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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年我周围发生的事儿
文革开始时,我们还在涿县分校四清, 突然被叫回来,学校让我们都回北京。我们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卷起铺盖打道回府。
到了学校一看,沿着我们宿舍楼两边全安了架子,上面贴满了大字报,说是文化大革命开始了。那是在五一六之前,攻击的人全是过去被打成右派,或有历史问题的老师,教授, 甚至工人,干部。我前边说了跟我们去的老师们全都挨批了。他们那里竟是干部子弟,就更复杂了。我们是两眼一抹黑,为了了解发生什么事,记得我们去北京大学, 清华大学看他们的大字报, 记得我们都得去北大看斗争彭真,罗瑞卿,陆定一和杨尚昆,其场面之大可比这里的宣教大会。
我们班的大多数家庭成分都高,都受到冲击,所以大家也顾不上别人,人都疯了似的,怀疑一切,打倒一切。我们没什么可写得就抄别人的大字报,回来刻蜡板印传单,那是我第一次夜里不睡觉的经历。当时学生也被分成了左,中,右。我说过我家因受过教育的多,当干部,当教授,学者的亲戚也多,再加上海外亲友也是国民党著名人士,自然被列为右了。这还是马家爸爸后来告诉我的,他们几个偷着看见了老师的本子,记得有位左派同学就对我说:“我们就是要带着有色眼镜看你们”。
到了8.18“毛主席的我的一张大字报”之后,风向就改了,目标直对党内走资派了,这以后大字报就贴到了校领导身上,我们就更不了解情况了。海军司令苏振华的前妻是个宁当鸡头不当凤尾的人,屈就在我们学校做党办主任,她的孩子都从爸爸那里跑回她身边,她打头写了一张大字报攻击副校长高鹏先(贺龙手下的老红军)是叛徒。我们校长是王观澜(毛选里写“既来之,则安之”就是给他的),是个好老头儿,因为他身体不好在房子外边按了个炉子给房子加温,就有人攻击他是资本主义封资修,别的也没什么。后来听说果树专业的(他们班里面成份好的多)还想刺杀过王校长,别人通报了才没干成,学校里乱开了,国家也乱开了。
我的四舅生病住在了301医院,我回家去,才知道城里更是一片混乱,抄家,打人,我们院子里住着一位北京建材学院留英的田教授。他们学校来了一帮人抄他家,把田奶奶的香水全摔在院子里,整整香了两个月。富大妈是个满清后裔,但因没钱成了城市贫民,那时她把在门口,每当有街道小孩来捣乱,他就冲他们喊:“回家去,没准儿明天你们家就被抄!“果不其然,好多家都如此。
我回到家见我妈正在烧掉大姑的那些过去的杂志,其实有新青年等进步刊物,有我大姑的大学文凭,校刊等等,我妈她认为可能惹祸的东西。正好我的一位远房不着边的的亲戚和我同班,来叫我一起回学校,看到了,就和我们班的另一派的说了,他们说因为我们班所有北京同学家全被抄了,就我们家没动,所以浩浩荡荡地叫了我的一个好朋友带路就去了,但她不认识路,就去叫了我的入团介绍人也是我中学到大学的同班同学老哈带路。他们抄了一通也没抄到什么,我妈一个护士能挣多少?他们只把几件皮袄封在箱子里,把我妈住的屋子封了,把她的结婚戒指和存折拿走给了银行。文革后,戒指作价90元国家拿走金子,我妈拿了纸币,但是存款因为十年没动长了快一倍。我们毕业时我的同学都来我家聚聚,其中一位抄过我家的人也来了,我妈跟我说就是他来抄家时很凶,我说没关系,别说什么。本来么,大家都是听上头的。
我们班里北京城里人一共有七个,全部被抄。石同学的姥姥被吓得跑出去再也没找着,毕业时,她说人家在水沟里找到个老太太,可是都看不清了谁知道是谁家的。马家爸爸的爸爸在大连长大,会说日语,所以在日本人开的店里当过学徒,就被控是日本特务,和马家爸爸的四个弟妹被轰回大连新金老家。史同学的爸爸是留英工程师当然没躲过。刘同学的爸爸是私人开业医生,他把他的凤头车骑回农大,结果班里有同学说他转移财产。哈同学的爸爸过去跟着马鸿奎军阀当副官,被从她家院子撵出来,搬到邻院一间小屋。王同学家一直照顾他们的舅姥姥被赶回老家,家具等被抄走,她舅舅家的金条全被没收,文革结束抄走的东西都没找回来,舅舅的金条当然也便宜作价了。
外地的也一样,最惨的是施同学父亲上吊自杀,L同学母亲跳河还好被救起来,至于挨斗就更不用说了,即使出身好的,也都受了冲击。说要带有色眼镜看我的同学的父亲虽然是中农,过去在国民党时代作过县参议员没多久也被斗。另一位告诉另一派抄我家的同学是革命军人出身,后来说他爸爸是国民党军队起义的也受到批斗,这次同学聚会,她说我们班 的同学到天津把她拉回来批。
我哥趁我去301 医院看生病的舅舅的时候对我说,别忘了反右派的事,暗示我要小心。后来他也被关了三个月因为是中学的工会主席。我只记得母亲去看他告诉他,无论如何不可以想不开自杀。
学校里的活动我参加过两次,一次全班集合去刘步洲老师家抄家。我没进去就在门外站在刘先生和刘师母身边,他是我最敬佩的老师,平时来往最多。在涿县他每天和我们一起抓粪,一起劳动,教了我们很多知识。何况他没孩子,我有个高年级毕业的好朋友像她的女儿一样,回来吃住在她家,那天他们抄出我朋友的相册还问我为什么我朋友的东西在刘教授家,我怎么知道。我们班团支书去找马家爸爸让他参加整刘先生的清查小组,被马家爸爸一口拒绝了,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硬汉子敢对他们说不。
另一次活动是让全体同学去抓联动,大队人马被带到颐和园后边和八一学校墙外等着。我问等什么?组织人说等联动,我又问怎么知道谁是联动?他们说穿军装的。我说你们不是也穿的是军装吗?笑话吗,就这样等了几个小时才让回学校。
后来我因为舅舅生病,也没顾上学校的很多事。他们还冲过中南海,斗谭震林等等等等,因为我们同学有相机,马家爸爸跟他还上了后台去照了像,他还有一张照片是在人民大会堂斗谭震林的时候,周总理来陪斗,领大家唱大海航行靠舵手。
总之,就这样不上课瞎胡闹地到了年底,我们就串联去了。
我没资格当红卫兵,也没入上东方红,那是红卫兵的外围组织,为什么?因为我不同意说王观澜校长是反革命,头头说不反对王观澜就不能入东方红,所以我这前半辈子除了带过红领巾,别的都没当上。
不过我觉得中国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善于忘掉那些伤痛,挺好,为什么让这些往事折磨自己,折磨别人哪?本来每个人都是罪人,罪人整罪人能整出什么名堂吗?我看还是我的神好,他是十全十美的神,给我们做榜样,用爱免我们的罪,让我们爱人如己,我们有什么不可以饶恕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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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百年校庆后补记
四十年过去了,百年校庆,同学们又见面了,玩得挺愉快,好友寄了相片来,老的都认不得了,黄老板让我标上人名在给他看。我花了好几天工夫也没猜出来,打了电话才闹清谁是谁。
写这些是希望历史不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