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资料
weston (热门博主)
  • 博客访问:
归档
正文

中国炊事兵打入美军内部了

(2015-02-24 10:03:52) 下一个
长但可读性极高

--


肥大佐
【大过年的,各位是不是已经吃撑撑撑撑了?小编特地找来一篇趣闻,从吃起头,大开脑洞,希望能帮大家消化消化。本故事纯属虚构
,最初发表于新科动漫论坛,作者授权观察者网修改发表。】

 

嘛,今次写个中国炊事兵在帝国三等人的服务经历吧。

记得那是退伍前两个月的事情。指导员找我谈话,问我退伍后的打算。老实说那时我没啥特别的想法,无非是回到我那个三本学校念完剩下的两年大学,然后求职工作挣一份普通的工资,或者是凭着我在部队期间考下的几个证书直接去找工作,挣一份工资,再或者是读完书后考个公务员,也是挣一份工资。不管怎么选,我的人生道路看起来都是那么回事了。这人生道路绝不能说是不好,只是似乎就是笔直地能一眼看到我退休的样子。

指导员问我有没有兴趣考虑出国服务为美军做饭。据他说,这是中美之间达成的一个新协议,由中国出人组成一个“伙食团”为美军在世界各地提供餐饮服务。工作地点以美军基地为主,安全性、工作和生活条件都有保障。待遇方面的话入职先培训半年中西餐和英语会话,第一年月薪将近4000,包吃包住包服装,包一年一次的来回机票和两周带薪假期。如在基地外服务另外有地区补助和危险补助。人员组成优先考虑新近退伍的炊事员。我是团里的炊事标兵,在多项军事和技能比武拿了名次,英语水平也拿得出手,是理想的人选。我没多想就报名了,不是因为待遇,而是因为想有一个不同的人生。

经过几周的面试和考核,我顺利地被选中成为第一批赴美“伙食团”的成员。我退伍前的一个多月过得简直不像个兵,除了吃饭睡觉做饭以外,其他的时间都捧着英语书在复习。我对退伍没有太多的感觉,其他战友都是哭着坐上客车前往车站,我却是坐上团里的大卡车被送到师里,然后又被送到北京进行集中培训。那里有专业大厨教我们各种中西餐点和餐厅管理,有营养师教我们营养学,有退役的美军士兵教我们美军的军语和英语会话,还有现役的美军炊事兵教我们各种美军餐饮的做法。培训到最后一个月时,甚至有一架美军运输机送来美军的全套炊事用具供我们实际操作。

六个月的培训期过得飞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美军要得急,我刚刚毕业就坐上了前往纽约的班机。所有前往美国东部服务的同伴们都要坐商业航班飞到纽约,然后由美军接机人员分送各处基地。我们被告知,一落地就要准备开始工作,连倒时差的时间都没有。我的运气很好,在纽约落地后很快就被送上了下一班飞机,天刚黑就抵达了我的目的地——美军第十山地师驻地,纽约州的德拉姆堡。

休息一整晚后我向我的新上司桑德斯军士长报到,他是负责整个德拉姆堡基地食堂的总管。这个大个子的黑人军士对我并没有什么好脸。他用缓慢而高亢的语调向我念了一整篇规定,用时足足两个小时,每读一段还要问我是否明白。我在整个训话过程中一直保持标准的立正姿态,对他的问题则用简单清楚的“是”和“不是”来回答。通过他的训话我明白我无权决定菜单,甚至连各道菜的做法都有限制,至于食材的选择和采购我根本就不能碰。我不是美军军人,因此无需参与训练或者作战,但所有其他的杂活只要有需要我都会要帮忙。我一天的正式工作时间大概在10小时左右,每两周才能休息一次,为时两天,等等等等。末了军士长让我签了几份文件,然后看了看钟。

“现在你去开始干活,马上要开始准备午饭了。对了,再给我做一份宫保鸡丁和一份炒面来。”

“一份吗?”

他从鼻孔里发出了一声嗯哼表示肯定。我没有再说话,敬了个礼走了。他习惯成自然地回了礼。

就我在纽约机场吃到的所谓“宫保鸡丁”来看,如果厨子能注意一下鸡肉的处理和花生的火候,再把调味汁调整得当的话,鸡肉的鲜味和花生的香脆本来都能体现出来。可惜做那个菜的人压根不算厨子。我找到厨房,一边帮忙干活,一边按照我的理解做好了一份饭菜交给军士长。

那天下午我在帮忙准备晚饭,桑德斯操着他那高亢的嗓门走进了厨房。

“陈!你的宫保鸡丁跟我吃过的都不一样。”

“非常抱歉,不过您觉得味道如何?”

“比我吃过的某些版本好。”桑德斯面无表情地说道。“陈,你再准备十人份的中国菜,我要给军士长们试吃。”

“没问题。不过您是指美式的中国菜吗?”

“当然是美式的!”

“是!”我立刻敬礼。桑德斯把手举起来一半,又放下了。桑德斯狠狠地瞪着我,转身走人。

就这样我在美国陆军的炊事生涯开始了。

在美军做饭其实不算太麻烦。如果是早班的话,那就是4点起床开工做到下午,然后去帮手做各种杂事。如果是晚班的话,那就是7点起床,先帮手做杂事,午饭时间开工一直做到晚上。由于大量的基地服务已经社会化,而美国大兵们也不需要我去碰他们的装备,其实我要做的杂事也不多。至于做饭,美国大兵们的早饭预算两块五毛五,中饭和晚饭预算四块六毛。不管编制菜单的人如何绞尽脑汁,他们也只能在本就贫乏的美式快餐饮食里挑出一些乏善可陈的菜色来不断重复重复再重复。那些个菜色很快我就非常熟练了,闭着眼睛也能做得很好。

我所在的炊事班一共十二个人,领头的是个军士叫迪亚兹,他手下有十个人再加上我。这十个人里有六个黑人四个西裔。迪亚兹本身也是西裔,这个炊事班里一个白人也没有。这十二个人轮流值早晚班,负责约一个营的伙食。不消说工作量是非常大的,每个人都很忙很累,忙累到没有多少时间玩心眼的程度。所以我在班里处得还算愉快,特别是在我显示了一些特殊的技能以后。

那天中午的午餐是汉堡包。菜单上一共显示四种,但其实都是一样的面包夹汉堡肉饼,只是配菜换成培根、奶酪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我在培训时就已经了解汉堡的精华在于那个煎或者烤出来的肉饼,美国人喜欢他们的肉饼含有丰富的汁水,可是只会按着时间一个个翻肉饼的美国炊事兵们做出来的肉饼基本上都把汁水烧干了。这难不倒拿十几斤大铁锅练过的我。我手上戴好防火手套,抓住烤架的边缘一敲一抖一翻,烤架上几十个肉饼就乖乖地全部翻了个面。在一旁监督的迪亚兹惊呼“中国魔术!中国魔术!”等他试吃了烤出来的第一批肉饼之后,他果断地让我来操作所有五个烤架。我脚不点地地忙了四十多分钟,可供一个营食用的汉堡肉饼就全部烤好了。那天的午餐汉堡大受欢迎。等大兵们知道餐厅里来了一位真正的中国大厨后,他们就鼓噪着要求吃中餐。负责伙食的军官不得不出面解释中餐的菜单尚未经过基地长官批准,采购部门也没有把中餐食材列入采购内容。不依不饶的大兵们在一番斗争后,终于在两天后吃到了我做的牛肉焖面——这个菜不在菜单上。说起来这个菜其实不难做,牛肉用炖锅慢煮数小时,快烂时加入胡萝卜土豆炖好,然后混合半熟的意面和抄香的洋葱,放入大烤盘,上面盖以番茄酱、奶酪丝和香料,最后用铝箔包起后放入烤箱若干分钟。

