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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伊人。紫玫瑰

(2009-03-17 20:53:26) 下一个
桃 花•伊 人•紫 玫 瑰
                                    曾 寧

    天空是钻石般的晶蓝﹐圆月反而显得灰暗了。
    美華庄沉没在灰蒙蒙的月色里,落叶和露珠下坠的声息,银杏树上白头翁的扑翅,分外清晰。
    我飄然下樓﹐出月牙门,步入桃花林。昏暗的林子,路径依稀可辨。镀上了银灰色的风吹来,我凛然一悚,裹紧肩上的披风。忽觉有物飘忽落下,停在眉心,带着沁凉的露水,是一瓣落英。信步而行,风迂回林间,桃花乱落如雨﹐幽香扑面,带着暧昧的脂粉味。我不敢放肆地呼吸,怕被香气窒息。雅士们看我常在桃林间流连,便说我愛桃花﹐好事者拿我和桃花赋诗。男人恭维我,说我艳若桃花﹐我并不领受。在我的私心,我只爱以紫玫瑰自况,长满了刺,常年盛开,香气馥烈。
    每月的望日,将近午夜,我總會出現在如意坊,披着满月撒下的光华。每月就这么一个晚上,我抛弃素面,奢侈地用一次胭脂水粉。
    一个月里,我是美华庄里武功超群的总管,从早到晚吆湖喝六,支使手下的家丁奴婢,但这个夜晚是例外。角色的转换每每教我兴起又顽皮又狡猾的心思。
    桃花林尽头,就是如意坊。檐下一排大紅宫燈,贵气地亮着。
    我的绣花弓鞋才在石阶上印下第一双纤细的印子,门口便响起满带谄媚的粗嗓门:“紫玫瑰姑娘到﹗”龜奴向我鞠躬,随即屁颠颠地进里头禀報去了。
     二樓的两排包厢,帘幕紧闭,灯下里的人影晃动,听得到杂沓的人声和杯盏的碰撞声。
     我敲了一下一个包厢的雕花门。这是所有包厢中,最冷清的一个。
    “紫玫瑰姑娘,为何姍姍其來遲﹖”迎接我的是鸨母半是责备半是宠爱的话语。
    包厢内的灯光太强烈,我不能不闭了一下眼。鸨母的手搭在我肩膀上,悄声说:“看谁来了?等你好久了,好好侍候,啊!”我定神向靠窗处望去,贵妃榻上堆满了紫玫瑰的瓣,你躺在上面,
身边或站或坐的,都是美麗的女人。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逗乐,你懒洋洋地不理会。一个乖巧的年轻女子干脆拿起玫瑰瓣,放到你的鼻尖下去搔痒,你勉强地笑了一声,接着,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酒嗝,女人們掩鼻走开一步,皱起柳眉来。
    和鸨母对我的礼遇相反,这群女子看到我进来,並沒有表示出起码的客套,更不会迴避。风尘女人的势利,不但表现在待客上,不必看恩客钱包的涨与瘪,只要看她们的脸色。也表现在对同行的提防和排斥上。她們知道我和她們并沒有區別。自从她们晓得,施展全部解数也不能把你对我的喜欢冲淡,敌意也越来越明显了。
    对这些,我都不管。我端坐在你身邊﹐象过去那样。我凝视你,你静静卧着,似醒非醒,也象过去一般。
    你对着我,连头也不点一下,难怪呢,你总是醉眼朦胧,從來看不清我是誰。我呢,对你“到底是誰”也从来不在乎。我只想在你身邊,靠着你坐着。你是我娇弱身子的依傍,你是我灵魂的靠山。
记不得是哪一年了,反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也是一个滿月之夜﹐你就是這般,醉眼朦朧,踉踉跄跄,走進如意坊。我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明白﹐我愛你。你就是我此生寻觅的爱。
女人们争先恐后地向我透露你的底细,说你就是江湖上曾经名震四方的花满楼,倜倘风流,最近却落魄了。我不让她们说下去,我爱的是你,何必计较过去?
   你当然不知道,在你满身酒气,沉睡未醒时,我也尾隨走進如意坊﹐找到老鴇﹐遞上一盤沉甸甸的馬蹄金。老駂目瞪口呆,慌忙滿臉堆笑地接過去。旁邊的龜奴小聲嘀咕﹕哪有花錢來當姐兒的﹖老鴇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從此﹐每月到了十五,圆月到了中天时﹐我便出現在如意坊。坊间外界人渐渐传开去,说我是风月场中艳帜高张的紫玫瑰。
    你在这一个夜晚总会现身,醉醺醺地倒靠在贵妃榻上。我痴迷地注視著你。為你奉上香茶﹐也為你跳舞,唱歌。我所得的唯一回报,是你对我作意味深长的微笑,那次你说,喝得不多,只是微醺。然而,你从来没有清醒到那个:要问问殷勤照拂你的女子,叫什么名字。
    后来,我终于明白,你並不在乎我是否美麗。酒醉之中﹐你祇想擁有一個女人,随便抓一个,
让你發泄,让她证明你还是男人,即使不复是昔日那个叱咤风云的大侠。
   我卻不能当这样的工具。
  对你,我所献出是沉默、坚忍的愛情,其他女人献的却是例行公事的肉体和技术。
    每個月的十五,团圆的夜晚,在淫蕩的如意坊﹐我痴心守候我唯一的愛人。我認定了,此生只属于你﹐不可救藥的愛,这爱使我象躲避瘟疫一般躲避肉体的纠缠。这就是为什么,我一觸摸到你的手――被酒精烧得滚烫的手﹐曾是力敌万人的手啊!總是羞怯地收回。
   得到你易如反掌﹐长久的翘候,绕室的彷徨与思念,不就是為了得到你麼﹖
  然而我所对着的都是你的醉态,你的浑沌,你的糊涂。我不想占有一个被酒精泡着的浑人。我要你以澄明而不带红丝的眼睛,好好端详我,清醒地对我说,你也爱我。
   如果有那一天,我愿意忘记许多次目睹的场面――你在銘酊大醉之后,当着我的面,随便抓住一個女人的手,一头鑽進紅銷帳,情急间连包厢的门也不关。有好幾次,你胡乱抓女人时,紧握我的手不放,我坚决抗拒,指甲在你的手上抓出五道血口子。
     如意坊的所有女人都被你抓到过,除了我,唯一一个爱你的女人。
    终于,我盼到你清醒的一天。在溂t燭光下﹐你用冷水狠狠浇了头,坐在八仙桌前喝莲子羹。你这才发现了羞怯地為你斟酒的我,你目昏伸迷,死死盯着我,差点要问我是谁,谁不是新札的姐儿。但你光顾看,什么也没问。
   我的頭更低了﹐含羞地也大膽地,靠在你肩頭。
  你猶豫了一下﹐脸涨得通红,终于把怯生生的大手,搭在我的肩上。
   此生中唯一的一瞬﹐无限的溫柔,无边的幸福,涌上心頭,我全身发抖,不能自持,天知道下一步是什么。
   是天意吧?只持續了數秒钟的温存,被一群围上来的歌妓搅了局。
    你大声吩咐鸨母:“拿酒来!”一瓮陈酿放在你面前,不消片刻便见了底。
    你马上恢復了醉態,尽管在眼睛爬上血色的丝网前,对我闪现出依依不舍。
   我默默地走出門去。身后是一陣淫聲浪笑,我当然知道将要演出什么戏码。
   可是,我猜错了。月下﹐你默默地尾随,脚步踉跄,摔了好几跤,我不忍心,走回头去扶你结 结巴巴地說﹕“我送你。”酒气熏得我睁不开眼。你终于吐露了你多少年来密封的心事:你不敢爱人,无论哪一个,你不敢醒来,就怕清醒时要面对人生最难的题目:爱。
  前面就是桃花林,再过去就是美华庄。
   我摔开你的手,头也不回,走进桃林,桃花簌簌落满双肩。
  你定在原地,在月光下有如雕像。
  我閉上眼睛﹐淚水滑落。
  依稀传来女人娇滴滴的声音,如意坊的女人在喊你回去。
    此後﹐有半年你沒在如意坊露面。
  後來﹐你來了﹐每次和過去一樣醉醺醺的。
  我知道﹐你希望自己喝醉。
你喝的酒叫“遺忘”。
我不敢碰你﹐你更不敢碰我。
我在女人的脂粉香中﹐在妓女的浪笑中﹐依旧深情地凝望著你。
我只有一個奢望﹐却不会說出來﹕你來如意坊春风一度之前﹐或之后,能以清醒的眼睛注视我一次。

