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资料
正文

纪念七七抗战70周年——纪念抗战摄影家沙飞

(2007-06-24 00:54:22) 下一个

纪念父亲诞辰95周年(1

暨母亲两周年祭

作者:王雁

      200755日是父亲沙飞诞辰95周年的日子;

 200753日是母亲王辉去世两周年的日子。

先后转发几篇文章,借花献佛,以告慰天国的父亲、母亲!

 

 

     

    《生活》杂志2007年3期(总16期)封面

 

 

 

《生活》杂志20073期文章:

 

沙飞·非凡岁月

 

文:张泉  图:沙飞(王雁提供)

 

 

沙飞死后28年,曾与他意见不合的摄影家郑景康说了一句话。

“如果沙飞在,摄影界不会搞成这样。”

这是郑景康的临终遗言。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中国正在1978年的隆隆呐喊中举棋不定,这个饱受风霜的国度又一次被安放在楚河汉界之间,面向历史等待抉择。摄影界的变革也已在民间悄然发酵,动静交错的刹那,沙飞是无可替代的那枚棋——纵然他已经被人为地遗忘了四分之一个世纪。

沙飞在1936年因拍摄鲁迅生前最后的留影而成名,在那个摄影仍停留在贵族化娱乐的时代,沙飞颇具预言性地将摄影与救亡建立了关联。他所拍摄的1930-1940年代的中国,保留下征尘弥漫中,国人瞳孔里完整的世界。当生活猝不及防地悉数变化,人们在各自的阶层和境遇中,曾如何一同打量相似的命运,做出殊途同归的反应。这种生存智慧从礼崩天下乱的春秋战国时代已然植根于中国人的血液中,几种学说直接构成一个民族面向外界的态度。这种态度在山河破碎的年代,顽强地供奉过最后的忠贞。

在《前传》中,我们将还原沙飞,和他的时代。以及,《晋察冀画报》——沙飞最初和最后的梦想,亦是理想主义时代的中国人背向现实踏出的血路。在不可能的情况下,完成可能的事情,它只是彼时的万千事例之一,它和商务印书馆的崛起与虽遭焚毁依然绝地重建的辉煌使命,和20万妇孺在山脊上用双手铺就的滇缅公路,一脉相承。

《晋察冀画报》奠定了中国摄影的传统和规范。在沙飞的主导下,纪实摄影传统得以确立,保存底片、图片说明、归类保管的体系逐步健全。然而,它有着和它的创建者沙飞同样的命运,他们的存在与流星般的灿烂夭折,似乎只为暗示人们,那个时代的中国人,曾经在打破一切之后,怎样迷惘无助过,继而又怎样以创建一切的决心迎向翌日的黎明。

沙飞意外死亡之后,这些历史图像虽得以保全,然而,他亲手创建的传统却怆然中断。以是,便有了《后传》,我们将把目光投向更为广阔的领域,沙飞的故事远没有结束。我们假设,时间是一把折尺,只要砰然阖上,总会在不同刻度相互犀合的地方,找到一些秘密,关于追寻与反思,关于昨天与明日,关于生与死,关于中国的青春纪念。

王雁是沙飞的女儿,十二年间,她策划了多次沙飞摄影展,创办沙飞摄影奖,整理出版《沙飞摄影全集》。她通过大量采访取证撰写的《铁色见证——我的父亲沙飞》,与其说是一本传记,毋宁说是一部断代摄影史资料汇编。她的工作像一部幻灯机,一寸寸推演着沙飞和那个时代的全貌,也注定将给中国摄影史的编纂以启迪。

安哥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摄影家,他的“生活在邓小平时代”早已广为人知。他曾和王雁一道,整理过沙飞的全部照片,在平遥摄影节策划沙飞摄影展。他将从摄影史的角度讲述他入行的三十年间,沙飞的影响;以及,他所直击的三十年中国影像。

何咏思则是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艺术历史系在读博士,近年来,她致力于研究沙飞和中国抗战摄影史,她将向我们讲述中国的罗伯特·卡帕,在中国之外的世界里,正怎样延续着他未尽的生命。


 

鲁迅在中华全国木刻第二回流动展览会 。左起:鲁迅、黄新波、曹白、白危、陈烟桥 1936.10.8 上海八仙桥青年会

 

 

沙飞·非凡岁月/前传

 

故人

鲁迅与沙飞之间,其实没有故事。鲁迅亦无从知晓,因为自己最后的11天,无意中改变了一名普通摄影师的命运,甚至,不仅限于此。

拍摄鲁迅时,沙飞的名字仍叫“司徒传”,他的身份是上海美专一年级学生。

一个多月前,他不顾父母妻子的反对,以近乎决裂的态度辞去收入不菲的工作,离开广东汕头,远赴上海。彼时战争尚未打响,上海仍是独一无二的造梦工厂。24岁的司徒传身上,聚集着那个冒险时代所有年轻人的气质和能量,他的身上潜伏着与梁启超、沈雁冰们相似的基因,他们迫切想要改变自身的命运与国家现状,他们面向未知世界时的惶惑燥动与坚定执著,构筑成一个时代的苍茫表情。

所以司徒传可以决然而去。尽管拍摄鲁迅时他举着的仍是三年前为蜜月旅行而购置的小相机,但那台曾经记录他的爱情与家庭理想的镜头,已朝向另一个方向。

这时的司徒传刚刚加入黑白影社一年多,他仍在摸索风景民生类的题材。他的唯一一次独立摄影行动是南澳岛之行,他拍下的只是小岛上的风物人情,然而,他敏锐地捕捉到战争一触即发前片刻的宁静,这组日常风光照片被他冠以“日人南进的一个目标”的定位,旋即获得振聋发聩的意义。这样一名普通的摄影师,只是万千彷徨在上海街头轻易便会被淹没进人潮的年轻人之一,他并不明确自己的未来,是做一个革命的木刻工作者,一个电影的编导,或者是多年心向往之的文学青年。最终的选择却远悖于他的设想,他选择了摄影,他在《我的履历》中写到,“我认为摄影比木刻来得真实,而电影虽好,但必须有大的资本和后台老板。从事文学的人是很不少的,而摄影是非常重要但却没看到过有一两个进步的摄影家。”在那个摄影仍是贵族游戏的年代,他打算以摄影为业。稿费是他在上海唯一的生活来源。