当大兵们在食堂里撕去烤盘上的铝箔让香味散发出来时,我听见了一片惊叹声和吸溜声。那天晚上的牛肉焖面全部吃完了,什么都没有剩下。

经过人们连续数周的艰苦努力,好些中餐菜品进入了美国陆军德拉姆堡基地的“多元化食品先期体验计划”。这些菜品包括了宫保鸡丁、左宗鸡、酸甜肉、青椒牛肉、炒什锦蔬菜等主菜,还有炒面、捞面、炒饭等主食。据说这些就是美国人喜闻乐见的“正宗”中餐,在每一个“正宗的”中餐馆都有的。哦对了,在我的游说下番茄炒鸡蛋也进入了菜单之中,因为我总得做点什么稍微像样的东西,不然我的中餐手艺可能会被彻底带歪,人也会疯掉。

在这几周中的努力中,作用最为重要的无疑是某位分管后勤的上校大人。他的主要作用是乐不可支地在下属呈上来的报告上签上大名,然后下令当晚就要吃到全套的中餐。据说这花费了上校大人三十秒的时间,这其中包括了他瞄一眼菜单、签字以及下令的全过程。作用同样重要的还有桑德斯军士长。作为食堂主管他好像是一个什么伙食委员会的当然成员。这个伙食委员会以往的主要工作是审议一段时间内食堂的工作情况,并对士兵们对伙食的抱怨进行刻薄的或者轻蔑的评论。自我来了以后,这个委员会的工作重心转为对新的菜品进行检验,以便向上级提交新的菜单供参考。在这几周里他们加班加点地工作,每隔一两天就会要我做一些美式中餐呈上去。在听说了中国有夜宵这种东西之后,他们有时还会不顾身体的疲劳,要求我在食堂打烊时间之后制作一些东西供他们进行检验。根据桑德斯军士长开出的菜品,我有理由怀疑他手上有好几份附近中餐馆的外卖菜单。每次的午饭和晚饭样品大概总是十人份的,后来我听说这是因为伙食委员会由两到三名军官和十名左右的士兵代表组成,而在基地时军官们按习惯是在专用餐厅用餐的。

当然了,我在这个过程中也起了一点小小的作用。做几个菜显然是不难的。把“酱油适量、盐少许”的中餐菜谱翻译成美军后勤部门需要的“精确到0.1克”的标准化餐谱稍微麻烦点,但在我的努力下也做到了。反正是我做,放多少盐还不是看我手一抖。真正麻烦的是与基地的营养学家就中餐的营养价值坦诚地交换意见。这位平民营养学家女士认定中餐是高盐高脂的代表,并宣称她要不定期突击检查厨房以确保我不会使用味精等可疑物质。由于她的主要辩论依据是她手头的几本营养学手册,而我只有多年部队伙食的实际操作经验加上突击学习的一些营养学基础,双方的辩论并不在同一个基础上。最后双方就共同关心的问题交换了看法。营养学家女士宣布她要定期检查我做的中餐以确保个中成分不至超标。我则在内心决定了要把酱油、盐还有几种调味酱摆到食堂的各个显眼处供士兵自取。该死的,大兵们在大太阳底下训练一上午,吃午饭需要的咸度能跟她在办公室吹一上午冷气需要的午饭咸度一样吗?!第一批中餐菜单批准后不久,我又成功地追加了一种新的“炒饭”。这种炒饭做法比普通炒饭还要稍微节省些体力,但味道似乎更香、更受欢迎。此外,我相信这种“炒饭”是美国大兵们第一次见识到ALS。这种“炒饭”的来由很简单,某位后勤军士发现仓库中堆有过量的火腿。火腿这玩艺美国人通常是整只去煮或者烤,然后切大片食用。这种做法本也颇也吃得,只是经常吃未免容易腻。偏偏火腿这玩艺不容易坏,睿智的采购部门在商家腾空仓库迎接新货的时候往往大量采购,于是进的多吃的少,慢慢就累积起不少的数量了。为了消耗掉过量的火腿,我将它们切成半寸大小的肉丁,加入一些蜂蜜和红糖调合,起油锅后放入爆炒至颜色变成红褐且有香气——其实就是炒糖色啦。然后起锅倒入大号电饭锅与生米混合,再加入切丁的肥瘦相间的色拉米香肠和冷冻三合蔬菜(内含玉米粒、胡萝卜丁和青豆),搅拌均匀后加入色拉油、酱油和盐,开煮。待到饭刚刚煮好时,再加入适量的ALS猛力搅拌,让辣油再逼出火腿本身的香味,上桌!这道带辣味的“炒饭”似乎受到很大一部分大兵们的欢迎。我想大概是里面火腿和猪油的香味吸引了大家吧。

那天我正把炖好的主菜放上台案,桑德斯拦住了我。

“陈!这是什么东西?”

“是古拉什,先生。”我空出一只手,把菜牌上的字指给他看。“匈牙利汤。”

“胡扯,这不是古拉什!”桑德斯拿起大汤勺舀起来一勺,把汤勺倾斜一点。黏稠的红褐色汤汁慢慢流出来,散发出炖牛肉的肉香味,月桂、香芹等香料的混合香味,还有一点红辣椒粉的辣香味。汤汁流干以后,汤勺里还剩下牛肉、土豆、西芹和胡萝卜,全都是大小适中的块状。“古拉什里要有面条!你的面条呢?”

