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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鸡和黄黄

(2007-04-05 16:12:24) 下一个


        我从小就喜欢鸡。这大概是因为小时候家里穷,养不起别的宠物,只能养鸡,对他们比较熟悉的缘故。鸡是一种比较尴尬的动物,因为肉太好吃,他们永远也别想成为宠物。但人们对他们也怀着一种特殊的感情. 母鸡下蛋,公鸡可以报晓,养久了就容易产生感情。象金庸在<<射雕英雄传>>里描写包惜弱的善良时说道,凡她养的鸡,没有一只不是寿终正寝的。家里一大群鸡,请客吃饭,还要到外面去买鸡回来杀。 我家养的鸡也没有一只是吃到嘴里的,但大都命运多歼,没落下什么好下场。

        大人赶集买回来四只小鸡。三母一公,最符合鸡们的一夫多妻文化。 小鸡渐渐长成。雄鸡威风凛凛,气宇不凡。母鸡二黄一白。黄鸡壮硕温驯,伸手便可捉住。白鸡玲珑可爱,个性刁钻。原来动物对雌性也有偏好,我家的雄鸡就最喜欢白母鸡,对她偏袒备至。一找到什么好东西,比如蜗牛蚯蚓之类,他自己舍不得吃,却不停呼唤白鸡来吃,黄鸡争食,他伸嘴便啄,毫不留情。一年后白鸡病逝,他弃二黄鸡不顾,每日从早至晚,在一户人家鸡笼前守候,东西忘了吃,天黑了也忘记归家,总要我下楼去追才肯回来。我走到鸡笼前察看,原来里面关着两只白母鸡,和他的前妻长得一模一样。

        我家住四楼。早晨,他们自己跳下楼梯,在空地上寻食游荡。 黄昏,雄鸡便带着三位太太,一前一后地上楼回家,很少误事。有时我不记得开门,公鸡便在外面很不满意地嚷嚷,打开门,四只鸡整整齐齐地站在门口,一副很疲惫的样子。有时会不见了雄鸡,不用担心,他一定又是到哪里打架去了。他为母鸡和别的公鸡打架,为了争地盘也会和人家的鸡打得你死我活。 他很少输,总会把其他公鸡打得趴下。日子久了,他在我们厂里出了名。很多人都知道我家有一只很生猛的公鸡。 在外人眼里他是英雄,但我知道,他也有软弱的时候。 一个夏天,他从外面血战回来,冠子上,锦袍上血渍斑斑。他又热又累,张着嘴呼呼地喘气。一进门便倒在我脚边,几乎快要挺不住了。 我拿来扇子, 一边扇一边为他理毛。 他休息了半日才能站起来。 自从这一战后,我们只要听人说他又在哪里挑衅,立刻就飞身过去把他抓回来。 外加轻轻两个耳光和一顿训斥, 慢慢的他就少在外面惹事生非了。

        狗是人的好朋友, 念旧。鸡又何尝不是呢。 有一年夏天,厂里的鸡瘟生得厉害,为了避风头,我们暂时把几只鸡送到乡下外婆家。 一阵子外婆写信来说,公鸡在那里凶得狠,见人就啄,只能限制他的自由,把他关在笼子里,如此下去便只有拿来杀了吃肉。 我们大起恐慌,一放暑假就急忙跑到外婆家。 鸡正在笼子里不自在呢。见了我,先歪着头端详,然后就平静下来。我放他出来,他便金鸡独立在我身边,安静地在屋子里陪着我。 外婆走进来看见这情形,一脸诧异,“以前他看见我也啄的。 真是奇怪了。”我笑,鸡也咕咕两声表示同意。 我们带他坐汽车回家,车里的人都诧异我们就这样带了一只鸡回来,不用绑,他也不会乱跑。 下了车,他自己在前面带路,这条路他走过很多次,一直走就到家了。 进了屋,他每间房里缓缓巡视一圈, 小别重逢,不知故乡有什么变动没有。 最后走到穿衣镜前停住,左看右看地顾影自怜,是否乡下的伙食太差,心情又不靓,以至脸上的肉也少了一圈。 我们在旁边看,几乎要笑破了肚。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不久后,白母鸡病死, 我用报纸包着把她埋了,还做了一首诗怀恋。 两只黄母鸡不知去向,她们向来被我捉惯了的。哪知人心险恶,一定是成了别人的盘中餐。 后来陆续又买了几只母鸡,为公鸡续弦,但他都不甚中意。他渐渐步如老年,记性极差。有时走到三楼,便停在门口等候,见不开门就大声嚷嚷。为了喜欢的白母鸡,经常连天黑都不回家,母鸡们只好自己回来。四年后一个周末的早晨,父亲在我们百般阻挠无效下,终于结束了公鸡的性命。 父亲说,他走得很平静。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在异国有了家,屋后有一个很大的院子。 也想过养鸡,但总嫌麻烦。两个月前,朋友说他有几只鸡想送人,我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是两只成年母鸡。一黄一灰,于是顺理成章就有了“黄黄”和“灰灰”。 先生用木板为她们搭了一个简易房子,我从宠物店买回来碎木屑铺在木板上,这就算她们的家了。 鸡的记性很好,只要把她们在里面关上一小会儿再放出来, 晚上她们就知道自己回家了。 看得出来她们喜欢这个新家。院子宽敞,又有安全感。 以前在朋友家时都是睡在树上的。一个晚上山猫来,差点把她们叼了去。