1936年10月8日,“第二次全国木刻流动展览会”的最后一天,司徒传拍下鲁迅的照片。鲁迅不认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甚至,司徒传也根本未曾料想到会在现场遇到鲁迅,那时鲁迅常年卧病,从某种程度上说,等待鲁迅就像等待戈多一样渺茫。司徒传一直守在现场,更多在于他对木刻艺术的热爱,

然而鲁迅终是来了,在木刻家黄新波的回忆中,“我们见他远道而来,身子又很虚弱,头上微微沁汗。”鲁迅在众人簇拥下,沿展场一路走去,他亲切地与从事木刻艺术的青年们交谈,并且提着意见。当鲁迅终于止住脚步,在一张八仙桌前坐定,回过神来的司徒传抱着相机冲了上去。鲁迅厌弃而警惕地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司徒传只是持续地按下快门。

 

司徒传自始至终没能和自己心目中的精神导师说一句话。或许,他只是天真地以为,时间还多得很。他和一些做木刻的青年已经取得联系,他的族兄司徒乔为鲁迅画过素描像,甚至,他将自己拍下的照片寄给鲁迅,或许,他的才华终能获得鲁迅认可。然而,转瞬便是许广平口中那个“黎明之前的乌黑”。

11天后,鲁迅病逝。将军一去,大树飘零。

在许多人的记忆中,留下那段令他们无所适从的日子。与后世频频拿“五四传统受挫”这样的定义来触怒亡灵相比,彼时彼刻人们的细微情感,或许更为真实妥帖。

萧红看到,“天将发白时,鲁迅先生就像他平日一样,工作完了,他休息了。”

巴金记得,“在暮色苍茫中,我只看见白底黑字的旗子‘民族魂’渐渐地往下沉,等它完全停住不动时,人们就把水门汀的墓盖抬起来了。一下子我们就失去了一切。”

郁达夫写到,“这正象是大地震要来,或黎时将到时充塞在天地之间的一瞬间的寂静。”

鲁迅的葬礼,大概是中国近代文学史上最高规格的一场大师聚会,听起来像个莫大的嘲弄。

与作家们不同,司徒传拍摄的鲁迅遗容及葬礼照片,留下另一种历史图像,那个凋零的战士,那群一瞬间几乎失去方向的年轻人,那个破败凋敝的国家。他对全景式的摄影报道有着不可言说的狂热,务必要将每个有价值的角落都收拢进自己的组照中,对那些普通人视觉中的盲点,他有着无师自通的洞察力,这个习惯由此开始初露端倪。司徒传第一次使用了“沙飞”这个笔名,“我要像一粒小小的沙子,在祖国的天空中自由飞舞”。伴随着鲁迅组照在国内报刊上的广泛刊载,沙飞一举成名。

两位注定将在各自的领域中无与匹敌的大师级人物,以这样荒诞的方式相遇与告别。对沙飞而言,他告别的还有那个名叫“司徒传”的故人。

 

如果。

如果历史和沙飞开一个小小的玩笑。

如果沙飞没有拍到鲁迅与木刻家的照片,没有拍到鲁迅的遗容。还会不会有以后的事?

1936年,沙飞在广州举办个人影展,展出作品114幅,其中有20幅照片与鲁迅有关。

1937年,沙飞再度离家出走,赴广西。在桂林。他举办了第二次个人影展,展出作品100幅,其中“纪念鲁迅先生”组照19幅。

同年9月,沙飞前往太原,希望在全民通讯社做记者,当知道他就是拍摄鲁迅的沙飞后,社长李公朴马上亲自面见。

平型关大捷,需记者赴前线采访,沙飞和李公朴的秘书周巍峙都跃跃欲试,最终选定沙飞的原因是沙飞会摄影,并且,在上海拍过鲁迅,派他去前线可靠。

沙飞由太原到前线,聂荣臻向人介绍他,说的却是,沙飞同志是由上海来的记者,摄影技术不错。

鲁迅的照片是一张无往不利的通行证。当然,也不尽然。单单拍摄过鲁迅葬礼的人便有吴宝基、沈振黄、沙飞,以及诸多不知名的摄影师。只是许多名字最终被剥离出历史。

没有鲁迅,同样会有沙飞,但或许会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沙飞。或许他会继续留在上海美专,与木刻家、导演们交往,直到毕业。他将在抗战期间滞留上海,随大众转移到大后方,他可能继续进行艺术性的探索。或许他会走上吴印咸或者方大曾的路,他会风流倜傥,誉满海上;或者昙花一现,成为传奇。

但那都不是沙飞。在最新出版的《中国摄影百年》上,对于沙飞的注解只有一句,“沙飞。无可替代。”

 

这个假设并非全无可能。

鲁迅之生,出乎他自己的意料;鲁迅之死,则出乎所有人意料。

在与木刻家见面时,鲁迅说:“我这个病,几年前医生就宣布我不行,早就该死掉了,可是我还是活了下来,大家觉得很惊奇。这可能是中国人的体格特殊些,这个与我们的生活环境有关系,是磨炼出来的。看来中国人的生命力特别强。”而就当他宣布自己足可以再支撑十年时,却飘然而去。许多人是在得到消息后仓促回到上海的,无论是已与鲁迅有隙的茅盾,还是正在周游的郁达夫,没有人料到鲁迅会突然弃世。