“先生,根据基地长官上月批准的菜谱,欧洲古拉什里是没有面条的。”我在他面前站得笔直。关于这一点我很确定。

“我不管你的菜谱上怎么说,这不是我知道的古拉什。”桑德斯指着菜牌,“去,立刻将它改成炖牛肉。”桑德斯转头看着已经排成长龙的大兵们。他们个个端着餐盘,面带期待的笑容等着开始打饭。“立刻开始打饭。”

“是,先生。”

古拉什……就是共产主义的那个土豆烧牛肉。看起来美国大兵们也是一样地喜欢么。

用餐时间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已经准备好了下一顿饭所需的食材。于是我走出厨房帮着收拾已经全空的菜桶。有人向我走过来。这人是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人,佩戴着一级军士长的军衔。他胸前的名签印着“柯林斯”。

“孩子,我想要向你表示感谢。”柯林斯军士长看着我的眼睛,严肃地说道。“我不管其他人怎么想,但你的工作提升了部队的士气。我想要你知道,我非常感激有你这样的优秀厨师为我们服务。请你继续努力下去。”

我也直直地盯着他。“我会尽我的全力的。”

美国陆军里的老话是,你不需要让每个人都喜欢你,只需要让大家都尊敬你就行了。这当然是全世界普适的真理。炊事班的人们很快发现我很能干,能干到可以一个人顶两三个美国兵的程度。由于有丰富的炊事经验,我的厨艺水平比他们好得多,做事的效率也远比他们要高。所以我在完成主要的厨师工作之余,还有余力给他们帮个手顶一下什么的。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打着“能者多劳”的算盘,迪亚兹和他的西裔帮开始教我做玉米饼塔科和墨西哥风味的菜肴,黑人炊事兵们则教我南方炸鱼片、南方炸鸡等“灵魂食物”。由于大兵们的种族特征,这些具有鲜明特色的食物也是很受欢迎的。相对地,他们也学会了帮我处理中餐的食材和基本的中餐操作方法。唯一的问题是,无论是西裔还是黑人士兵,他们对食物的味道分辨总是不够敏锐。我向他们解释过火候和调料的时机对味道的微妙影响,但他们好像不太能尝出来其中的区别。后来我看到一种说法,说味觉灵敏的人,往往是因为小时候味觉发育时能够吃到很多好东西。如果这种说法是真的,那我的这些同事们家庭环境都未见得有多好了。

某个周六的下午,我正在厨房里备餐。周末的工作相对轻松,因为美军是志愿兵,一到周末就有很多人请假外出,在基地用餐的人数就大大减少了。迪亚兹拎着几个超市塑料袋兴冲冲地走进来。

“陈!你要的东西买齐了!”

我接过袋子,四处张望了一番。“把门关好。”

“放心吧,陈!桑德斯飞回奥克兰去了,一周内都不会回来。”

在美军里,给大兵们的食谱必须经过层层的审核不假,但厨房里的人们想偷偷做点什么东西来自己享用通常也是不会有人在意的。自从我表示了对美式中餐的不屑以来,迪亚兹们就多次要求我给他们做点“真正的中国菜”。为此我拜托迪亚兹到基地商店里买来主要的食材,又开车到远处的中国超市买来所需的调料。考虑到这些人的口味,我选定了湖南小炒肉、干锅香辣鸡、麻婆豆腐再加上炸春卷。这些菜在国内只是些家常菜,在美国却变成了有点档次的中餐馆才能吃到的东西。

吃完饭以后,迪亚兹跑过来问我:“陈,你在中国每天都是吃这些东西吗?”

我点点头,“大致类似吧,都是些家常菜。”

“哇,我也想天天过这样的日子。”

“你能忍受永远没有塔科和面包的日子?”

迪亚兹想了想,摇了摇头。“大概不行。不过你的中国菜非常好吃,谢谢你。”

我到德拉姆堡两个月的时候得知“伙食团”计划在全美基地中大获成功,已经确定要继续扩大规模了。到第六个月的时候,我已经知道德拉姆堡将迎来第二批的中国厨师。这些人是新一期培训班的学员,预计会在三个月后完成他们的培训,然后动身前来德拉姆堡。我对此十分期待。德拉姆堡可不是什么繁华地区,它离最近的小镇也有很久的车程。不用说,小镇上没有什么亚洲人,能讲一讲中文的人就更加没有了。这几个月里,我只有在给家打电话的时候才能说一说中文,其他的时候只能跟人说英文。如果没有电脑,我可能一个中文字也看不到。

为了准备迎接中国同胞的到来,我决定学习一下西餐甜点的做法,好到时招待他们。我在培训的时候,给我上课的西餐厨师就直言不讳地说,西餐甜点在种类、食材和做法方面都比传统的中国点心要高出一截,当时我对此将信将疑。我到美国之后实际观察的结果,确实不无道理。美军大兵们虽然伙食费相对并不高,但每天都还是能吃到几种不同的甜点。就我所见,按大类来算,至少就有饼干、蛋糕、奶酪、果冻布丁、糖果巧克力、水果和奶制品等等,再加上永远运作的冰淇淋机。大兵往往饭后拿一到两个小点心和一杯咖啡,又或者取一个蛋筒在冰淇淋机上灌满香草或是巧克力口味的冰淇淋,然后一边吃一边惬意地跟同伴说笑。这种情形在国内部队的食堂里大概是不容易见到的。用甜点来招待同胞,大概能让他们体会到一点不一样的海外风情。

除去直接外购的成品点心之外,迪亚兹带领的炊事班也负责制作一部分蛋糕、饼干还有布丁。我想要学的话,直接开口问他们就好了。只是以中国人的口味来看,这些点心大多过甜过腻,用来招待中国同胞未免不太合适。于是我在学会了基本的操作手法-之后,就找来适合中国人口味的配方加以练习。我选定的第一个目标是所谓“抹茶红豆戚风”,简单地说就是掺入绿茶粉再加上蜜红豆烤出来的蛋糕。绿茶粉和蜜红豆都可以在网上买到,其他的原料在厨房里都有现成的。

在迪亚兹的监督下,我照着网上下载的配方一步一步地操作。这时西式厨房里的各种用具就体现出它们的用处了。甜品对原料配比要求敏感,厨房里的高精度秤这时绝不可少。厨房里有高瓦数的搅拌机,用来搅面糊和蛋白再容易不过。专业级的烤箱预热快、温度准,再加上定时器,用来烤蛋糕绝对恰到好处。我闻着烤箱里慢慢散发出来的蛋糕香味,心理大感满足。看起来这回能一次成功了。一边一群美国炊事大兵们早已拿好盘子和刀叉,只等蛋糕出炉。

蛋糕出炉时,我看到大家看着绿色的蛋糕愣了一下,但马上就有人用刀将其分开拨进各人的盘子。出乎我意料的是,大家对我的蛋糕反映不太积极。迪亚兹在努力地嚼了一会之后说道:“陈,不要灰心。你的操作没有问题,是这个方子有些奇怪。”

什么?!我拿起一块蛋糕塞进嘴里,绿茶的清香伴着恰到好处的甜度,再加上蛋奶的香甜,这哪里有问题了?!对此他们的回答是,这大概适合你的口味吧。但对我们来说,蛋糕里加茶实在是有些奇怪,味道也太淡了些……

就这样我的第一次烘烤实习虎头蛇尾地结束了。几天以后我意识到女生们更可能会喜欢蛋糕,而来的厨师们肯定都是大老爷们。我当即决定改为研究美式牛肉烧烤和南方小龙虾的做法。烤蛋糕这事,先等等吧。

记得小时候看星爷的电影,看到有个人被打到墙上,然后哼唧了一句“世事难预料”倒下了。那部电影的其他细节我早已忘记,然而那个早上我却不自觉地想起了这句台词。那时正是早饭快结束的时候,食堂的电视突然全部切换到了基地内部频道。一位将军在电视里宣布,第十山地师将派出一个旅级战斗队重返阿富汗。这可是大新闻。就我所知美军在阿富汗的战事已经结束,只剩下少数的“军事顾问”和特种部队在协助喀布尔政府军维持局面。我突然想到,按照中美之间的协议,我们这些“伙食团”也可能会到战场上服务的。我在国内当兵几年只见过几次演习,那这次会如何呢?

