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曾宁印象记 (BY谷谷)
(2006-11-14 13:0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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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宁印象记
谷谷
见曾宁之前我们在电话上有过一年多的交流。她在旧金山的早晨给我打电话,而我们这里却是夜半时分。她用电话卡打过来,我们的话题围绕着文学谈开,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有时更长。窗外,鲁中的冬天在落雪,我坐在摇椅上,手拿话筒跷着二郎腿,一边往电脑上敲字,漫不经心。我猜想远方的她也会是这个样子。
我替她的话费心疼。后来她告诉我美国的话费很便宜,打一个小时不过两美金或三美金,她说你放心好了,反正超不过十美金。时间长了,我发现她是个性格开朗阳光明媚的人,她的话直率得令人尴尬。于是我们互相开一些为世俗所不容的玩笑,我叫她“花瓶”,她似乎一愣,反映很快地还击我“乡巴佬”。我有点儿震怒,被这个隐含轻蔑的称谓刺伤。我骂了一句脏话,操,不理你了。第二天她给我妻子打电话,两个上海女人的默契和沟通很协调,并且以最快的速度把我出卖。我妻子放下电话先是笑了半天,说宁宁姐姐真是好玩。她让我转告你不要生气,“乡巴佬”是个昵称勒。我说:哼!。
四月的春天里,我正在外地开会,参观李清照故居。曾宁打来电话,说九月份有个海外作家研讨会在威海开,邀请她参加。我说你来吧,我请你吃山东烤地瓜。晚上我到文心论坛,看到她发的帖子,与白天给我的电话内容一致。大意是九月我要到山东来,希望届时见到山东的朋友们。我当时想,这个人心里藏不住事儿,她太没有城府了。
八月九号,她终于风尘仆仆地来了,同时回大陆的还有她的先生保平兄和她的儿子可爱的泥鳅。
而我见到曾宁,却是在一个月以后了。回国后她忙于北京、上海、南京三地的辗转:1、北京有个电视剧组选定她出演一个角色;2、上海是她的出生地,她在那里度过整个忧伤的少女时代;3、父亲是复旦大学教授,退休后定居金陵。其间她发短信息给我:谷谷,你还不来看我?你摆什么臭架子。我知道这是戏言,九月她将和严歌苓、虹影、刘荒田、施雨等海外名家一道聚会威海,我已和东野牧人等朋友相约去威海。届时,我会兑现请她吃烤地瓜的承诺。其间她在上海虹口区的一幢公寓里住下来,还雇了保姆照看儿子。她打算住三个月或者半年。她在电话里眉飞色舞地讲述创作计划,对文学的抱负和雄心。她正着手准备创作一部长篇小说,此次回大陆的另一重要原因也在于此。她想吸收更多新的文学理念,尝试更多新的写作技法。妖媚的文字俘虏了我们的心,让我们终生背负沉重。她选在虹口住下来,感受童年的气息,寻找着陈年旧影。西方发达的物质文明没有给她带来精神的充裕和满足,当孤独频频袭来的时候,她就开一辆宝马在空旷的旧金山原野狂奔,灵魂在尖叫,泪水在眸子里旋转。说到这里,她在电话里嚷:我就是讨厌那个地方!美国。
事实证明她没有矫情。见面后的交流让我从另一角度理解了她___一个爱和恨都很强烈不假掩饰的女人。一个性格活泼热爱幻想的文学女人,她在异国它乡生活了十多年。这个时间长度足以让一个人看透自己所置身的眼前世界的本质。但她已经涉入其中,无力自拔。
这一天,我正在陪妻子逛超市,她打来电话,超市里涌满了嘈杂,我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只隐约感到她的声音似乎有些紧张,像是有什么急事。我于是出了超市把电话打过去,她的口气很不安详,说我打电话N遍了,总是无人接听。我解释说在陪娇娇逛超市,根本没听到。她说,我要马上离开大陆回旧金山。我以为她在开玩笑,说花瓶,你又玩什么花招?她无意还击,懒洋洋地告诉我她已经接手了新的工作:到一家新创办的中文报纸任职。她说事情到来的很突然,我必须赶在9月24号前返美。非常遗憾,与山东的朋友们见面的计划要泡汤了,而这一别就有可能数年下去。也许是三年五年,也许是十年八年,到那时,我们都老了。我冷酷地忍住了某种悲酸,说曾宁,不要伤感,也许一切都是天意,你回去了我们仍然可以在网上交流,对了,你不是让我谈谈你的小说吗?现在我来告诉你,我喜欢你的文字,你的文字很敏锐,你的直觉很棒……没想到,她第一次呼着我的本名骂我:周蓬桦!你根本不配我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然后,她挂断了电话。