而从沙飞的角度而言,他不顾父母和妻子的反对,不顾一对小儿女,辞去汕头电台的工作,到上海充盈他的梦想。出身富庶家庭的他,正饱受拮据生活的责难,而在上海美专的学习也已不能使他满意。每一点,都可能使他心生退意,延迟或提前结束他的上海之行。

然而,他们终是相遇了。在这11天中,沙飞以一种离奇的方式与鲁迅擦肩而又失之交臂,像极一场冥冥中的邂逅。他至死都贴身带着鲁迅照片的底片,这些底片一直随他长埋地下。这样的结局,或许是对这场邂逅最好的注脚。

这个假设也并非没有意义,它暗示了中国的自由摄影师甚至整个知识分子阶层在那个时代可能普遍采取的选择与路向。不同的只是,沙飞幸运地在合适的时机,站在时代的分岔路口,并如他抢拍时那般准备充分,按下快门。

那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离家出走了,这已不再重要。历史总在无意中被导演,用一个家庭的悲剧,来救赎一个民族的表情。和鲁迅一道,那个叫“司徒传”的故人,从此一去不返。

 

 

    浩劫后的村庄

 

 

     鬼子的铁丝网工事 1940

 

 

故城

沙飞从太原动身的时候,平型关硝烟已退。

《扫荡报》的记者已先他一步赶到平型关,虽然他们也没能拍到战争现场,却说服林彪和聂荣臻在次日摆拍了一些指挥作战的场面。

没拍到平型关大捷,沙飞一直耿耿于怀。毕竟,这是一场来之不易的胜利。开战两月间,正面战场折戟沉沙,勉力应对,两月间的新闻中,却依然只有殉国、阵亡与沦陷的消息,振兴成为一纸空谈。敌后的第一次告捷,多少暗示了战争的希望和庶民的一线生机,尽管它的意义本身也遭到过度夸大。八路军抢占有利地形,集中优势兵力,对日军的辎重部队伏击,最终也只是以自折六百人的代价杀敌一千,并且最让林彪不满的是,居然没能抓住一名俘虏。然而,毕竟这场胜利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它的实质。

沙飞也试图说服聂荣臻让他再赴平型关,他想再现平型关战役的每一幕,但是没能成行。

在战争中,必须身处现场,才不至错失自己心目中想要的图像,沙飞不打算缺席任何时刻。大部队撤离太原时,沙飞决定请缨上阵。那个抢拍到鲁迅最后的留影、鲁迅遗容的年轻人已经从单打独斗的时代脱身,他的镜头开始伸向一个民族内心的深处。

他随杨成武部辗转长城内外,他学会了骑马,终于可以行动自如,能够赶在大部队到来之前,从容地选好角度。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展,抢拍的前提,在于充分的准备。后来沙飞如是告诫他的学生们,打开镜头,调整好光圈,在一旁等候,看到最高潮的时候便冲上去拍,务必要抢拍,决不能摆拍,只有抢拍才能抓住最扣人心弦的画面。他的这套实战经验来自一本不知名的画册,一位记者之所以能拍摄到刺杀奥地利王储裴迪南大公的照片,记录下触发一战的导火索,只在于他的相机镜头一直保持打开。这个故事被沙飞不厌其烦地一再讲述,第一个听众是他的妻子,后来是他的战友和学生。他拍摄冲锋陷阵,拍摄倒下的战士,眯着眼睛聚焦的时刻,枪林弹雨似乎已不存在。沙飞并不畏惧身处绝境,他始终以战斗的姿态进行摄影,何况有时,绝境才是最好的出路。

 

沙飞拍摄长城的时间和地点,都随着时间的递增而渐次模糊。《战斗在古长城》系列、《欢呼楼》,在中国军人身后,绵延出长城与群山,从每个个体身上传递出整个民族的力量。时至今日,它们已被乐此不疲地刊登在各种与抗战有关的报刊、图书、纪念邮票、记录片中,然而,没有人能够说清楚这些照片的来龙去脉。它们仿佛从来便自然而然地潜伏在人们的记忆深处,烙成一种集体无意识。

彼时,敌对双方的宣传都在较劲,试图从心理上击垮对方。日本人拍摄了大量在长城上手持军刀,挥舞太阳旗的照片,昭告世界他们正将中国的土地践踏于脚下。在樊建川的抗战博物馆中,收藏着一个日制铜器“踩在长城上的日本兵”,一名日本士兵昂首站在长城上,他手扶着的军刀刀尖笔直地刺向脚下的大地。然而,现存的材料中,几乎没有中国人像沙飞一样,在照片中将中国的民众、军人与长城熨贴地联系在一起,没有人如此关注这段破败城墙的象征意义。在同一时期,方大曾、雷烨也都曾拍过长城与军民的照片,却只是蜻蜓点水般掠过。只有沙飞,将战争与诗意,在每一个瞬间定格,在那些瞬间里,长城已不仅仅是秦赢政万世的基业,明成祖不朽的辉煌,亦不仅仅是遮蔽关外铁骑的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在现代战争中,它失去了往日的意义,一个滴血民族的魂魄,呼啸着渗出城墙。

当鲁迅一再无望地回溯历史,用从成吉思汗以至于努尔哈赤强加于一个民族的枷锁来解释国人的麻木,当胡风将民众的痼疾总结为“精神奴役的创伤”,沙飞却执著于拍摄长城上的战斗。他又一次捕捉到一串时代的符号,像个预言家那样按下快门。

他只想尽可能地通过摄影宣传抗日,鼓舞士气,履行他在《摄影与救亡》中对摄影新的定义和希望,“在极短速的一瞬间,就可以把一切事物摄入镜头,更可以在一极短速的时间将所反映出来的事物形态翻印出千百万份来”,“直到现在,文盲依然占全国人口法数百分之八十以上。因此单用方块字去宣传国难是决不易收到良好的效果的。摄影即具备如述的种种优良的特质,所以,它就是今日宣传国难的一种最有力的武器。”

他或许不会料到,他的长城,有一天会成为千万人寻找的谜底。

 