几天之后我的疑惑有了答案。迪亚兹把我找到一边,对我说:“陈!你要去阿富汗了。”

我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我知道了。我们和部队一起出发吗?”

“不,没有‘我们’,只有你。你将被派到某个营里。”

这个消息让我有些茫然。

“陈,我非常抱歉。”迪亚兹给了我一个拥抱。“如果有什么事我能帮忙的,请告诉我。”

我想了想。“有件事我确实想问问你……”

几天后的周末,迪亚兹开着车带上我到基地外的一家射击场。他把我介绍给他的两个朋友胡安和卡洛斯,两人都是第十山地师的步兵士官。他们把一把步枪摆在我面前。

“陈,这是一把AR-15,是M-4步枪的民用版。除了不能连发以外,它跟一把军用步枪是一样的。现在,你要仔细地听我讲这把步枪如何操作。”

两位士官非常详细地给我讲解了大半个小时,从步枪的操作、分解保养一直讲到常见故障的排除。其后他们让我好好地摆弄了一番未上膛的步枪,每个动作都让我重复了许多遍,直到他们确信我已经完全掌握了为止。

我在国内时打过八一杠和九五,我敢说我是能熟练使用枪械的。这把美国枪比国产枪做工要精细一些,一旦熟悉操作了之后感觉也非常舒服。接下来的实弹射击,我从十五码一直打到一百码,子弹基本上都能命中靶子中间那个三寸的-圆心。打升降靶也是发发命中。

迪亚兹对我的枪法大为惊叹,在得知我当过兵之后又对中国军队的训练水平表示肯定。临到末了他严肃地对我说:“陈,你的枪法很好。但我希望你不要去用枪。永远,永远不要去试图当个英雄!”

晚上回到厨房的时候,我已经被谣言传成了一个神枪手,外加中国功夫大师,再加厨艺大师。炊事兵们一齐起哄,要带我去基地外的酒吧见识一下,因为我得证明我从中国出发前没有吃下抑制欲望的药物。

美国的酒吧其实比国内的无聊多了。里面的人好像真的是去喝酒为主的,娱乐项目不多,喝酒还没有下酒菜!不过跟小伙伴们在一起总是能让人放松的,酒过三巡大家都很开心的样子。这时我听见一个熟悉的高亢声音。

“这个国家完蛋艹了!!”

我转过头去,果然看见桑德斯坐在进门的吧台上。迪亚兹把手放到我肩膀上,告诉我不必担心。桑德斯坐的位置并不容易看见我们,但相对地我们也很难在他面前偷偷溜出去。他好像在跟他的同伴发牢骚,话音越说越大,直钻进我的耳朵。

“你知道吗,我手下的那个中国人,那个该死的中国人,他干得比我们每个人都好。他工作更勤快,饭菜更好吃,更受尊敬。他的敬礼比我手下一半的人都标准,他的枪法足以戴上神枪手徽章。他比我的手下们更像个士兵,可是他是个厨子,该死的厨子!”

桑德斯好像灌下了一大口啤酒,又接着说起来。“我努力想找他的错处,可是这个家伙简直是完美无缺!他在这里的每天,该死的每一天,都把我们置于羞辱之下。这一定是G党的心理战,用来摧毁我们的信心。看着吧,这个国家就要完蛋艹了,而这个中国混蛋会在一边看着,再微笑着把我们往地狱坑里推一把。”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几周后我这个G党的心理战人员带着全套的野战厨房设备跟美军出发去了战场,而作为爱国者的他却继续留在德拉姆堡基地安全的办公室里。

阿富汗的卡比萨省是一个是非之地。它在首都喀布尔的东北方向,是所谓“喀布尔防卫圈”的一部分。这个省的东部主要是崎岖的山地,是普什图人和帕沙依人的地方。西部地势比较平缓,住的主要是塔吉克人。卡比萨省自古以来就是山中好汉们抢窃过往商旅的好地方,当地民风素来彪悍。苏联占领军曾经无数次地在这一带展开清剿,然而效果甚微。苏联人滚蛋以后,这里又成了塔吉克人支持的北方联盟和普什图人支持的塔利班交战的战场。后来美国人带着多国联军打进来,卡比萨省成了法国人的责任区。法军花钱买平安的故事也就发生在这里。包括第十山地师在内的多国联军也清剿过无数次,同样无果而终。再后来绝大部分的美军也滚蛋了,这里又成为喀布尔政府军同塔利班交战的前线。跟以前一样,塔利班看来又占了上风。为了保存一些颜面,政客们决定把从第十山地师抽调的一个旅级战斗队部署到这里“帮忙”。这支美军部队前面是准备打进喀布尔的塔利班,后面是半个空城的喀布尔——能跑的全跑了,旁边打酱油的是随时准备开溜的喀布尔政府军“友邻部队”。美军唯一能指望上的,大概只有后方巴格兰空军基地的支援飞机以及仍在山里坚持活动的“海豹”和“德尔塔”部队。以常人的观点来看,这支美军的命运怎么看也不能说光明。我的麻烦是,我正在给这支美军部队做饭。

基于保命第一的原则,我一到地方就对周围的情况进行了了解。我所在的部队——第十山地师第四步兵团第二营E连被部署到了“拉斐特营”。这个营地位于卡比萨省中部的山里,往东是连绵的山脉山谷,往西是卡比萨省的主要交通干道。营地本身在一个台地上,往东、北、南三面是陡峭的山崖,往东去的土路和溪流从山崖下蜿蜒而过,西面是比较平缓的斜坡,有土路通向干道。第二营的营部和支援火力就部署在土路和干道的交叉处。我看得出来,E连的位置颇为重要,可能是塔利班来袭的首要目标。据来过这里的老兵说,法国人修筑了这个营地,然后他们就很吃了一些冷枪冷炮,间或还在去大路的路上吃一些路边弹。

了解完情况,我赶紧招呼我的助手们把野战厨房设备运送到位。谢天谢地,爱好饮食的法国人修了一个很大的地下掩体当作厨房。这个厨房顶上有一米多厚的堆土,有足够的空间放置所有的厨房设备外加宽阔的用餐空间。虽说法国人走后厨房里的设备大半毁坏,但这不妨碍美国大兵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把它们全部恢复起来。随后的一周里,由于给养未能到位我的主要精力只好放在重新布置和装修厨房上,顺便我在厨房的一角找到一个储藏间,里面的空间足够放下一张小床,这就成为我的战地住所了。