我与妻子一路无话。回到家各自收拾购买的东西,空气很沉默。妻子突然问我:奇怪,你们连面都没见过,怎么老是吵呀?一年了……我说:不打不相识嘛。嗯,以后不吵了,这个人要回去了。
晚上我收到她的短信:我错交的朋友,如果你到美国来,我一个多月不去看你,你会作何感想?只剩下几天了,明天去南京处理许多事情,请不要打扰我。发你文章的报纸我会寄给你。就此话别。
我妻子看了,数落道:这多不好呀!我们真应该去看看她。妻子说有一次她给我打电话,说我们俩都不像上海女人,傻傻的。那么当代经典的上海女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既不是张爱玲也不是苏青,更不是王安忆。说真的,我对上海女人的印象说不上有多么好。她们继承了那座城市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气息。毫无诗意可言。但生活教会我再不能做一个“一概而论”者,我从不认为地域是一个模具,脱胎造就完全相似的生命。莱布尼茨说“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事实上,生命比树叶更多姿。你有什么理由,要另外一个人屈从你的方式?
我想起四月的济南西郊,我与作家Z一道漫步在春天的阳光中。Z俯身捡起一根青绿的柳枝,对我说:我现在最害怕的,是对这个世界冷漠……在这个貌似广大和悠远的时空中,那些让我们内心真正相信的事物少得可怜。我们总是怀疑这怀疑那,我们总是按照自己的标准指责人类。却从没想到这是对别人的束缚,也是对自己的束缚。
去上海之前我曾到青岛温习海风。那天下午,青岛的女诗人苇子请我喝上岛咖啡,然后又一人吃了一份难咽的西餐。席间曾宁发来短信:在喝黑咖啡?加不加糖?我回复:是的,不加糖。她问:一个人?我说:和苇子。她说:问苇子好!明年我回来到青岛看她。此前我曾向苇子介绍曾宁,苇子说好有性格的女子!并让我代她向曾宁约稿,在青岛晚报开一个随笔专栏。
然后我和苇子逛东部书城。从书城出来天已经黑透了,满街都是流淌的灯火。我们散步来到五四广场,倚着海边的石栏交谈,半轮明月当空照耀。在初秋的季节里苇子却戴上了一顶花布帽子,我只看到她一双漆黑闪亮的眼睛,仿佛长了月光的羽毛。苇子说:我们终于处在了人生最好的年华。但我们又都毫无例外地患上了一种时代病,这种病叫“心硬化”。非常不幸,我们都是“心硬化”的患者。苇子说这话的时候,石栏下的海水在涨潮。
哦,十年了,苇子说。后来我们在月光下告别,我带着一颗已经“硬化”的心回家。三天之后,我又带着它乘上南下的火车,去看望一位传奇女子---她早年丧母,做过演员,模特儿,编辑,记者,从事写作。 我到上海那天的时间是九月十九号上午十点。当时曾宁在南京,她的手机是限于上海市区使用的小灵通。我们没有联系上她,心里焦急,而车票已经定好了。妻子说到上海后再说吧,反正她这两天是要回上海的。我们在上海站的地下广场直接乘地铁到最后一站莘庄,妻子的父母家住在一个花苑内,一幢由台湾人开发、绿色石头砌成的高层建筑。电梯把我们送上高层,妻子说不要敲门,给他们一个惊喜。她从包里掏出钥匙,小心翼翼地探进锁孔,我们屏住呼吸,感觉像小偷,生怕惊动了屋内的人。门开了,结果却让我们大吃一惊:女儿小月亮捂着嘴在门口吃吃地笑,笑得弯了腰。哈,原来我们中了外公和外婆的埋伏。女儿扑到妻子的怀里享受亲吻,泪水打湿了脸蛋。只几秒钟的工夫,全家人就陶醉在团圆的天伦。在蒲东工作的舅舅也在,趁他们吃饭聊天,我给曾宁打电话,不通;只好再发短信,告诉她我们已在上海。这次她收到了,我的手机很快响了,里面传来她欢快的声音。她正在秦淮河的一家回廊酒屋,与一位专程自新加坡来看望她的朋友一起喝茶。我要她第二天回上海,她执意说:不,我下午就赶回去。结果,她因此冷落了那位新加坡的朋友,让我至今心中不安。这是后话。