后人一度怀疑《战斗在古长城》是雷烨的作品,这成为困扰沙飞的学生顾棣多年的心结。

雷烨是沙飞的战友,他也拍摄过古长城上的战斗,只是视觉效果不同。他后来战死沙场。

多年来,顾棣一直在寻找关于这幅照片的线索,但是一直无从做出判断,1995年,沙飞的女儿王雁策划“沙飞、石少华摄影展”前,还得到建议,不要将《战斗在古长城》入展,因为仍无法确定它是不是沙飞的作品。

启发来自于一位英国摄影师。

20年来,威廉·林赛(William Lindesay)热衷于围绕长城的重拍行动,他沿着长城往复奔走,收集老照片,并寻找它们的拍摄地,然后,他会在同样的角度重再拍一张,使两张照片遥隔着时空相望。

与此同时,一群中国的长城爱好者也在寻找的途中。1995年,长城学会会员严欣强、严共明父子从威廉·林赛那里借到一本印有长城老照片的书。他们开始希望通过寻找老照片的拍摄地,来见证长城的变迁——尽管那时,长城还没有耸人听闻地从地球仪上消失。

1996年,中国摄影家协会在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举办长城摄影展,主办人李少白请严欣强为照片中的长城标明地段,其中就有《战斗在古长城》。此前,图片说明一直是“喜峰口的胜利”,然而那天,17岁的严共明突然提出,照片拍摄的地点应是涞源的浮图峪,他们曾经去过那里。

1997年春节,严氏父子等5人专门赶往涞源浮图峪。寻找到夕阳西下之时,照片与实景突然逐一吻合,历史在瞬间冲开记忆。

由是,顾棣的疑问终于找到答案。当年在冀东的雷烨没到过涞源浮图峪。

 

顾棣马上遭遇了新的问题。

1998年,严欣强带王雁、顾棣一行前往浮图峪。上山的路上,严欣强突然告诉王雁,“那里好像不是战斗现场。”王雁敏感地反问,“你暗示什么?”严欣强没有回答。

站在山头四顾,人们不得不承认,对面山头的距离,两个军人拿枪的姿势,山下的情况,都暗示了这张经典照片并非在战斗现场拍摄。从来告诫学生不准摆拍的沙飞,最经典的一张照片,却是摆拍出来的。一个同行者说,这你们都不知道,沙飞在搞创作!虽然略显失望,王雁还是接受了。

不能接受的却是沙飞的学生顾棣。他清晰地记得沙飞当年和他的对话。

“1945年1月的一天,我和沙主任从晋察冀边区群英会返回晋察冀画报社的路上,他向我详细讲述了这张照片的创作过程:1938年春天,敌人分兵九路,对我晋察冀边区进攻。我军主力在浮屠峪一带埋伏,准备对敌人进行猛攻。战斗打响时,他正在长城岭一个战斗连进行采访。当连长探出身子注视前方,正准备发出射击命令时,他从战壕一侧抓拍了这个场面。他说:拍这张照片利用的是顶侧光,以长城为背景拍出了环境特点。并告诉我,在拍新闻照片时要注意把时间、地点、环境表现出来,要注意光线、角度、构图,抓住特点,即使在最紧张的战斗中,也要注意照片的艺术性。不要急于求成。”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这些话语掷地声犹在耳,七十多岁的老人至今依然不肯相信,恩师这张照片是摆拍的。

二战中全世界摄影师摆拍的经典被一再戳穿,这却并不影响经典本身,以及它所传达出的全人类的情感。尤其当人们对比当年日本摄影师们抢先将长城挟持在军刀之下的过往,再来回顾沙飞的良苦用心,一切都有了答案。

2007年初,威廉·林赛举办《万里长城百年回望》展,整个展览中的老照片,绝大多数是外国人拍的,中国人拍摄的长城,只有沙飞一人。沙飞的这些照片是向先贤也是向逝去的岁月致敬,它们依附于光阴的谢幕而成为谜,又随着后人追索的脚步,谜底渐渐清晰。那里埋藏着中国和她曾彷徨与挣扎过的血色年代与不老传说。

 

 

    战斗在古长城 1938春 河北涞源浮图峪

 

 

故土

风雨如磐。

大都市相继沦陷,中国画报业几乎遭受灭顶之灾。这时的中国摄影画报已经度过了1920到1930年代的黄金期,萨空了评判那个时代:“于数十年无进步之中国画报界中,能渐有曙光。”350种画报相继创刊,继新文学运动之后,图片开始更深入地触及大众的阅读习惯。许多画报从不问国事转向救亡,从纯艺术的探索转向对国难的关注。然而,日本侵华战争爆发,一时繁华玉石俱焚。许多画报刚刚刊登完“卢沟桥事变”的照片企图唤醒民众,便面临自身解体迁徙的命运。仅在1937年停刊的重要摄影画报便有《北洋画报》《时代画报》《美术生活》。《良友画报》远遁香港,随着最后的避风天堂香港的沦陷,仍不能避免于1941年停刊的命运。人们被迫向大后方转移,中国被挤成一隅。

《晋察冀画报》在这样的时刻出版,沙飞看重的正是照片比文字更直观,更能贴近大众的需求,达到启蒙与救亡的效力。他已不能满足于在晋察冀边区做摄影展览,他需要更广泛地唤醒国民,而不是一个村落,一个边区,他的目光是全中国,全世界。

纪念父亲诞辰95周年(2

 

         200755日是父亲沙飞诞辰95周年的日子;

200753日是母亲王辉去世两周年的日子。

先后转发几篇文章,借花献佛,以告慰天国的父亲、母亲!