如意坊﹐你在玫瑰花瓣的眠床上﹐花刺深深扎進你的肉裡﹐你鮮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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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 ()评论 (15)
评论
果如 回复 悄悄话 好看。
大大雪球 回复 悄悄话 回复曾宁的评论:
世间多变故。
本不该打扰,只想说很多人喜欢你的文章。记得有人曾经说过你有些奇才,文笔独特,不写的确可惜。谢谢回复!
曾宁 回复 悄悄话 雪嫂,久违了,今天才读到你的留言!距离上次我们的通话也是数年
大大雪球 回复 悄悄话 一直都在读你的文章,尤其喜欢这篇。
保重!
曾宁 回复 悄悄话 谢谢流沙兄光临
流沙随风 回复 悄悄话 爱怨淋漓,情色阑珊,一样的喜欢
曾宁 回复 悄悄话 也是,现在码字也需面对现实。谢谢你的鼓励了
以偏盖全 回复 悄悄话 回复曾宁的评论:
倒不至于不敢说,只是数字太小,太小,不说也罢. 文学城博客书架上的名博,八卦看过不少,但就文字而论,细腻,柔美,形象跃然纸上,这是八卦读宁妹妹文字的感受.其他的,或许以情节见长,或许以观点擅胜,更有一众姐妹分享私房菜,育儿经,不一一而足.
曾宁 回复 悄悄话 可排啥?不敢说?
以偏盖全 回复 悄悄话 意境很深的美文.
文字之美在文学城中可排...
八卦赞一声.
曾宁 回复 悄悄话 不得不敬佩啊兄
albert88 回复 悄悄话 这篇文章写的,情思无限,
幽幽咽咽,隐隐约约,缠缠绵绵。。。
文学城里,美华山庄,
宁妹妹,你中了谁的蛊惑?
今生无悔,来世梦回,怎一个多情了得?



怎一个
曾宁 回复 悄悄话 疯子,你喜欢戏说啊?
北方枫子 回复 悄悄话 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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