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杰克来到我家,情形多少变得有点不一样。
杰克是一只乳黄色的小仓鼠,在背上生了一条雪白的腰带,很好看。如果把它放大无数倍,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只北极熊---不具威胁性的。把它放在手心里, 摩娑着它柔软的颈项,毛茸茸甚是可爱。 它的小爪子有些刺人, 偶尔还会极快极轻的咬上你一口,象被订书针扎了一下似的。这时你该知道,是放它回笼睡觉的时候了。
杰克是女儿的幼儿园老师克斯汀送给我们的珍贵礼物。 这位人高马大,胸小而肚大的美国女孩算是个宠物狂。在她小小的公寓里,供养了两只猫,两只荷兰猪,三条蜥蜴, 加上杰克,凑了一个八字。她在家里养还觉得不过瘾,在女儿上课的教室里也养了一只荷兰猪加两条蜥蜴。 孩子们看见这些小动物当然是兴趣浓浓, 尤其那只荷兰猪,长得胖乎乎的还会发出尖叫。每个小朋友,包括我这个大朋友见了, 忍不住都想把手指伸进笼子里逗弄它一阵。 这时克斯汀小姐立刻会过来干涉:小心, 也许它会把你的手指当成胡萝卜来吃掉!我们立刻闪电般地缩回手指, 不甘心情愿地。 乘克斯汀小姐不在的时候,我又偷试了几次,发现它其实不象主人说的那么凶悍。也许是克斯汀不想让我们每个人去乱碰她的宠物, 说出来故意吓我们的。
蜥蜴笼的旁边时常放着鲜蹦乱跳的活蟋蟀。刚开始有点不明白,想一想知道是拿来喂蜥蜴的。 女儿形容, 有时看见克斯汀老师抓起一只蟋蟀丢进牢笼, 两条无事就睡大觉的蜥蜴就和这只蟋蟀玩起追逐游戏。 一个追,一个逃, 孩子们在旁边看得相当来劲。 后来当然是蟋蟀被蜥蜴生吞入肚, 也许, 有时候还剩一个残肢断腿挂在嘴边。 问女儿觉得怕吗?她笑着摇头表示很享受这个观看过程。这些蟋蟀在中午时分,还在为睡午觉的孩子们唱歌伴奏呢, 一会儿功夫就变成下午茶,或是晚餐了。 它们就住在蜥蜴隔壁,居然没被吓得心脏病发而死,也是奇迹了。
有天,克斯汀小姐向我表示家里宠物太多照顾不过来,看起来我对小动物还算有爱心,问我有没有兴趣领养她的仓鼠 。 我想一想答应了她, 如果我连一只仓鼠都照顾不过来, 以后就更不要想养狗这种高能量, 高消费的宠物了。 克斯汀非常高兴, 至少她认为是帮杰克找到了一个好人家,就象嫁女儿一样,她的宠物终身有托了。
那天克斯汀小姐把杰克,并它的家,它的食物,全部郑重托付给我。 她不厌其烦地演示介绍, 使我疑心她不是在打发一只老鼠, 而是她亲生的儿女,尽管她还没结婚, 或者说暗地里正等着同居男友向她求婚。 她帮我把杰克搬到车上去, 确认它的笼子不会因突然煞车而天翻地覆才肯离开。临走时我向她说:不要哭哦, 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她回头笑笑说不出话来。
杰克以前不叫杰克,克斯汀小姐给它取了一个古怪的俄国名字, 咕噜咕噜的, 我永远发不好这个音。 经过她的首肯, 我决心为它更名。自己很喜欢<<铁达尼号>>里的男主人公, 加上杰克这个名字也挺有男人气魄的, 听起来象一个硬汉是吧。 去找小朋友们商量, 他们想一想也同意了。只是女儿有时会叫它“Jackie", 是一个花心老男人的名字, 不太喜欢。
仓鼠应该是除了乌龟,世上最好养的宠物。 白天它睡觉, 晚上才开始用餐,活动。吃得很少, 也不用怎么去管。有时很为它感到不平, 多少个寂寞夜晚, 它独对牢笼, 听着我们起伏的酣声, 不知有何感想? 有时在夜晚睡去时听见它啃铁丝网的声音。 难道想自由了?我们家门外窜来窜去邻居的猫, 每只都养得油光水滑, 想来胃口也是极好的。 这个自由还是不要给它的好。
孩子最喜欢这只毛乎乎的小东西。 早上醒来就惦记着它, 把它放到手上轻轻抚摸, 抓在嘴边亲。洗脸刷牙的时候, 让它在梳洗台上爬来爬去,陪伴两位小友。 在外面呆的时间长一点,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嚷嚷:想杰克了, 要回家。 有时把它放在蓝色的塑料球里, 让它追着球不停地跑, 不时撞上桌子腿, 沙发脚, 引出大家脸上的微笑。 添水, 加食这些工作都是他俩的责任,他们也很乐意去做。 孩子是未长成的大人, 其实应该从小懂得怎样去照顾比自己还弱小, 还需要照料的生命。 他们对杰克的感情和牵挂与日俱增, 爱心和责任心, 也一天天在他们幼小的心灵里成长。