 

 

 

   《生活》杂志2007年3期(总16期)封面

 

 

《生活》杂志20073期文章:

 

             沙飞·非凡岁月/后传

 

王雁:探索那个时代的秘密  文:张泉

 

“他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在五子女心中,父亲沙飞便是这样的形象。然而,已届知天命甚至古稀之年的子女们,依然在为了父亲而奔走,为了那个永远38岁的父亲。

沙飞的长子王达理、长女王笑利,在1980年代随母亲王辉往来京粤两地,为沙飞平反正名。终于在1986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北京军区军事法院再审查明,沙飞是在患有精神病的情况下作案,不应负刑事责任。撤消原判决,恢复党籍。

与沙飞同时代的老摄影家们搞摄影展等纪念沙飞。就在一切看起来尘埃落定之时,1995年,沙飞的二女儿王雁横空出世。她策划的“沙飞摄影展”,从广东一路燎原,全国巡展让人们终于开始重新打量这位已被遗忘多年的天才摄影家,他的生与死,他的爱与憎,他的照片与人生。影展惊动了中国新闻摄影学会主席、多年来研究沙飞、为沙飞平反而奔忙的蒋齐生老人,他惊讶地问王笑利:“沙飞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女儿?”

王雁做的事情是前人所未曾做的。她是一个天生的活动家,快人快语,立竿见影。在短短十二年间,她策划沙飞摄影展、沙飞摄影奖,整理出版《沙飞摄影全集》,收集整理材料撰写《铁色见证——我的父亲沙飞》,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她的工作将在2012年沙飞百年诞辰告一段落,她最终想完成的是关于沙飞的大型记录片、电视剧和电影。蒋齐生临终前选择将自己收集的所有资料都交给王雁,显然极有眼力。

王雁的工作漫长而艰难,刚刚获得具有缝合希望的线索,这些线索便可能随着老人们纷纷离世而断裂。她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诸多中断的线索重新串联起来,并且乐在其中。她用刨根问底的姿态追索“沙飞照片背后的故事”,那些人那些事,她对那个时代充满好奇。沙飞于她,已不仅仅是几乎素未谋面的父亲,而是一个“历史人物”,“那个时代的人”的代表。也就是在这十二年间,淡出新中国历史的沙飞重新君临。

在这些寻访中,时间是唯一的障碍。除了老人们的辞世,每个人的回忆也会因为各种原因而千差万别。王雁在平遥时见到摄影评论家顾铮,顾铮告诉她,将来会有人研究沙飞的,你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多地收集和整理材料。她将自己的苦恼告诉顾铮,得到的回答是,那你就把所有的版本都记录下来。王雁确实这样做了。《铁色见证——我的父亲沙飞》中便纠结了诸多不同版本的回忆,譬如张致祥对于画报社分家和沙飞精神问题的解释,譬如究竟谁看到了那次争吵谁不可能看到。与其说《铁色见证——我的父亲沙飞》是一本传记,毋庸说是一部断代摄影史资料汇编。

王雁说:“现在还不是总结的时候,而是处于一个过程之中。”但她还原沙飞的过程,她的态度和操作方式,已经成为整理中国摄影史独一无二的范本和资料来源。

因为鲁迅们,沙飞成为昨日之沙飞;因为王雁们,沙飞成为今日之沙飞。

 

这些人这些事很有意思

《生活》:你为沙飞做的事情,采取的方式和获得的成效似乎不同于常人。

王雁:现在回想起来,我走的路其实是和传播联系在一起的。

1992年,摄影界为沙飞80岁诞辰搞了一个纪念活动,好像画了一个句号了,然后大家就不提这茬了。当时只有北京摄影圈里的一些老前辈关注沙飞,像蒋齐生、罗光达、石少华、吴印咸等,他们是权威,他们回忆、评论之后,哪还会有年轻人再去评沙飞。

1995年,我的工作没那么紧张了,一次和《深圳特区报》的朋友随意说,想给我父亲搞个摄影展览。他说,搞展览要有个由头。他没解释,但是我马上明白过来,就是要有一个原因。刚好那年是抗战胜利50周年,我就策划了“沙飞、石少华摄影展”。而且我不回避沙飞的死因,以前大家都遮着捂着不能谈的东西,到1995年,一下子都讲出来了。其实都讲出来也就没什么了。很多事情谈出来反而好。

当时很多人几乎没听说过沙飞,但是照片一展出,大家全都惊讶了,并且知道,原来沙飞是这样死的。1995年在广东,给了大家一个震惊,众多媒体全面报道沙飞。

那一年我也做了一些其他工作,到北京采访了很多老将军,其实开始我只是想看望杨成武、肖克这些我父亲认识的前辈,结果两个星期采访了30多位,当时10位在世的上将我采访了7位。广东电视台用这些采访资料搞了一个大型抗战记录片,他们当然非常配合宣传两个广东摄影师的抗战摄影展览。

 

《生活》:当时是怎么打算的?

王雁:刚开始的时候,是走到哪一步是哪一步,没有长期的规划。2002年以前,也没认真想过应该怎么做。别人提议,我觉得对的,就做。安哥最早提议,你一定要整理出沙飞全部的照片。我说,为什么要整理他全部的照片呢?比如同一个场景他拍了很多张,为什么要都拿出来。我根本不懂摄影,不过幸好我觉得人家有道理就马上去做。

 

《生活》:怎么想起写《铁色见证》的?

王雁:吴少秋在2000年提出,你应该写关于沙飞的书。在此之前我一直想着能有作家对沙飞感兴趣。

1996年,我自费出了《沙飞纪念集》,给全国很多知名作家和百佳新闻工作者都寄去画册。很多人都回了热情洋溢的信,冯骥才专门打电话来,说他一定要写沙飞。我想,这么多作家、记者对沙飞感兴趣,他们一定会写沙飞。

我一直忙于收集资料,1997年7月,蒋齐生去世前,把他收集的材料托我姐姐转交给我。后来姐姐把她的采访笔记、写了8年的平反日记都交给我。我全部接受了。这些好像都是很自然地在发生,当时并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我等了很久,终于明白,没有人会为了沙飞花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我不得不考虑自己动笔。2002年在平遥,顾铮告诉我,将来会有人研究沙飞的,你要做的就是整理材料。我问他,很多事情有不同的版本。他说,那你就把所有的版本都整理出来。

这本书应该说不是我写的,而是我把蒋齐生、顾棣、姐姐和我的采访笔记整理出来,完成的。

我现在一直在寻找沙飞照片中的人,以及沙飞全集以外的照片,我觉得,这些人、这些事都很有意思。

 

《生活》: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些人也在关注沙飞吧?

