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都是把<<聊斋>>当做鬼狐故事来读。 看的时候觉得有趣, 然而看完就忘, 印象不深。 若干年前买了一本白话聊斋, 也只在入厕时翻翻, 没有把它当真。 这本书也被搁在书架上好些年月了。 风水轮流转, 前些日子点兵点将地点到它。 谁知这次却读得入迷。 一本好书, 总有它闪光的日子, 尽管这种喜欢迟到了很多年。
聊斋里有许多经典之作。比如<<胭脂>>, <<江城>>,<<小翠>>, 把豆蔻少女的情态描绘得相当生动,让人读起来趣味盎然。这些故事多以好结局收场, 也让读者心上安慰。 而读到<<公孙九娘>>这一篇人鬼爱情悲剧, 不仅使人心绪黯然, 也叫人忍不住要去翻一翻明末清初的历史。 到底当时的统治阶级做了什么孽, 使无数年轻的鬼魂沉没于地,有家不能回, 有爱不可持。完全一种时代悲剧。
以下转载网上一篇文章,对公孙九娘的故事和时代背景做了很好的描述:
"于七一案,连坐被诛者,栖霞、莱阳两县最多。一日,俘数百人,尽戮于演武场中。碧血满地,白骨撑天。”
蒲松龄《聊斋志异•公孙九娘》开篇,笔底微澜,实潜汹涌。于七并非小说虚构的人物,他是蒲松龄的同乡,明末武举人,满清定鼎天下后,于七在家乡聚众起义。明史学家司徒琳说:“根据史实,十七世纪中叶的中国可以说没有一处能逃过兵祸的侵袭。”明末国势危殆之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在朝廷大员身上最先成了一句空话,自乱溃败,望风披靡,“闯至则降闯,献至则降献,一降不止则再”。倒是全国各地民间自发的抵抗斗争一直风起云涌,此起彼伏,但揭竿斩木对抗铁甲兵骑无异于以卵击石,于七的起义最终被镇压,接踵而来的连坐诛杀让胶东大地哀鸿遍野,人烟杳迹。尽管满清政府大兴残酷的文字狱,迫使史家和文人噤若寒蝉,但骇人的历史,至今仍透过零星的文字滴血,如袁枚《子不语•人面豆》记述:“山东于七之乱,人死者多。平定后,田中黄豆生形如人面,老少男妇,而耳目口鼻俱全,自颈以下皆有血影,土人呼为人面豆。”
国殇背后是万千黎民的家难,《聊斋志异》另有《鬼隶》篇,言“北兵大至,屠济南,扛尸百万”。
蒲公在《公孙九娘》中继续写道“上官慈悲,捐给棺木,济城工肆,材木一空。”比起在扬州、江阴屠城后满城白骨露于野的惨况果然‘慈悲’。故事的开篇如此沉痛,继续铺陈的却是一段缠绵凄婉的爱情故事:
十年后,一个莱阳书生来到济南祭奠在于七案里死难的亲友,借住在寺庙里。晚上,一位少年来拜访,竟是当年也枉死在于七案的同乡朱生,莱阳生惊怖不已,朱生说自己虽然已经是鬼魂,但怀旧事、念故人,让莱阳生安心,这次来是想托他主媒,把同样是鬼的莱阳生的外甥女嫁给自己,并邀请莱阳生来到自己所在的村庄。
这个庞大的村庄实际上是埋葬于七案死难者的乱坟岗,死者的鬼魂如同生者一样生活,莱阳生在这里见到自己的外甥女,她自幼丧母,由莱阳生夫妇抚养长大,十五岁才回到自己家,于七案中和她父亲一起被押解到济南,父亲被处死后,她惊吓而死。如今骨肉至亲得以相见,却阴阳两界,莱阳生与甥女不由相对啜泣。甥女问亲人可都安好,莱阳生说都好,只是自己的发妻已经故去了,甥女感怀养育之恩身世飘零,不免又是一番呜咽。莱阳生对她说了朱生求婚的事,甥女有默许之意,正说着话,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走进屋里,忽见生人,忙转身回避,甥女拽住她,说是自己的舅舅,不需相避,甥女介绍姑娘名叫公孙九娘,栖霞人,是自己的好友,还是位善诗词的女学士。言谈间,莱阳生见九娘“笑弯秋月,羞晕朝霞”的娟娟静美,不觉心动。
待九娘走后,甥女觉察出莱阳生的心意,主动提出要为二人牵红线,莱阳生高兴之余又担心人鬼有别,甥女说他与九娘本有宿契,不用多虑,并约好五天后再见。五天后,莱阳生随朱生重回鬼村,见到甥女盛装打扮的迎接他,知道她已经和朱生完婚,甥女告诉莱阳生已经把他求婚之意向九娘的母亲说了,老夫人非常高兴,但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舍不得远嫁,希望莱阳生能入赘。
