面孔来对你……”叶舟一告饶,魏书记即刻心软,口气马上转弯了。“……你这样认为,总有你的道理……” “当然有道理啦。”叶舟接着把自己的脸向魏书记凑近过去,这就使魏书记格外舒坦了。他想起从旧小说里看到过的“吹气如兰”这个形容美女气息的词语来。“你说,你说。党内干部之间,本来就应该 相互掏心掏肺的嘛。” 叶舟小声说,“他,常常写了思想汇报直接交到校党委去……” “是吗?”魏书记陡然惊醒,一跃而起,“确实吗?” “千真万确。他自己也透露过。党委的小郑也对我说过。” 魏书记的脸色变得特别的难看。“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差点让这小子蒙住了。”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脸,“这人倒是有两下子呀。” “我的感觉就是从这上面来的。”叶舟知道,只有打出这张牌,才能即刻使魏书记站到自己的一边来。魏书记对这一点是最最敏感最最在乎的;这也正是叶舟建议忘言多向魏书记靠拢的原因。 “不错,不错,你很敏锐,政治嗅觉是灵敏的,小柳。”他满意地咂了下嘴。“当然,话又得说回来。人民群众,给党委直接写任何东西,党都是欢迎的、鼓励的。写写思想汇报,也没有犯错。这也很正 常嘛。对不对?” “从理论上讲,当然是没有问题的……”叶舟十分明白魏书记突然又转回去的用意何在,所以她不慌不忙地先表赞同,然后拖着一个尾音表示自己还有下文要说。 “你说,你说。说下去。”魏书记像一个长者偶而发现了小辈的什么天份似地带着鼓励的微笑说,“在我面前,在你我之间,我们不讲大小上下。同志嘛。有时候,不能不承认,年轻同志也可以给老同志 以一定的启发……” “我觉得,他这样做,显露了一种不好的用心。这就是投机钻营。他实际上并不清楚,基层党是党组织的基础。写思想汇报当然是一件好事,但是为什么不交给总支?总支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层次。难道总支不能理解他要求进步的意愿?难道总支会把他的思想汇报扔到垃圾 桶里去?一句话,他心目中没有总支。他认为总支级别不够高,总支提拔成全不了他,所以他要越级去靠拢校党委。大家都像他那样想那样做的话,党总支简直可以取消了,至于支部,那就更不用说了。叶舟之所以口口声声“总支”,闭口不谈“支部”,是因为,在这种问题上,魏书记向来是把自己等同于党的;多提支部,魏书记就会把它 看作是叶舟个人对温思齐有忌嫉之意了。只有眼中唯总支为大为主,才能使魏书记心里对温思齐产生忌恨之心。 “好极,好极!深刻,非常深刻!”魏书记愉快极了。“从动机上去一分析,就可以看出他来巴结我打的是什么主意了。其实,告诉你吧,对这人,我早有警惕。我早就看出他的脚路不正。哼,我们这种 人,是干什么吃的?什么样的红眉毛绿眼睛没有见识过?你小子那几下子,别到老子跟前来耍弄了。说知识分子复杂难弄,是高估了他们。其实还不就是那么几手,我就不信比老蒋的几百万大军还难弄?不 是照样给我们打垮了?” 实际上,叶舟之所以抵制温思齐,是看出了这人是一个很不正派、见利忘义到了极点的人。为了装出积极进步的姿态,竟不惜借故向自己的恩师发难,一张脸说翻就翻,多年的情谊一笔勾销,这种人,是最为阴险毒辣的,决不能培养他进入党的队伍中来。至于温某直接向校党委呈送思想汇报,作为支部书记,她当然也是计较和不满的。这也就是她所处的客观存在所决定的她个人的思想意识了。对于魏书记,叶舟当然也相当了解,他的许多特点她也洞悉于心,但魏书记是党的领导,有他的革命资历和劳绩,现在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叶舟以其多年党员的素质和历练,对此是多见少怪,安之若素的。叶舟懂得,在党的组织里,如果有人拿自己的一套去衡量、评判、好恶、贬褒自己的上级,那就是“寿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烦了”,就要栽大跟斗了。所以,她对魏书记的种种前后矛盾、前说后变的特点,早就像小孩子对父母的缺点劣行那样习以为常、视而不见了。 柳叶舟与魏书记的十分钟对话,使温思齐往上爬的道路顿时由找到捷径变得曲折漫长起来。他突然发现,近期以来魏书记的态度有点变化。不过,他认为,一条正确的道路,一定要百折不回地走下去。忠诚必须经得起时间的检验,否则只能算是投机,而投机是骗不过共产党的。不管魏书记怎样对待自己,自己对他的态度和方法不能有变。日久见人心嘛。此外,对魏书记必须多下工夫。事实证明前一段时间在各方面的感情心理投资还是有收益的;最近魏书记的冷淡,说不定是一种考验和试测,看看我的进步愿望是不是一种蒙混取悦他的花招。从党的最基本的阶级路线来看,我这类人,必定是信用和培养的对象。决不能以一时的意气来用事。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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