王雁:有人关注沙飞。但有的人只是对沙飞的某个方面感兴趣。比如严欣强父子,他们寻找沙飞拍摄的长城照片的原拍地,更多是出于对长城的兴趣。

北京《万里长城 百年回顾》摄影展,英国人威廉.林赛收集的多幅老照片里,中国只有沙飞一个人拍长城。在抗日战争中,中国没有其他人有意识地拍摄长城。这些信息其实我并不知道,但是当这些信息传到我这里时,我自己都觉得,父亲真棒。

以前接受的信息是,沙飞教他的学生都不准摆拍。但是严欣强带摄制组去河北涞源找长城拍摄点的路上对我说,那里好像不是现场打仗的地方。我马上问他,什么意思。我知道,父亲从来不摆拍。结果到了现场一看,对面山那么远,那个小手枪明摆着打不过去,如果是打山下的鬼子,姿势也不对。当时我受到冲击,那张照片明摆着是摆拍的!编导就说,你们连这都不明白?沙飞在搞创作。可是我父亲的学生顾棣就坚决不肯承认沙飞是摆拍。因为父亲对学生们讲,不准摆拍,一定要抓拍。所以顾棣至今不能接受沙飞哪张照片是摆拍的。

但是,想想看。日本侵略中国时,他们知道长城是中华民族的象征,所以他们在长城上耀武扬威地拍照。如果没有沙飞的这些照片,那么我们中华民族不是挺悲哀的吗?

沙飞就补了这个空白。他是要把这个信息告诉全世界、全中国,长城上还有中国军队在坚持抗战。其实他想得很远。他有他的准则,他知道自己在干的是什么,挺前卫的一个人。

 

《生活》:寻找的过程中是不是有很多巧合?

王雁:寻找每一个人都挺有故事的。

比如当年我父亲拍摄过一个小姑娘严金萱,怎么联系上的呢?是她的女儿在网上找到“长城小站”,然后,她妈妈就和我联系上了。严金萱从我的书中知道,原来她哥哥跟我妈是老战友,我去年去上海探望了他们。

找到木刻家陈烟桥的后代也是。我查资料知道陈烟桥最后就职于广西艺术学院,我曾托人找过,得到的答复是他们家没有后人在南宁。我打南宁查号台,找到艺术学院老干处,他们告诉我陈烟桥的一个前儿媳妇家里的电话。她的前夫已经调到上海,他们的儿子在深圳,她就在深圳定居,可巧那天正好在南宁,就跟我联系上了,现在来往很多。

找每个人都是循着线索一点一点找的。我父亲在桂林的情况几乎是空白。父亲在桂林举办影展时,千家驹专门写了文章,1985年父亲的影展他也去了。我想找千家驹的时候,知道他已经在美国。后来我打听到千家驹很低调地回国了,就在深圳。我就找深圳安全局的朋友帮我打听到千家驹家的电话。我打电话给他,说我是沙飞的女儿,把《沙飞纪念集》送给他。我到他家后,看到他在里屋,但是他的家人说他身体不好,还是不要打扰他。我说行,你们把这本书交给他。

随后,我就到桂林图书馆查报纸,书里(《铁色见证》)桂林那一段都是我查了报纸上的材料以后,看到父亲和哪些人比较熟,就去找线索。我知道《抗战时期的桂林美术运动》作者在深圳后,就找他。他的书里有一些人,是父亲认识的。他告诉我这些人在哪里,不知道电话的,我就打114去查,像画家锺惠若的家人在广西贺县,我也是打114找到的他们的。

洪雪村曾在沙飞桂林影展专刊写过文章,从我姐姐的笔记中知道他曾在云南文化局工作。我打昆明的114,找到文化局老干处,与洪雪村的女儿联系上了。

每一个你要寻找的人,只要真想找,一定会有线索被你发现,然后就想尽办法挖掘出来。总的来说,我也算幸运吧,基本上要找的人总能找到,当然,找到的多是后人。

 

他来到世界上,是为了完成一段使命

《生活》:时至今日,是否觉得沙飞的意义也在变化?

王雁:沙飞是组织中的一员,又是一个领导,他自己拍照片,培养学生,新中国摄影界的骨干,基本是他的战友和学生,一个火种点燃一片。

沙飞的意义也不是仅限于摄影界,因为摄影本身是记录社会和历史,方方面面的内容。因为沙飞拍了鲁迅和木刻家,鲁研界、文学界、文化界、美术界都对沙飞有关注。军事博物馆一个研究员给我发E-mail,说你为什么只把沙飞放在摄影界,他明明是我们军界的人。我说不是我这么做,是你们没把沙飞当回事,摄影界把他当回事。

沙飞的照片底片基本都在解放军画报社。人民军队抗日战争时期的原版底片,基本都保存在解放军画报社。新华社有照片档案馆,但是以前大家没这个概念和意识,只觉得照片是作品,没觉得底片是作品。沙飞很明白底片是作品,所以他说底片是命根子,他和他的战友们为国家和民族保护、保存了一大批原版底片。沙飞是一位好摄影师,但是他领导的晋察冀画报社保存底片的贡献其实更大,大家都比较忽略这个问题。

《生活》:沙飞的这种意识来源于哪里?