对了,说说我的助手们。厨房的固定人员连我在内一共四个人组成一个“战地食勤小组”,为整个连和它的配属部队包办伙食。理论上我们归某战地勤务连管辖,但实际上我们都受雇于一个“国防业务承包商”。四个人里,我是厨师,加一名助理厨师和两名厨师助手。前面说到德拉姆堡的炊事班人马都没来,在这里跟着我干活的三个人都是菲律宾人。显然我们要是出了事是不必计在美军的伤亡数字里的。更妙的是,这几个菲律宾人虽然冒着跟大家一样的风险,但只有每个月七百美元左右的工资可以拿。我的战地工资好歹翻了几个跟头有一个月一万五千人民币之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几个菲律宾人对我的态度总是带点尊敬和畏惧的,我很难和他们打成一片。相比之下,很多美国大兵倒是能跟我聊到一起。不过我吩咐这些菲律宾人做的事情他们总是能兢兢业业地做好,所以我对他们也没有什么意见。

“拉菲特营”的美国大兵们每天干三件事:战斗巡逻、战场建设和体能训练。战斗巡逻只在营地的直射火力掩护范围内活动决不走远,头顶上还有小型无人机给他们放哨。为防止路边弹的暗算,巡逻路线也尽量多变。从“拉菲特营”到营部的道路也是关注的重点。法国人在吃过几次亏之后把整条路都整修得不留死角,从“拉菲特营”或者干道上都能清楚地观察到路上的动静。美军来了后在路的两头都派了人日夜监视,时不时还有无人机低空飞过。战场建设方面,法国人留下的工事掩体大抵完整,美国大兵们又再加强一番。三面山崖上原有较易攀爬的路径也被一一清理,可能被偷袭者用作掩蔽的石头树木都被炸掉,必经之处也安放了信号地雷和铁丝网,还在隐蔽处埋下震动传感器。最后在崖上关键处放好火力点,工事就算搞好了。体能训练是大兵们每天必做的日常。只是营地面积不太大,每天大清早一大群人绕着营地里一个不大的院子跑圈,跑到扬灰遮天蔽日人影绰绰,大兵们也算是在毫无工业的阿富汗体会到了PM2.5的感觉。

对我来说,最初的新鲜感过去以后剩下的就是日复一日的工作了。

在前线做饭有好有坏。好处是文书工作很少。E连的连军士长就是柯林斯,他对我的手艺和工作态度一直是持好评的。有他为我背书,我只要和连里的军士们商量菜单就可以了,军官们基本不管。菜色的话以美式食品为主,主要注重热量和卫生,为鼓舞士气时不时再加上一些各国特色和甜品。由于后勤线漫长,送到前线来的食财以冷冻、冷藏的半成品居多,然后就是“加热即食”的整体包装食品,生鲜食品是不多见的。这当然大大地方便了我这个厨子,很多东西稍微调一下味、注意一下火候就能做得不错。“拉菲特营”缺乏水源,于是餐盘餐具就换成了一次性使用的,这更是省去了我们清洗餐具的工夫。

坏处么,我的工作时间大大延长。除去正常的一日三餐,还要保证执勤人员回来后能及时吃到热食。由于24小时有人执勤,厨房跟着一天要运作十六个小时——早上五点到晚上九点,七点开始供应早饭,十一点半开始供应午饭,晚饭则是六点半开始,正餐之间则供应热狗、薯条和简单的三明治、汉堡等等。食堂门口另有全天开放的咖啡机和冰冻瓶装水,晚饭时还会隔几天开放一次冰淇淋机。还有一只装满了巧克力的箱子是上了锁的,钥匙掌握在值夜哨的军士手里,原则是一人一次只能拿一条。所有这些服务和设施,全部都是我和我的三个菲律宾助手负责。我每天能睡六个小时,外加一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剩下的时间我都在厨房里工作:不是在做饭、准备做饭就是在维护厨房里的设备,又或者是给咖啡机加料、检查巧克力存量等等。大兵们一般都能体谅我们这些厨子的辛苦,但总有些人会想方设法提出一些额外的要求。伯恩斯中士就是其中一例。

伯恩斯中士是美国空军的中士。他是空军派过来的所谓“联合空军战术管制员”JTAC,主要任务是呼叫空军的苍蝇们把炸弹丢到陆军的头上。这个家伙一到营地就企图跟我套近乎。

“泥嚎!”

大兵们基本都会这一句。我抬起眼皮看了他一下,回了个嗨。

“泥灰布灰左撸柔反?”

“什么?”我继续用英文回他。

“涡硕德士郭玉。撸柔反,太杯撸柔反,固造微。”

我想了好一会才明白他说的确实是带着闽南腔的“国语”,他想吃台北鲁肉饭,还要“古早味”的。惊叹之余,我用中文果断拒绝了他的要求。

“对不起,我这里没有卤料。我得配卤料才能做卤肉。”

“入锅优,泥能布能傍握左?”

我想了想,想不出来这个家伙怎么可能在阿富汗搞到正宗的卤料。最近的中建十四局在很多公里之外。“如果有正宗卤料,我可以做。”

一周之后伯恩斯中士带着卤料出现了,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我仔细检查了包装袋,确认它是正宗中国产品。我又拆开袋子闻了半天,卤料的味道没有问题。那天晚上他吃上了鲁肉饭,后来又是肉燥饭。为报答我的恩情他也会时不时带来一些新的中国调料和食材,同时请我做一些港台风味的饭菜。由于我也很想念中餐,我和他之间的交易就这么成立了。我一直没有搞清楚他到底从哪里搞来的东西,不过有一次我在他的防弹运输箱里找到了一张夹在叉烧酱和梅香咸鱼之间的电脑小票,上面打印的时间是前两天的晚上,抬头则是成都某超市。几天后他吃上了黯然销魂饭,他还说他看过星爷的电影。

“军士长,如果您允许的话,我打算试验性地做几只烟熏火鸡,为感恩节大餐做准备。”

柯林斯军士长挑起了眉毛。“你能做吗?需要些什么?”

“我需要在空地上设一个烟熏炉……”

随着天气逐渐变冷,美国人的传统节日之感恩节也快到了。虽然我不知道作为原住民的印第安人有什么需要感恩的,但我作为厨子还是要早早做好准备。美国陆军的传统是要让每个前线的士兵在感恩节时都吃上火鸡大餐,不管他们是在鸭绿江边还是在东南亚丛林里。为此,我需要在那一天为大兵们准备火鸡、土豆泥加火鸡肉汁、四季豆、餐包再加蔓越莓果酱作为晚饭。感谢美军的后勤,我的仓库里现在已经有了很多的冷冻烤火鸡、火鸡派、火鸡肉卷、成品土豆泥、冷冻干燥的四季豆、大罐装的肉汁还有果酱。就算我只是把东西拿出来加水热一热一样可以做出一顿可以接受的火鸡大餐。此外我手上还有额外收到的十几只冰冻整鸡,据说是其他部队的后勤嫌整鸡处理太麻烦而丢过来的——火鸡个头太大,标准野战厨房里没有这么大的设备,需要将火鸡斩件后处理。这事对我来说倒不是问题,解放军部队自行挖灶台是常规项目,搭砌一个熏炉也是小菜一碟。

