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mitbbs.com/article_t/Zhejiang/31169188.html我心自高贵——读《走出非洲》
My heart's in the Highlands, my heart is not here.
—— Robert Burns
很向往非洲。想去看三毛的撒哈拉,看海明威的乞力马扎罗山上孤独的豹子,还要看猎
手Denys Finch-Hatton的墓——Karen Blixen在《走出非洲》里这样描写:墓地在恩恭
山脉(Ngong Hills)的第一座山脊上,南望乞力马扎罗山,北望肯尼亚山;向东是绿色
高原,绿中一点红,是Blixen家的红房顶。
看过电影《走出非洲》的人,都知道Karen和Denys的浪漫爱情,尤其难忘两人在那段著
名的抒情音乐中驾机飞越非洲的动人场面。然而书里从头到尾,没有提及“爱情”两字
——Karen认识Denys时已年近不惑,早已过了少女怀春的年纪。而两个成熟中年人的知
遇和默契,又比少年的爱情更沉郁感人。尤其全书风格极为淡泊,却让人深切感受到作
者那种激情寓于平静、绚烂归于平淡的古典主义人格。
Karen Blixen是丹麦人,29岁嫁给一个瑞典男爵,夫妻双双来到肯尼亚开辟咖啡园。丈
夫乃寻花问柳之辈,两人不久离异,她独力经营咖啡园。因海拔过高,咖啡收益日差,
终于破产。同年,Denys飞机失事而死。46岁的Blixen一无所有地回到丹麦,开始写作
。三年后出版第一本故事集。又过三年《走出非洲》问世。1954年提名诺贝尔,虽最终
不敌海明威,但海明威在领奖时说:“如果这笔奖金授予美丽的作家Karen Blixen,我
会更高兴。”可见其名声之著。
Blixen的遭遇可称不幸,但她的文字却淡然自如,毫无愁苦。这或许得益于她的大器晚
成,心智成熟——她在非洲长期练笔(书中专门有一章“移民手记”,记载她在非洲积
累的故事、断想),出书时年近半百,文字洗尽铅华;这或许更来源于她冷静从容的人
生态度。比如,她独自撑持一座农场,却只轻描淡写地说:a coffee-plantation is a
thing that gets hold of you and does not let you go, … you are generally
just a little behind with your work. 当农场倒闭、变卖家产时,她也没有伤感,
说是四壁空空的屋子宽敞凉快,noble like a skull。这种举重若轻、波澜不惊的态度
和她的非洲仆人们十分相似。她描写仆人Kamante承受巨大病痛时的坚忍,如同普罗米
修斯忍受宙斯派遣的巨鹰食其肝脏:“苦痛是我的生命的部分,如同仇恨是你的生命的
部分。折磨我吧:我不在乎”( “Pain is my element as hate is thine. Ye rend
me now: I care not”)。这也是她的自我写照:生命本苦,只有高贵的心灵,才能理
解并承担生存的悲剧,视之如常。
她描写与Denys的交往也淡雅含蓄,并常以圣人的故事来作比拟,使人感到一种圣洁的
情谊。Denys每次长途狩猎归来,总到她家彻夜长谈;山脚下的当地人见到她屋里灯火
辉煌,就像Umbria的农人仰望Saint Francis和Saint Clare通宵欢谈神学。Denys邀请
她一同飞越非洲时,她正烧水沏茶;飞完回来,桌上的水壶还热着,就像先知碰翻水壶
时,加百列大天使带他神游七重天,回来时水壶里的水还没倒出来。这里没有寻常的卿
卿我我,却明白无误地让人感到那种精神交流的无上快乐。
Denys的猝死这一段几乎没有心理描写,只有具体行动的纯白描,再次体现她情到深处
反平淡的风格。Denys起飞之前已有种种不祥之兆。这一天没有如约而至。她去Nairobi
城里办事,所有人见到她躲避不及。一女友终于对她说出Denys的名字,她立刻明白了
一切。她想起他们曾经讨论过葬身之地:她看中恩恭山脉第一个山脊、那个能望得到她
农场红屋的地方;他也要埋在此处。他们数次骑马出游,他笑说让我们骑到我们的墓地
去。这句很感人,音容笑貌,如在眼前。
于是她赶回农场,次日一早上山挖墓。那天小雨绵绵,雾气浓重,上山如踏云端,如入
天堂。雾气中难寻当年选址,她便停下抽烟。一支烟毕,云开雾散,脚下便是“南望乞
力马扎罗山,北望肯尼亚山;向东是绿色高原,绿中一点红,是Blixen家的红房顶”的
理想墓园。葬礼后,她常去墓地,在周围砌白石、绑白布,以便从家里就能望见。日出
日落时,常看到一对狮子在墓地逗留。她想起伦敦特拉法加广场上的纳尔逊将军墓,也
有狮子卫护,那还只是石狮子。看到此处,不由莞尔。Denys是英国人,把他与英国最
伟大的将军相比,实在是情深义重。
除了Denys,书中还刻画了其他在非洲特立独行的欧洲人。丹麦老头Knudsen天生叛逆,
视任何歹徒为同道,斥遵纪守法的良民为奴隶;瑞典人Emmanuelson特爱絮叨,人见人
厌,孤苦流浪,却在她家度过最友好的一晚。原来他曾是戏剧演员,两人大谈文学,背
诵易卜生的剧本。我觉得全书前三分之一叙述土著习俗和人物时冗长烦琐,直到这些欧
洲人出场时顿时生色。这实在是因为作者与他们惺惺相惜,一样的自由不羁,一样的不
容于主流社会,不属于这个时代。她是如此热爱自由,以至于看到长颈鹿、火烈鸟等动
物被关在笼子里运往欧洲时,她便默默祝愿它们在途中死去,免受俘虏的耻辱、牲圈的
恶臭、人事的无聊等折磨,不必在异乡的夜晚孤枕难眠,想念非洲的蓝色天空。这似乎
是全书唯一一处真情流露、迹近感伤的文字。
Blixen如此眷恋自由的非洲和这里自由的人,但书末当她离开非洲的时候,却一如既往
地平静。从火车站回望,恩恭山脉遥远得几乎消失,“山的轮廓渐渐地被距离的手抹平
了”。这不由让人想起她在前文说过的:无需留恋过去的日子;生活,请你祝福我,然
后请离开(My life, I will not let you go except you bless me, but then I’ll
let you go)。
读Blixen时常想起三毛。两个女作家以不同的方式热爱非洲和自由。三毛是寻寻觅觅的
现代主义者,Blixen是安之若素的古典主义者。三毛疑疑惑惑地问:是不是住在高原的
人,离天堂比较近?Blixen开门见山地说:In the highlands you woke up in the
morning and thought: Here I am, where I ought to be. 我心在高原,我心即天堂。(完)
附录:
Irish poem author Robert Burns
苏格兰民间诗人Robert Burns的《我的心在高原》全诗:
My heart's in the Highlands, my heart is not here,
My heart's in the Highlands, a-chasing the deer;
Chasing the wild-deer, and following the roe,
My heart's in the Highlands, wherever I go.
人却永远是自由的,如对必然的理解.
拜读了,谢谢转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