曾宁以最快的速度与亲人告别,乘上回沪的火车,我们约好在虹口物华路上的“名典咖啡语茶”见面。她让我四点半赶到。由于我中午喝掉了一瓶绍兴“古越龙山”,倒在床上睡得死沉。一觉醒来已是下午四点,睁眼一看屋子里空无一人,妻子带着女儿他们去逛“克丽丝汀”。我给她打电话,说曾宁大概快到家了,头一次见面,我们一起去。妻子说时间来不及了,女儿不会让我离开的。妻子说你自己去吧,把我送她的内画壶捎给她,我明天再和你一起见她。我匆匆出门,曾宁就打来电话,说她已经到站了,问我是不是已经在咖啡馆等她。我一时语塞,忍住了撒谎的欲望,含糊其词地说已经在路上了,她说好啊,我直接过去吧。不过我匆匆忙忙地从南京过来,没有化妆,样子很难看。我说:我也没有化妆,脸都没洗。她嘎嘎地笑着,说你是不要脸了。我说头一次见面,你最好再叫上个人。她说好啊,那就叫上“粗嗓子”吧。“粗嗓子”是她的童年女伴,有一次她们一起逛城皇庙,“粗嗓子”和我通过电话,并且以其粗粗的嗓门儿冒充曾宁的“男友。”
但我还是姗姗来迟了,我先乘地铁到西客站,再打车到虹口。几经周折,当我赶到物华路时已经晚间七点钟了。曾宁在咖啡馆等了我两个多小时。其间她打电话不停地询问,到哪儿了?哦,明白了,不要急。奇怪!她的口气里竟然没有一丝焦急和责备,这与她往日留给我的印象截然不同。可气的是,出租司机对那一带并不熟悉,开一会儿车就停下来扒拉交通图。他不停地探头问路,我也出了一身热汗。后来还是我无意中看到了“名典咖啡语茶”闪烁的霓虹灯,就把一张五十元钞票丢给司机:师傅请停下。不用找了。咖啡馆在二楼,我站在楼下给她打电话,说终于到了。她似乎长舒了一口气,说上二楼,只有一个座间是女的。上了二楼,小姐却把我引领到一个包厢里,里面果然有两个女人,见突然间进入一个男子竟都用惊诧的眼光看我,知道错了,我说对不起,有一丝被捉弄的感觉涌上来。这时手机响了,曾宁说在这边,这边,看到你了。傻瓜!你往右看---一个美丽的倩影摆了摆手,就坐回到沙发上去了。我快步走过去,终于老朋友般坐了她的面前。说真的,她第一眼给我的印象与照片和想象中的形象差别很大,我甚至以为她是个冒充者,这一切不过是个玩世不恭的恶作剧。因为坐在对面的这个叫曾宁的人完全是个小女孩的形象。她至少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十岁,我一时难以适应,眼前的女子与照片在脑海交替闪烁,却怎么也难以吻合。眼前的这个女子纯净若雪,着一身古典气息的唐装,一把闪亮的金簪别在发髻,一双大眼睛在温柔地注视。她太美丽,她太不泼辣。在某个瞬间里,我真想站起身来走掉。她问我,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很失望?我摇摇头,脑子一片空茫。她说,告诉你吧,曾宁没来,我是她妹妹。见我充满狐疑的表情,她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很放肆,旁若无人。这笑声我熟悉,从寒冷的冬天到飘零的秋季,它如此热烈地跟随,渐渐融入了我的生活,终至成为一个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珍贵纪念。于是我叫她“花瓶”,她还击我“乡巴佬”。我们喝掉了两壶篮山咖啡,不加糖。
第二天她请我和妻子吃四川菜;在多伦路上,我请她吃了一块烤地瓜。
后来我问她,如果那天你见到的是个猥琐的男人,该怎么办呢?她说,不会,你知道,我的直觉很好。我不甘心:万一判断错了呢?她说:那我会立即站起身来走人,我从不计较把尴尬留给不合口味的对方。
2004年
文章结束的有品位
喜欢你的文笔,也希望能否结识率性的你,我也住在湾区OAKLAND
MELLWANG
你是作家喽?
能否拜读下大作?
难得的珍稀动物。
Now I really understand the Theory of Proc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