先生是我家的异类,对动物谈不上兴趣, 但也说不上讨厌。有时,杰克用两只粉红色精巧的前爪捧着一颗黄豆,坐在地上滋滋有味地啃, 那模样实在逗人爱。我叫先生也来看,指望在不经意中培养出他对杰克的喜爱。 谁知他过来瞧一眼, 嘴巴里嗯一下又溜了, 一副麻木不仁的模样。 有时自艾自怜, 嫁了一个这么全无爱心的老公, 也算是今生最大的不幸吧。
母亲节的那个下午,押着先生到超市里买菜,让他晚上做顿饭来慰劳一下天天下厨的煮饭婆。煮饭婆说想吃火锅,他一面挑菜一面咕哝, 认为要洗太多品种的菜,实在太麻烦。 我把耳朵关起来, 装着什么都没听见。 回到家他却一头扎进厨房, 几下就把晚上要烫的菜肉整治好了。 又去把音响打开, 准备夫妻对唱卡拉ok轻松一下。
这时儿子跑过来,哭丧着脸:杰克不见了。
我心想糟糕,一定是儿子把杰克放出笼来,马大哈的他一会儿就不记得这件事了。 等他想起来去找时, 那只该死的老鼠早不知爬到那个角落里去了。
这时我心里想的不是别的,如果它真的找不着了,我怎么跟克斯汀小姐交差呢!
心里的怒火一上来,恨不能抓住这个粗心儿子暴打一顿。 他自知闯祸, 一边逃上楼去, 一边嘴里使劲喊道, 不要打我。
我急得顾不上打他, 满屋乱找。 凡家里的黑暗角落全翻遍了,没有踪影。 难道它上天遁地了不曾?正在无可奈何之时, 儿子在浴室梳洗台下的柜子里听到爪子刨木头的声音。原来它躲在了那个缝隙里面。可是它是怎么打开柜门掉进去的呢?这永远是一个谜。
那柜子靠墙壁,又窄又深, 它自己肯定爬不上来。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那几块木板锯掉,把它抢救出来。 这个工作只有男人来做。
先生本来正倒在沙发上昏昏欲睡,这时听见又要他劳动, 心里老大的不满。 上楼一视察,居然连好好的木板都要锯掉, 一腔怒火, 全发在儿子身上, 夸张喊道:为了一只老鼠, 连家都要被你拆掉!
儿子想哭又不敢哭 . 他不是怕老爸的拳头, 他担心杰克永远出不来,憋死在里面。 他抱着自己打娘胎出世,每晚必不可少抱的毯子, 一直坚守在老爸旁边。 忍受着他滔滔不绝,排山倒海般的数落, 心里更暗暗祷告杰克可早点脱险。
先生把家里所有的工具都搬出来了,锤子榔头刀片不消说, 用电钻来钻孔更快。钻了一个孔,以为它会出来。又用叉子插了一根胡萝卜放在洞口, 引诱杰克上钩。 然而都不见效。我们下楼去吃饭, 派儿子坐在浴室门口站岗。 他这次非常听话, 端着饭碗坐在小板凳上, 眼睛不眨地盯着洞口, 连最爱的肉也忘了吃。 一会儿下楼来汇报, 杰克跑到洞口, 拖了胡萝卜又飞快地钻回去了。于是又招来老爸的一顿臭骂。
我这个妈妈实在听不下去了, 不说话把汤勺使劲一扔。 沉默, 有时是最好的武器。
先生见势不好,又倒酒又夹菜的, 向仍然在节日中的母亲谢罪。 没有回应, 又自去楼上找杰克。
他趴在浴室的地板上, 听见他一叠声低声下气地呼唤:Jack, Jack, come on.
我又好气又好笑。 本来没有太大的一件事, 全被他搞砸了。 让他自己去搞定吧。听见老鼠挖墙的声音,他该更心痛了。
从下午五点直到晚上九点,守候,瞻望,又锯掉了三块木板,先生终于从柜子里把杰克抓了出来。 以为他至少会在它屁股上敲打一阵, 或者干脆往地上狠狠一扔。 然而他只是把杰克放在手里摸了几下,轻声对它说道:连毛都擦掉了, 以后记着不要乱跑了。就把它送进笼里。他还有许多善尾的工作要做, 要补墙, 要清理。当然,还要哄一下气尚未全消的老婆。
孩子们如释重负,在微笑里进入梦乡。尤其儿子,熟睡的脸上尤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
第二天把故事讲给克斯汀听。她听了抿着嘴笑. 也许,她从此更不应该为杰克担忧了 。
路过的人顶一下。
祝合家幸福,健康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