美国大兵们好奇地看着我在地上挖坑,然后用捡来的废砖瓦搭起一个迷你砖窑似的玩艺。当他们知道我要试验烟熏火鸡之后就伸出了热情的双手,帮我焊了一个铁架子,足够吊挂四只十几磅重的火鸡。手巧的大兵们居然弄来一个旧电机,用简单的齿轮同铁架子连起来。电机通电后就会从外面缓缓地转动铁架,以便让火鸡们受热均匀。

于是我把两只火鸡解冻后腌上半天,在日落前放入熏炉。熏炉的燃料则用从营地各处搜集来的干枯树干和锯木屑。按照计算,两只火鸡需要熏烤大约八个小时。于是我回去准备晚饭,一面嘱咐助手们时不时去照看一下。很快,整个营地都是熏炉里飘出来的木料烟味,再混着香料和油脂的味道。每个吃饭的大兵都会赞美我的手艺,同时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吃上火鸡。

那天晚上我每隔上二十分钟就会去照看一下我的熏火鸡。半夜时分营地外传来一阵枪声和爆炸声,不过很快就平息了。短暂的骚动并没有影响我的工作。到凌晨一点的时候我已经知道我的熏火鸡成功了,于是把火鸡从炉子里拿出来用锡箔纸包好存入冰箱,然后回去睡觉。

第二天早上柯林斯跑来找我。

“陈!我们应该给你和你的火鸡颁发嘉奖!”

我很诧异。我是打算那天中午把火鸡端上桌的,柯林斯应该还没有尝过它的味道。

柯林斯告诉我,头一晚的骚动是有几个塔利班企图潜伏在“拉菲特营”下山的路上,好在清晨时对美军发动袭击。不过他们显然无法坚持整夜潜伏,到半夜时他们被美军监视哨发现,然后就被机枪和榴弹覆盖了。天亮后美军才出去检查他们的尸体。据检查尸体的美军说,尸体手上都拿着吃的,旁边还有好几个打开的食品袋。他们认定,这几个倒霉蛋是在又冷又饿中闻了大半夜的熏火鸡香味,最后忍不住拿出随身的食物试图填一下肚子。他们可能是拿东西和吃东西的动静大了一点,就被发现了。

我在心里对那几位到死没吃上饭的塔利班表示了一下同情。

问题:在驻阿美军营地里,如何分辨特种部队的队员?

答案:他们的制服上没有部队徽章,个个留着当地人式样的大胡子,而且至少一长一短的家伙从不离身。

对我来说,特种部队的队员就是那些下午坐黑鹰来的家伙。E连的大兵们对他们一般都有些敬畏。第十山地师的官兵们很多都在阿富汗有过多年战斗经历,能让他们敬畏有加的想来绝非常人。他们一般是四个人或者八个人一队,落地后就呆在“拉斐特营”一个专门的角落,待到天全黑后就悄悄地出去。他们多数时候穿着正规作战服,带着各种花哨的武器装备。他们也有时会换上当地人的衣服,扛着AK。他们出发后的第二天起,我就能经常看到天空中的飞机拉烟。有时候我能听见喷气机的尖啸声和炸弹的爆炸声。根据大兵们的说法,那是他们找到了塔利班的集结地,然后呼叫飞机来一通好炸。

感恩节前两周的某一天,黑鹰来得比平时早。我正在食堂里收拾午饭用的餐具,一个老兵模样的人穿过稀稀拉拉的几个大兵走到我面前。

“哈罗。我听说你这里是本地最好的餐馆。”

我抬起头看着他。这个老兵的大胡子几乎遮住半张脸。“我尽力而为。你想要什么?”

“费城奶酪牛排。”

我点点头。“等我忙完手上的活就可以做,大概十五分钟。”

我端着收好的餐具回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切好的薄牛肉片搁在操作台上,又拿出青椒、蘑菇和洋葱切丝。在等待电热烤盘热起来的当口,我问他想不想来点椒盐卷饼,他看来有点吃惊。

“要的。请再给我来一瓶英林淡啤酒。”

“先生,你现在离费城非常,非常地远。”

他大笑着接过了一袋椒盐卷饼和一罐可乐。

烤盘热起来了。我放了一点油,又加了小半块黄油,然后下蔬菜翻炒,下盐和酱汁调味。待到蔬菜变色时便推到一边,将牛肉片放入翻炒一番,待到牛肉片刚刚变色便与蔬菜混到一起。再翻炒几下便将它们拢作一堆,在顶上放上奶酪片,又取过一条长条面包对中剖开,翻过来扣在肉和菜上。待到奶酪吸收热力逐渐融化,便一手按住面包,一手用铲子从底下扣着翻起,炒好的奶酪碎牛排便全部夹在面包中成了三明治。我又取过一个纸盘子把三明治放下,用面包刀从中间横切一刀,将做好的三明治递给他。

我看他接过三明治说了声谢谢,便开始贪婪地大嚼起来。

吃完三明治之后,他向我表示感谢,说这是他离开费城后吃过的最好的费城奶酪牛排。然后他问我是如何做到的。我回答说作为中餐厨师,世界上的美食总是相通的。

“那么也许下次你能给我做些真正好吃的中餐?”

我表示将尽力而为。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菲尔。”他伸出手来跟我握了握手,然后离开了。

我从未见到特种部队执行完任务后再回到这里歇脚,我猜他们大概只把这里当作出发阵地,回程则直接由直升机接走了。不过,一周后菲尔又跑来找我。

“陈!我回来了!请给我做些中餐,能给我惊喜的那种。”

自封的亚洲美食家伯恩斯中士也在场。“陈,泥腰左深么?”

“红烧肉。”说着我就准备去冰箱里翻找切好的五花肉。“四十分钟。”

伯恩斯作了一个夸张的吸口水的动作。“陈!!!沃野腰!!歇歇!!”

说起来我要感谢伯恩斯。美国陆军的后勤部门是不知道老抽和生抽的区别的,他们只知道“大豆酱汁”。至于八角香叶之类,那真的只有靠成都到巴格兰的美国空军“特快专递”了。

我炒糖色的时候伯恩斯和菲尔还在食堂里耐心地等,等我下完香料开始炖煮的时候我身边就围了好几个人。我偶尔开盖搅拌一下,冒出的香气便引来一阵惊叹。等到我把肉收好汁,用勺将红艳艳油汪汪的红烧肉装进剖开的长面包时,伯恩斯居然开始鼓掌。菲尔拿起他的红烧肉三明治吃了两口,把它放下来鼓了几下掌,然后又拿起来开始猛啃。

那天晚上红烧肉进入了E连的正式菜单,原因是红烧肉的香味久经不散,每个人进入食堂的时候都在问“陈又做了什么好吃的”。等到他们知道了世界上有红烧肉这种东西,便都鼓噪着要吃,于是他们在第二天都吃上了。

