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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花瓷碗(中篇小说)
(一)
曾宁
办公室静悄悄的,同事们早已下班。抬起头,越过工作间的分隔板,看看远处的挂钟,刚好6点。我又被罚加班――不是老板强迫的,狡猾的上司下班时路过,探头看了看对着电脑屏幕的忙碌着的我,没说一句话,他明知我超时工作,却装聋作哑,为的是不付我加班费——我是不得不加班,一张别公司通过网络付来的信用状,因为手续不齐全,被我打了回票,他们发回来,我却收不到,不知沉没在电子通讯这个汪洋大海的哪个角落。我找不出来,今天的帐目就没法上交。我给老公的手机留了口信:我赶不回家,请他上班后先去接孩子,然后,劳驾他,把晚饭做了。嫌麻烦?路过华人超市,进去买一只卤水鸭。
人去楼空,办公室静得教我无端心寒起来。喝下半瓶矿泉水,又敲起键盘。
哪里响起陌生的声音:“玉兰,找到你啦!”声音带着金属音,低低的,细细的,是幻觉吧?碰巧远处的玻璃大门打开,一个穿制服的拉丁裔保安员进来,看了看走道。我听到响动,半站起来,和他打了个照面,他笑笑,露出白牙。他把门掩上,橐橐的鞋声远去。我终于找到信用状的附件,松了口气。
“玉兰,玉兰!”声音又响起来,我听清楚了,是从连接电脑的音响传出来的。我兀自笑了。我常常上的网站,如果有网友发来短信,音响不是会及时报告说:“你有新的消息”吗?这不过是更先进的呼叫罢了。
然而,我很快晓得,这声音所牵扯的,是一次神秘的交会——过去与现实,记忆与反思,早已消殒的历史碎片借此重新拼合。
一
怀俄明石泉镇,明媚的山乡。西部大拓荒时代,在风吹草低的谷底,炸响过牛仔驱赶牛羊的鞭子。进入新世纪以后,依旧蕴含着田园诗般的幽静旷远。高山青黛,树木成林,富裕人家的度假屋在谷里星罗棋布。我的家位于俗名“燃烧山”的半山腰。
那天,太阳撒在黄昏的山头,透过橡树林远望,有如一地金黄的沙子在闪光。每次遇到这种时候,我的心总要砰砰乱跳好久。斜晖仿佛把早已遗忘的史料重新点燃。
其实,我离开东部的大学城,迁来怀俄明刚满三个月,对这地方会有什么“记忆”呢?
看过日落,回到家,老公和儿子刚刚吃完饭。没有什么异常。
最后的夕照还不依不饶地赖在窗台。是初夏了,吐绿的枫叶和白玉兰树迎风摇曳。静悄悄的白石子小道,一群小鸟在啄食。多少年以后,我还是无限依恋地思念这个静谧的黄昏。
对着老小两个男人,我兀自笑了,今天是不是太神经过敏?
老公一边翻《怀俄明论坛报》,一边告诉我:今天墨西哥裔花匠来把后院棕榈树的树根挖掉了,留了很大的坑,去后院的时候当心点,别摔进去。他们下周才来种上枇杷树。
我盛上饭,不经意地“嗯”了一声,大口扒着吃,笑道:“这地方,工作好像挺容易找的,小镇里来了一个电影摄制组,听说拍的是西部牛仔片,请了上百人当群众演员,里头有拖辫子、披褡裢的中国苦力呢。”
老公打个哈欠,:“洋人眼里,中国人还是脱不了陈查理的模式,拖着‘猪尾巴’,戴瓜皮帽,脏不拉叽的!什么时候才有个电影反映反映高学历的白领啊?拿我说好了,辛辛苦苦读上博士,混上个软体工程师,逃过硅谷的泡沫,来到怀俄明做政府的电脑民工,总比早年的苦力强些吧?”
我不屑地回了一句:”你们不过是英文顺溜些,遇上镀金的好机会,凭学位挣得稍微多点。1849年淘金潮那阵子,猪仔华工有段时间听说挣得也不老少呢,可是,受尽歧视啊!我说,你一面嫌华人在主流社会没发言权,前不久华裔竞选州参议员,你怎么不去投票?”
老公伸了个懒腰,说:“我上班哪敢请假去投票?远离政治,省省心,多挣点钱。”说罢,他想起了什么,顺手从背后橱柜上拿起一只碗,说:“看,花匠在我们家后院挖到的,他说象是中国瓷器。”
我停下筷子,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手里的物件。沾满泥土的瓷碗,缺了个小口,粗看和唐人街二手货专门店买的没两样。可是,我仿佛从冥冥中获得启示,感到了它的“来头”。二话没说,从老公手里拿过瓷碗,到洗碗槽旁去,用自来水把泥巴细细洗掉。随即,它显露出晶莹的肌肤,我把它拿到灯下细看,缠绕碗身的青色花纹仿佛风中的波浪,微微颤动。花纹上,一圈青色的“人”字连串在一起。
这瞬间,我几乎停止呼吸,双手微微发抖。
老公并不晓得我的心里有这般激烈的冲撞,把碗从我手里拿走,放进柜子里。淡淡地说,有些年头了,算是古董吧?可惜不完美,没人要。
老公说罢,走进电脑房去。
我缓缓地站起身,隔着玻璃门凝视青花瓷碗,仿佛面对一种神秘的宿命。我伸出手,要打开柜门,又像触了电似地,硬生生地缩回去。那一圈“人”字花纹渐渐蠕动,仿佛人形在跳动--------
-------眼前闪现幢幢人影,一个个面部模糊,难以辨认,他们凶神恶煞,吆喝着,吼叫着,举起木棒斧头向我冲来---------
一声枪响划破夜空,林子里的鸟扑翅飞走------
“玉兰!”男人凄厉的叫喊在远处响起---------
我紧紧捂上耳朵,躲进卧室。
(未完待续)
问候曾宁姐姐。
有得看啦,期待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