这天晚上,莱阳生与九娘举行了婚礼,洞房花烛下,公孙九娘向丈夫讲述了自己如何在于七之乱中冤死:她和母亲一同被押解京城,走到济南,母亲被折磨而死,她绝望自杀。枕上追述往事,九娘哽咽不能成眠,口占两首绝句:
昔日罗裳化作尘,空将业果恨前身。
十年露冷枫林月,此夜初逢画阁春。
白杨风雨绕孤坟,谁想阳台更作云。
忽启缕金箱里看,血腥犹染旧罗裙。
弱质无依的女子,生命如浮花浪蕊消逝,遗恨人间的九娘知道眼前的幸福并不能长久,一天,她凄然地对莱阳生说“千里柔魂,蓬游无底,母子零孤,言之怆恻。幸念一夕恩义,收儿骨归葬墓侧,使百年得所依栖,死且不朽。”
夫妇合葬是我国古俗,如《诗•唐风•葛生》“百岁之后,归于其居。”白居易《赠内》“生为同室亲,死为同穴尘。”公孙九娘期望莱阳生能把她的骸骨带回家乡,待莱阳生百年后合葬在一起,让她的亡魂终有所“归”。这是情深义重的重托,莱阳生承诺一定做到,九娘说“人鬼路殊,君不宜久滞。”她落着泪拿出一双精致的罗袜给莱阳生以示长决,催促他尽快离开。莱阳生凄然走出来,久久徘徊着不忍离去。
经过朱生家,他失魂落魄地叩响了大门,朱生和甥女出来迎接他,惊问他为什么这个样子,莱阳生惆怅多时,把九娘的话告诉了二人,甥女说即便九娘不说这番话,自己也会说的,这里不是人间,不可以久居,说完泪下不止,莱阳生唯有含泪与夫妇二人作别。回到寓所,莱阳生辗转反侧,彻夜无眠。天亮后想去找九娘的墓,才发现忘记询问墓地的标志。夜里他再次回到鬼村,却不见往常的村落,月光下唯有千坟累累,他怅然展开手中的罗袜,一阵幽风吹过,罗袜瞬间化缕成烟。
回到家乡半年,莱阳生仍不能释怀,他重返济南故地,期望能有所遇,走到南郊,天色已晚,只见坟兆万接,迷目榛荒,鬼火狐鸣,骇人心目。忽见遥见坟岗之间隐约站着一个女子,模样很象九娘,莱阳生忙骑马赶过去,果然是,他下马招呼,九娘却转身就走,就象从不认识他一样,莱阳生试着再走近些,九娘脸色忽然震怒,她抬起衣袖遮住了自己的脸,莱阳生连连呼唤:“九娘,九娘!”却始终听不到九娘回答,她的身影早已如轻烟般散去
无从知道九娘的衣袖遮住的是否也是一双泪眼,蒲公的行文到此为止,下笔温厚如他却这样苦心写出了聊斋故事中最残忍的结局,叹许多许多的话没有说完,叹人间本无忘川。灾难深重的年代,通往鬼蜮的路上无从折返,万千无辜的死者没有人做传。会心者,为之噎,为之咽,遂无言。
(转自http://blog.tianya.cn/blogger/post_show.asp?idWriter=0&Key=0&BlogID=2425&PostID=6655600)
九娘在新婚之夜口占的两首诗白话翻译如下:
往日的罗裳,已经化为灰尘,
前世的罪孽,枉自为它悔恨。
伶仃十年, 尝够了凄凉的况味,
直到今宵, 才看到春天的芳馨。
凄风苦雨,吹打着三尺孤坟,
谁能料到, 还会作暮雨朝云。
偶尔打开,那镂着金的箱箧,
不忍重见, 碧血染满的罗裙。
虽不及原文简练,读起来也让人背上发凉, 感觉阴森恐怖外, 心头酸楚。 为九娘以及和她相同命运的同龄人倍感难过。 据说于七后来跑到华严庵出家, 还当了方丈, 享高寿而死。 他自己躲过了一劫, 但万千人因他而死, 就算他万事皆空, 难道心头无愧吗?
中国人不爱侵略是事实,但热衷于自相残杀。其实就在不远前的中国,统治者也喜欢滥杀无度, 只要稍有莫须有的罪名顶在头上,平民便难逃一死。现在好象那些残杀离我们很远, 只不过是暂时的平静期。就象火山也有休眠的时候。 纵观一下中国历史, 动乱个几百年总有歇息的时候。 不是人变善良民主了, 只是在顺从历史规律而已。
因为沉重,公孙九娘的故事打动千万读者的心。但愿历史永不重演, 九娘的悲剧再不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