王雁:他的邻居胡丽生曾回忆,沙飞1930年代在汕头时,出门拍照就背个小包,底片都放在包里。他对底片的重要性,一开始认识就比较到位;另外,他对摄影功能的认识也很清醒,他看到奥地利皇位继承人被刺杀的场面被记录下来,马上意识到相机是记录历史的。

当时木刻比较便宜,摄影基本是有钱人的子弟去玩的,拍的是风景和美女。人们觉得木刻是武器,不会想到摄影也是武器。关于鲁迅的木刻很多,现在还可以继续刻,但是照片不可能再拍摄了。随着历史的推移,越来越显示出摄影的重要性了。在那个年代很少有人关注摄影的情况下,沙飞意识到摄影的重要作用。

 

《生活》:那一代人特别理想主义。

王雁:那就是个理想主义的年代。沙飞更是如此,为了他的理想,他可以什么都能抛弃,包括家庭、名誉、地位。他原来还是《抗敌报》的头儿,那个职位比《晋察冀画报》社主任高一大截,但是他不做了,他还是去拍他的照片。他更看重的是他的理想,他自己认准的东西。我觉得这是和我们这代人很大的区别。当然不同的年代,也不能要求我们这代人那样。

沙飞很明白,《晋察冀画报》和他的照片,是向全世界发布的,这一点他很明确,并且他也想尽一切办法实现这些愿望。晋察冀画报社曾经整理了1940年代的一批照片,托美军观察组带到延安,后来又由安娜·路易斯·斯特朗带去美国。这些照片后来在美国拍卖,被一个摄影师买到了,现在它们还在美国。

《生活》:在那个年代,像个奇迹。

王雁:他比较有悟性,他文化水平并不高,去上海美专读了不到两个月,也没专门学过摄影,只是爱好。我一直觉得,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完成一段历史使命,然后就以特殊的方式离开了。不到38岁的人生,做了这么多辉煌的事,一下子就嘎然而止了。

 

《生活》:追寻的过程中是否会觉得沙飞已经不仅仅是你的父亲?

王雁:和他已经不再仅仅是血缘关系,他更像是一位历史人物。他那一代人让我很有兴趣。这次在上海采访严金萱,当年我父亲拍照的时候,她唱了《黄河大合唱》里的《黄河怨》。这次,她又给我们唱,我马上觉得,几十年前我父亲听到这个人唱这首歌,几十年后我和妹妹又听到同一个人唱同一首歌,那种感情的呼应特别触动我。

2006年,我们一行十多人去河北涞源寻找《战斗在古长城》和《欢呼楼》的拍摄地。站在《欢呼楼》上开始很高兴,但是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因为我本能地联想到,在欢呼胜利的时刻,父亲倒下了。血缘马上起了作用。但是在平常做事的过程中,只是觉得,这个人挺有意思的。他拍摄的每张照片,都记录了有意思的一段历史,我对这些很感兴趣。

 

 

      河北阜平一区参军大会上给参军青年家属发馒头.1939

 

 

 

   

                        纪念父亲诞辰95周年(3)

 

2007年5月5日是父亲沙飞诞辰95周年的日子。

转发解放军画报2007年5月(A)一篇文章,借花献佛,以告慰天国的父亲!

 

★ 重读红镜头                 CHONGDUHONGJINGTOU
 
      
“铁血阵地”与大师品格 
 
摄影并撰文/兰 草 特约记者 朱 民 董海军 
记者 王传顺 陈立人

 

  行将倾覆的老墙破瓦之上,一旦有了士兵固守,就成为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大师用影像昭示着一个真理:生死存亡时刻,是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子弟兵撑起了民族的脊梁。
                   ——题 记


 

历史档案:陈庄战斗
  陈庄是抗日战争时期晋察冀边区重镇。1939年9月下旬,日军步兵独立第3大队和伪军1500多人,从灵寿县城出动,企图袭击陈庄。八路军第120师所属部队决定利用有利地形,歼灭来犯之敌。9月28日,日军钻进了我军埋伏圈, 29日下午,我军发起总攻,战至9月30日,我军毙伤日伪军1200余人,大获全胜。

 


 
铁血阵地 沙飞1939年9月摄于河北省灵寿县陈庄。

   

 

清明节,灵寿县八一希望小学组织学生参观陈庄战斗遗址,进行革命传统教育。

                 

                              

                            抵近,再抵近        柳成行

 


柳成行,中国摄影家协会特殊贡献奖获得者、
曾任解放军画报社副社长
  

这幅屋顶上的机枪阵地的照片,是沙飞在陈庄战斗时拍摄的。照片拍摄的环境十分特别,八路军的机枪阵地设在一座破旧的坡形屋顶上,既能居高临下地对敌发扬火力,又能较好地隐蔽自己。散射光线说明拍摄环境是一个炮火连天的战场。照片传达的战斗气氛十分浓厚,有“铁血阵地”强烈的紧张感。三个机枪手的战斗位置、战斗姿态和专注的神情,生动地表达了八路军战士英勇顽强的战斗作风和过硬的作战本领。连屋顶散落的瓦片,也很好地起到了强化战场气氛的作用。从拍摄角度分析,拍摄者一定是站在战士身后的一个高处,或者是另一座屋顶,或者是站在一架梯子上。拍摄距离也很近,拍摄者与被拍摄者的距离不会超过10米。由此可知,拍摄者是冒着极大的危险,在弹片横飞的战斗最前沿采访拍摄的。这正是沙飞一贯的采访风格。沙飞作为八路军中第一个专职战地摄影记者,为我们留下了一大批经典的战地摄影作品。他的作品之所以传世,就是因为作者采访作风深入,他镜头向战场抵近,抵近,再抵近。这充分表现了我军军事摄影记者视死如归的战斗作风,崇高的职业精神。这是沙飞留给我们最珍贵的精神财富。
  

 