唯一遗憾的是,虽然之后特种部队队员还是经常坐着黑鹰来到,但我没有再见过菲尔。

在美国,从感恩节到元旦之间的几周通常被叫做“节日季”,意思是从感恩节到圣诞节再到元旦的一系列节日。人们通常在这几周里全家团聚,并大把花钱买各种礼物,依次促进美国的经济。然而在我所在的美军营地里,感恩节过后的气氛是一天比一天紧张。大兵们纷纷谣传,塔利班在我们对面的丛山里集结了大批部队,准备在大雪到来之前发动一场大的攻势。可以印证的是,以往营地外偶尔可以见到的阿富汗人牧羊人和小商队现在完全断绝了踪迹,大路上来往的也多是军车。据特种部队的人说,山里的很多小村庄现在空无一人,连同粮食羊群也踪迹全无。个别的村庄里还有人,但也只能见到扛着枪的青壮在外警戒,老人妇女孩子全无,外人一靠近就会招来枪子。我能注意到,食堂里轻松的谈笑越来越少,大兵们往往行色匆匆,对菜色的好坏也没有那么在意了。

然后就是那一天。

那一天天气很冷,天色也有些阴沉。九点左右的时候我收拾完了早饭,走到外面准备抽根烟。这个点也是大兵们把道路检查过一遍,给养卡车从大路上开过来的时间,我抽完烟正好可以接到给养。我刚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眼角就瞄到了一道闪光。我转过头去,正看见远处营部的方向有一个火球在冉冉升起。几秒钟之后我听见一声清脆的爆裂声,就像是有人在我耳边放了一枪,震得我耳朵隆隆直响。随后,爆炸的余响像滚雷一般连绵不绝地袭来。

我把烟一甩,立刻向食堂冲去。在这个当口,唯有那盖了一米多厚堆土的食堂才是最安全的。又一声巨大的爆炸在我背后响起。我的心脏像是被大锤猛锤了一下,脚下的地面也在振颤,随后气浪把我向前一推,直接把我从通向食堂的台阶上推下去,一路滚翻着落到食堂的门口。我挣扎着爬起来,看见我的菲律宾助手们正愣呆呆地看着我。

“快找掩蔽!去我的房间!躲起来!”我冲他们大叫着,一边伸手去关炉灶。我可不想被堵在起火的厨房里。这时我头顶上开始接二连三地响起爆炸声,灰土从天花板的缝隙里淅淅簌簌地往下掉。我看见有人冲进来,把所有饭桌上的东西推到地上,然后在每张桌上都铺上一张蓝色无菌布。再过了一会,大兵们抬着担架下来,手忙脚乱地把伤员放到饭桌上开始抢救。有个人影进来,直冲到我面前。

“陈!我需要一个JTAC!”

“什么?”在我面前的好像是柯林斯。他指着某张饭桌上的伤员对我大吼。

“伯恩斯中弹了!我们没有JTAC!跟营部也联系不上!你跟我来!”

“我只是个厨子——”

“狗屁!我看过你的档案,你是蓝翔毕业的!现在立刻去给我呼叫空军,不然我们全得死在这里!”

他拖着我一路跌跌撞撞地爬到连部的房顶上,然后把伯恩斯的地空无线电台背包塞给我。那电台侧面沾满了血迹,还有几个小坑。我拨动了开关。

“蓝鹰领队,蓝鹰21!情况报告,部队接火!即刻需要空中支援!重复,部队接火,需要空中支援。”

在等待蓝鹰领队回话的当口,我冒险站起来往西边看。营部的方向有一朵迷你的蘑菇云,看来他们是凶多吉少了。我再往营地的大门口一看,顿时吓得汗毛直立。朝西的营地大门原有好几道隔离栅栏和水泥墩,还有两个瞭望塔和几个工事。现在那里只有一片冒着青烟的废墟和放射状的血渍。瞭望塔倒了一个,另一个摇摇欲坠。尚完好的工事里有曳光弹的火舌喷向远处的人影,另有几个大兵在把同伴的尸体往回拖。

“蓝鹰21,蓝鹰领队。两架丑八怪正在赶来,两分钟后到达。”丑八怪是F-15E的代号。它们通常会携带1000磅的JDAM。我从电台背包里抽出战术地图瞄了一眼,然后通过电台与它们取得了联系。

“所有丑八怪呼号,蓝鹰21。我方部队与敌接火,我方坐标为9343-2142,请复诵!”

丑八怪的飞行员重复了我给出的坐标。

“丑八怪呼号,我方为四方形营地。敌大股步兵在我西面围墙二百米外的山坡上。”

“蓝鹰21,云高太低,我们无法看见地面。”

我吼了一句国骂。大门处的形势岌岌可危。有几个塔利班潜到附近,用几发“四零火”干掉了一个机枪火力点。随后他们被扫倒,但机枪也没有再响起来。通过望远镜我可以看到对面至少有好几挺机枪在跟美国大兵们对射,扛着火箭筒的身影此起彼伏。

“所有丑八怪呼号,蓝鹰21。请降低到云下,由东向西进行目视投弹!弹着点定为围墙外二百米!”

“明白。正在转弯下降。三十秒。”

这三十秒长得像一辈子。我可以看见许多塔利班从地上爬起来,平端着AK排成队形。毫无疑问他们准备发动冲锋,一旦他们冲过这二百米的距离杀进营地,再多的空中支援也救不了我们。又有几发“四零火”拖着烟火飞进来,炸翻了另一个机枪工事。

“蓝鹰21,我已目视锁定投弹点。请求投弹。”

按规矩只有地面上的管制员有权最后批准投弹。

“批准投弹!!”

几个小黑点呼啸着从我头顶掠过,然后在塔利班的人群中炸出一片火海。

“所有丑八怪呼号,我需要立即再次攻击。重复,再次攻击。”吃了数发1000磅JDAM仍然能坚持不散,这帮塔利班绝对是一等一的精锐。

“蓝鹰21,否定。云底高太低,我已无法进行目视轰炸。”

“丑八怪,请等待。”我把地图举到眼前进行比对。“丑八怪,蓝鹰21。目标为敌步兵集群,投弹位置为我营地墙外50码,南北直线分布,北点坐标9341-2140,南点坐标9345-2140。请从东向西进入!”

“蓝鹰21,否定。投弹点离你方太近。”

“丑八怪,你再不投弹我们就完了!”

“蓝鹰21,我需要地面最高长官批准。”

我又骂了一句国骂。“军士长!谁是最高长官?我要投弹!”

“我就是!军官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让他们把炸弹丢下来!”

一分钟后炸弹再次落下来,炸翻了好些塔利班。这时F-15E已经用完了炸弹。它们无法用吊舱帮我搜索敌人,也无法冲下来对地面扫射。我要求它们继续在空中盘旋待机。有人把几辆悍马开过去,用上面的M2开火。悍马的到来暂时压制住了塔利班的火力,但敌人并未退去,反而跳进弹坑里跟营地的火力对射。通过望远镜可以看到他们后方陆续有人交替掩护着上来,在一百米外集结等待着。

“他们在等什么?”柯林斯疑惑道。

这个问题的答案来自我们身后的群山。

“敌火来袭!!”

整个营地上空响彻着尖利的啸声,随后是爆炸。从爆炸的动静判断,这是120毫米迫击炮。随后响起的是沉闷的噗噗声,一股股烟尘冒起,随后留下一个个弹孔。

“达什卡!!”

