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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丁在我们印象里,大多是长相粗糙的西班牙裔男人。体型矮而硕壮,看不清眉目形状的大脸,上面还留着很多胡子。不是偏见, 这样的男人除非到家里来帮你干活,如果在路上遇着了, 你是绝对不想瞧他第二眼的。
而我们的白人园丁杰夫,却打破了我关于园丁的一切偏见。在我见到他的第一眼, 我就认为这样英俊挺拔,健壮又有礼貌的男人, 为什么别的活不好干,非要挑选这既劳累,赚钱又少的活。 我的疑问随着他在我家院子里服侍的时间越长,就冒得越大。 首先, 园丁里白人本来就少之又少, 还有, 他长得那样帅......
尽量用语言来把杰夫描述一番吧。 他大概一米八的个子, 体型健美,肌肉健壮匀称, 面目英俊。 当他戴上一顶牛仔帽来我家干活,玩具般地举着那些沉重的工具, 那酷劲, 就更象女人梦想中的西部牛仔了。 如此高大魁梧的男人,说话却轻声细语, 好象他稍微一大声,就把女人都吓跑了似的。 本来我嗓门也不小(这不能怪我,长期同孩子们, 还有老公斗智斗勇,日子久了,练成今天的嗓门), 但只要跟杰夫一聊天,声音就不自觉地柔和起来。 仿佛我说话声音一大, 就好象对他有什么不敬一样。 我倒希望他多来, 如此可以恢复我的淑女本色。
杰夫也曾是我们房子前屋主的园丁。我不但买了这幢房子,把以前的服务也买了下来。 杰夫干园丁跟其它人不同, 他随时把黑莓手机拿在身上, 我们的任何疑问,无论他在谁家花园的任何角落, 也会很快地回答你的问题。他会很友好地建议你这个时节应该种些什么花朵, 却从不强迫你使用他的园林设计服务。 他的未婚妻负责市场推广这一角色。 这个女孩显然文化素养不错,因为他们的名片很有特色, 让人一看就想打电话询问。 他还搞了一个网站, 让我们上网付钱。在他的工具车上挂着网站和电话的大块横幅。巨大的字体,让瞎子也能一目了然。 这么有组织有纪律的管理,加上他的外表和礼仪, 让他的业务看起来非常好。 而且, 跟着他干的,多是一帮金发小伙子。真是不知道他上哪里找来这么多小帅哥,让我不出门, 也能饱览天下男色。
一天在麦当劳吃饭,无意间遇上杰夫也在那里买午餐,还带着两个可爱的孩子! 在等汉堡的空隙里, 我们象熟人般地聊起来,我才对他的职业有了个粗线条的了解。
杰夫为什么看起来丝毫不象一个园丁?因为他本来就不是干这一行的。 他曾经是一个私家侦探, 这终于解决了我关于他健壮而挺拔的身材问题。 我几乎想象得出来当年他春风得意的样子。 然而在一次对嫌疑人的问话里, 趁着他的伙伴出门抽烟之际, 那个身高一米九几, 体重近三百磅的嫌疑人突然站起来,把毫无准备的他象玩具一样举起来, 重重摔到地上, 然后逃跑了。杰夫虽然断了几根骨头,但更糟糕的是, 他从此患上一种癫痫的顽疾, 因为不定什么时候发作, 他从此不能再开车。 这种疾病也严重影响了他工作的选择范围。 他父亲是做园林的, 不得已子承父业, 其实有许多的无奈。
杰夫和前妻有两个孩子。目前虽然和未婚妻住在一块, 但他并没有很快再婚的打算。 “第一次婚姻几乎搞得我破产。”他很坦白地说, 诚然, 能从婚姻的圈套里好容易出来, 就不要轻易再踏进去。 我以为他这是非常明智之举。
经历了生活挫折的杰夫并没有被生活打败。他很认真地经营他的园丁事业。对客户从来不马虎从事。 在气候炎热的八月,太阳灼晒得太厉害的时候,连跑到阳光下站几分种,我也会感觉头晕眼花,赶紧逃回屋子里, 然而我从窗户看见在门外割草的杰夫, 他戴着草帽,穿着很厚的迷彩裤子,很认真的在推动机器,仿佛丝毫感受不到这种使人窒息的热。 有时跟他说话,无意间看见他的手臂,上面全是被植物的刺割伤的痕迹。但他好象全然不觉得有什么可惜。 他并不觉得他的人生有什么不妥, 或者命运的安排有什么不公之处。 这让我想起在女儿的书上读到的一句话:
When life gives you lemon, make Lemonade.
就是杰夫了,虽然他有时会在约定的时间迟到,甚至第二天才来。 我始终都认为, 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园丁。
那天是割草的日子,早上我还在和杰夫通信,告诉他一些灌木需要修剪, 他很快地答应了我。 但当我出门回来, 发现前院的草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也许他今天身体又有些不舒服, 拖个一两天也无所谓。 然而第二天, 第三天,杰夫都没有来。 给他写邮件也不回, 这非常不象他的风格。
过了一个星期,门口的草已经长得不成样子。我再次写邮件给杰夫, 他很快有了回音。 然而消息却非常不好。
就在他计划到我家来割草的那天上午,银行拒绝了他的房屋贷款要求。 他破产了。也许因为着急, 他突然人事不醒,等他醒来时,人已经在医院里。 然而他的事业却无法再做下去。目前他已经出院,因为银行要来收房子,他不得不赶着搬家。希望能找到一个给残疾人住的廉价公寓。 未来一片茫然。
我还欠他半个月的费用。但似乎他对这些并不在意了。只说有空会来拿。
两个星期过去了,没有杰夫的消息。我希望能尽快把钱给他, 但是他杳无音信。
我换了一个园丁。当那面目粗糙的墨西哥男人站在我家门口时,我多么希望又能看到从前那个高大潇洒的身影。 我希望杰夫能重新站起来, 再来为我家割草, 帮我的玫瑰剪枝,告诉我哪个季节种什么花最美。我喜欢看见他温柔地扶着花儿,深深嗅下去的样子。
希望他能再一次站起来,象从前一样。希望生命给他的,不总是又酸又苦的柠檬。
我们也要有人爱,有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