        自从多了两只母鸡,家里比先前更忙碌起来。清晨,一家人还在床上,就先想到要把鸡们先放出来,因为鸡比人起得早。要给她们喂食物,换水。最不可爱的地方就是随地大小便了。隔二三天就要用水冲洗一次,顺便用水龙头朝她们挥舞一阵,唬得她们鸡飞狗跳。母鸡们对我的园艺也造成了威胁。 好好的一个院子,被她们纤细而有力的爪子刨得不成体统。刚刚种下的花,因为她们在此发现了美食--蜗牛,就被她们无情地摧残了,我只能长叹不已。小时候养鸡,无论何时都可以抱着他们又摸又亲,现在被这个禽流感那个什么传染病之类的吓得碰也不要碰她们。偶尔抓一下就要洗手不迭。真是人不如昔,连感情都变了质。

        麻烦当然有,乐趣也是多多。灰灰在我家的第二天就开始生蛋了。 她下蛋前非常警慎地挑选地方,把整个院子都翻遍了,最后还是被我关在了窝里。 她半蹲着,后半身很用力的一起一伏,脸上的表情痛苦。一阵子,蛋扑通一声掉在木屑上。我把温热的蛋握在手里,心里充满了喜悦,也对灰灰充满敬意。我们吃到的每一个蛋,都有母鸡们的辛苦劳动。每个鸡蛋都来之不易。

        黄黄从来我们家就不生蛋,那时我们猜她身体太胖的缘故。只一味地知道吃,一看见我出院门,就跟着一路小跑。我扔个垃圾给她,她也百米速度冲过去,最后一刻才知道上当受骗。虽然她不下蛋,憨憨的样子却是惹人喜爱。性情又好,很少吵闹。不象灰灰,邻居的黑猫不必说了,就是多两只鸟来和她抢吃的, 她也要小题大做吵闹一番,急得我飞速冲到院子里去解围。生怕邻居听不下去,报警把她抓走。可我还时常威胁黄黄说,再不下蛋就把她变成汤. 一语成畿,  她很快便离开了我们。

       前阵子黄黄病了。胃口很差,只吃些软面条之类, 屁股后面很脏。 每日无精打采地打瞌睡。 我看她的样子不象流感,心里先放了一半的心, 然后只坐等着她好起来。但她的情形越来越糟,我就不能再观望下去了。各种念头在心里打转, 最后还是把她带到了宠物医院。这里是美国,一切按美国人对动物的道德标准处理。 黄黄这时已经很虚弱了。但在车上的时候,她还挣扎着把小脑袋从箱子里伸出来打量,担心我带她去什么不安全的地方。蝼蚁尚且偷生, 何况比蚂蚁聪明多少倍的她。

         第一次去宠物医院。才发现这里门庭若市,生意兴隆。儿子长大,干脆叫他去当兽医算了。美国人为宠物花钱是不心痛的,这钱也太好赚了。为黄黄看一次病的费用是五十四美刀,买三四只土鸡绰绰有余。女医生也真是不怕脏,在黄黄屁股后掏来掏去。又拿出一个听诊器为她听心跳,给她量体重。 为人看病是常见的,给狗看病也是有的。但为了一只鸡,医生象对待一个人一样给她看病,在我,生平还是第一次。黄黄有气无力地任她折腾。检查完,医生对我说,她肚子积水,治愈的可能性很低,最好还是给她打针睡觉。看见我的形势不对,马上递给我几张纸巾。想来她这种场合见多了,训练有素的。又拿出几种安葬方案请我选择。 我不想见她的尸体,也没有必要留她的骨灰。只能请他们包办到底, 我出钱了事。 一共的费用是一百六十美刀。

        签完同意书,女医生抱着黄黄出门。五分钟之后,她就要消失在这世上,无魂无魄,无所谓来,也无所谓去,只留下一堆短暂的记忆。再见,我温驯,贪吃,毛茸茸的小友。再见,黄黄。

        两天后收到医院寄来的安慰卡片,感谢我为黄黄做的正确选择。我不置可否。但今生今世,再也不会养任何动物,或是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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