见鬼!营地对面的山头最近也有一千米。塔利班是怎么把高机架上去的?可是他们不但架上去了,而且好像还在枪上加了狙击镜。我眼睁睁地看着12.7的子弹扫倒了几个大兵和他们的榴弹发射器。

“蓝鹰领队,蓝鹰21。部队情况危急,我需要疣猪和黑寡妇支援!”现在高速喷气机已经救不了我的狗命了,只有疣猪(A-10)和黑寡妇(AH-64)可以勉强飞到云下进行压制。

“蓝鹰21,没有飞机了。整个战线都在交战,所有在空机都已派出。巴格兰正在起飞待命机群,预计20分钟到达。”

等20分钟后来人给我收尸吗?我环顾左右想找点别的办法。

“军士长,我需要那个82迫的炮管,再给我一些高爆弹,二号装药,瞬发信管。”

“你要干什么?!”

作为回答,我直起身来,面对山对面的机枪火力点伸出右臂,将大拇指举到两眼中间,闭上左眼,睁开左眼,闭上右眼,睁开右眼,然后心算一番。我拿起炮管,顺手扯过一卷急救棉纱裹了两圈,用右手拿住,然后估算了一下角度,将炮管戳在地上。我招呼一个大兵过来给我装弹,自己用左手拿起望远镜。

“一发放——”炮口一道火光,随后炮弹在远处的山脊上炸开。

我迅速地调整了一下角度。“一发放——”这次炮弹在机枪下面的山崖下爆炸。

我的动作显然引来了机枪手的注意。我看见对面有人用手指向我,同时他们正在把枪口调转过来。

“一发放!”炮弹的炸点离敌人很近了,敌人机枪组显得有些慌乱。

“再来一发!”

“直接命中!”

沉闷的机枪声停止了。

我丢开稍微有些发烫的炮管一屁股坐下来,又从口袋里抽出烟盒,拿了一根点着。我周围不断有炮弹炸响,大门外的敌人也随时会冲进来。但这一刻我只想抽根烟。用美国人的话说,我“欺骗了死神”。

机枪的威胁消除后,大兵们开始从各处掩蔽里往外探头。柯林斯跳到院子里,直着身体四处走动并吼叫着,用鼓励、哄骗、威胁等等的办法,再加上往个别人屁股上踹的几脚,来让被打得七荤八素的大兵们爬起来继续战斗。

丑八怪还在我头上呼啸着。虽然它们不能提供什么实际的帮助,但知道头顶上还有自己人总是能让人安心一些的。我猛吸了几口烟,把烟雾深深地吸入肺里。尼古丁好像让我稍微能思考了一点,随后是一丝疑惑涌上心头。塔利班至今的表现绝对可圈可点,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把高机放到那么远的地方?他们明知道那样只有压制的效果。就算我不用迫炮干掉它,迟早也会有带着远射步枪的狙击手让它哑火的。他们想要达到一个什么目的,正门口的人又在等什么?

我打了个冷战,一骨碌爬起来往下窜。“给我一把M4!”我朝身边的大兵大叫道。有人从地上捡起一把步枪扔给我。我抓过来拉开枪栓检查了一下,有弹。我把它端起来,冲向营地的后墙。我看见后墙工事里几个大兵趴在机枪上一动不动,看来已经没有活人在守着了。墙外是陡峭的山崖,应该没有人能爬上来。应该没有。

我看见一只手从墙外伸出来,拨开墙头的铁丝网。我举起枪,瞄向墙头。慢慢地,墙头上拱出一顶阿富汗人特有的头巾,然后是一双眼睛。那个人跟我对视了一会,然后高呼安拉阿——砰。我瞄着他的两眼之间开枪了,红白的血浆从他头上飚出来,然后他向后倒去。几秒钟后,墙外传来巨大的爆炸声。气浪、尘土和各种碎片向我劈头盖脑地砸来,把我打翻在地。

“自杀炸弹!后墙!”我听见有人大吼。“用手雷!延迟两秒再投!”随后是脚步声、手雷保险针掉落的叮当声和更多的爆炸声。

有人把我拖起走。“陈!坚持住!”我看见卫生兵扑上来检查我的伤势,我挥了挥手试图坐起来。

“我没事,皮外伤。”

“不要动,躺好。我们会照顾好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多年前电影里的一个冷笑话。“还要照顾好南希和她的两个孩子吗?”

“什么?”

“没事。”我扭动了一下身体,试图找个更好的姿势。我的余光看见两颗红色信号弹升上天空。对面的总攻开始了么?我暗自想到,塔利班大概不会留下做红烧肉的厨子吧……

然而枪声停止了。“他们撤退了!”大兵们大声欢呼起来。

几分钟后直升机旋翼的轰鸣声回荡在整个山谷,从巴格兰赶来的快速反应部队赶到了。“阿帕奇”用它们的链炮和火箭扫荡了整个战场,随后“黑鹰”和“支奴干”送来了增援,然后运走了伤号。

我也被空运到巴格兰基地,在那里的野战医院呆了几天。因为我确实只有一点皮外伤和震荡症,几天后我就被打发回去了。然而我没有再回到“拉菲特营”。E连在是次战斗中伤亡过半,军官所剩无几。E连的幸存人员撤出了营地,然后工兵在整个营地安放了炸药将其夷为平地。第二营的营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我那天见到的微型蘑菇云是给养卡车里好几吨炸药的杰作。第十山地师其他的部队在那一天也遭到了猛烈的攻击,但损失最惨的就是第二营。整个营在战后向友军交出了防区,先是在巴格兰呆了几天,然后全体撤往冲绳休整。

美国大兵的巨大损失令当权者们无比尴尬,他们一边大喊着要坚持战斗,一边以尽可能体面地把剩余的美军部队快速撤出去了。塔利班付出大量的伤亡达到了他们的目的。我随第二营撤到冲绳后,被派到当地的驻军食堂“帮忙”,但那里的美国炊事兵和日本帮工都以一种敬畏而疏远的态度对待我,也不需要我做任何的事情。我的三个菲律宾助手因为在战斗中全程躲在厨房里,得以安然无恙地领了遣散费回家。我在无所事事了几周以后也提出了辞职。负责结算的美军军士长以各种理由给我多发了一些工资,但美军官方从未承认过我这个中国厨子在战斗中的作用。

我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在美军里的经历让我认清了这一点。再后来我去了非洲,给一位黎卓贤黎先生打工。他过去当过兵,在东莞的监狱里当过管教,再后来下海给北方一个工业公司当了业务员。当兵和走南闯北的经历让我们很有共同语言,我在他手下干得也很开心。当然,那是另外的故事了。

[ 打印 ]
阅读 ()评论 (2)
评论
闲磕牙 回复 悄悄话 写的很好。 但仍然免不了中国人同行相轻的毛病,把机场里的宫保鸡丁手艺贬一下。据我所亲历,古拉什只是一种往菜上加一种汁而已。本人在布拉格吃午饭时,点了一个古拉什牛肉, 太太点了一个非古拉什牛肉。差别在一个汁不同。
lilyzyl 回复 悄悄话 非常好看啊!谢谢分享!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