陈庄的记忆

 2007年4月上旬,迎着初春的艳阳,记者一行怀揣沙飞当年拍摄的《铁血阵地》的照片,踏访陈庄。陈庄,位于河北省灵寿县,是太行山深处的一个村庄。这里盛产花椒、柿子、核桃、板栗、大枣,是有名的农贸集散地。我们看到庄上人烟稠密,百业兴盛,当年的战场遗迹已经难以寻觅,但是,陈庄战斗的历史记忆,却深深地烙在村民们的心头。我们有幸寻访了几位当年参加过陈庄战斗的老年人,他们看到沙飞拍摄的经典照片,一下打开记忆大门,向我们讲述了许多关于当年打鬼子的生动故事。

 

 

 

陈庄阵92岁的老人王俊瑞,向记者讲述陈庄战斗故事,老人兴奋不已。

 

92岁的老人王俊瑞回忆:

  八路军把鬼子打得钢盔满地滚
  打鬼子那年,俺在村武委会工作。陈庄战斗打响后,俺们在家为八路军烙饼子,然后就往前方送,腋下夹着布袋,腰间挂着手榴弹。路上遇上鬼子,枪打得“叭叭”响,把沙土打得“扑哧”、“扑哧”的。我们把饼子送到横山岭山顶,那里是八路军前沿指挥所,贺龙师长手拿着电话正在指挥打仗。贺龙看到我们,就朝我们摆手,大声喊叫,“赶紧趴下,别让子弹打着了。”那一仗可把鬼子打惨了,我们看到山坡上到处是鬼子丢下的枪支,被打死的鬼子的钢盔满地滚,还有满山沟都是跑散的鬼子的大洋马。鬼子被八路军包围了起来,鬼子派来飞机空投食物,鬼子兵在地上点起火。我们也点起火,结果鬼子飞机把许多食品都投到我们的阵地。气得鬼子直跺脚,干瞪眼。

 

 

 

 


刘家沟81岁老人吕志梅向记者讲述当年日军暴行,

 

81岁的吕志梅老人回忆:
   看着鬼子挨揍,我们真解气
   那些年,鬼子经常进山“扫荡”。鬼子进村,就放火、杀人、抢粮食。鬼子来了,我们就往山上跑啊。游击队就埋地雷。我的丈夫徐秀川在埋地雷时,两个手指被炸掉了。我们恨日本人。有一段日子,八路军的师部就设在我们庄上,贺龙就在我们这个院子住过。房前房后全住满了人,还有发电报的天线。那一年我15岁,是妇救会的骨干,给八路军烧水做饭办后勤。贺龙在我家住时,身体不太好,我们给他送过鸡汤。
   陈庄的仗打起来后,附近村庄的群众争着为部队送饭送水,从西岔头、台头正面送不上去,他们干脆背上小米焖饭、枣饼子,挑上绿豆汤,冒着炮火过磁河,从鲁柏山南山坡绕上阵地。有的还冒着危险背伤员、抬担架。八路军打仗有百姓送饭,鬼子又惊又累又饿,几次企图突围,都被打了回去。看着鬼子挨揍,我们真解气。

 

 

 

 

陈庄镇70岁老人周中德将陈庄战斗故事编成快板,广为传唱,有声有色。

 

 

70岁的周中德老人说起了快板书:
  “打竹板向前看,听我说说陈庄歼灭战??”
  站在陈庄空旷荒芜的西寺大殿前,70岁老人周中德兴高采烈地打起竹板,为记者表演了一段快板书,其中说道:

 打竹板向前看,
听我说说陈庄歼灭战。
贺龙师长关向应,
指挥战斗真英明。
真英明,真英明,
好像当年诸葛亮。

设下一个布袋阵,

 张开口叫鬼子进。
鬼子进,把口紧,
四面打,四面攻。
打得鬼子头发蒙,
头发蒙,向南爬,
爬到南山半山崖,
碰上了两个大西瓜。

轰隆轰隆开了花,
打掉了屁股打掉了牙。
???
这一仗打得好,
庆功会上要大办,
这朵红花给谁戴,
给咱拼命的八路军。 

 

 

   

 

仁寿县县志办主任王化勇在陈庄镇当年留下的老式屋顶上,向记者介绍陈庄战斗的情形。
 

 

 


  

1945年,沙飞在张家口机场采访拍摄负责调停的“三人小组”(持相机者为沙飞)。(石少华摄)

 

 

 

在河北省阜平县洞子沟,沙飞(左一)向美军军官(左三)介绍八路军摄影工作情况。 

 

 


 
  

白求恩赠送给沙飞的相机。(现保存于中国摄影家协会)

 


 

沙飞摄影小传
1912年出生于广州,原名司徒传,祖籍广东开平县。
1926年7月参加北伐,任国民革命军报务员。
1935年6月以别名司徒怀加入上海黑白影社,并开始发表摄影作品。
1937年9月参加八路军并改名沙飞,在华北前线从事战地摄影采访。
1937年12月任晋察冀军区政治部编辑科科长兼《抗敌报》社副主任。
1939年2月任晋察冀军区宣传部新闻摄影科科长。
1942年5月任《晋察冀画报》社社长。
1948年5月,《晋察冀画报》与《人民画报》合并,成立《华北画报》社, 任社长。
2007年1月,被中国摄影家协会授予“摄影大师”荣誉称号。
  

 

沙飞战友谈沙飞摄影品格
  沙飞同志是我军军事摄影事业的开拓者之一,是我军战地摄影记者的第一人。在战火横飞的年代,他肩负使命,追随着人民军队前进的步伐,以手中的相机为武器,拍摄了我军英勇杀敌的大量珍贵战地照片,为我们留下了一份重要的精神财富。同时,在长期战地采访中,形成了热爱祖国,痛恨敌人,忠于职责,英勇无畏,深入火线,抵近生活的摄影品格。下面发表的是沙飞同志的女儿王雁近年走访战争年代与沙飞同志共同战斗过的老上级、老战友的访谈记录——

 

 


  就像士兵拿起枪支,一旦端起相机采访拍摄,沙飞就神采飞扬,一副冲锋陷阵的架势。

  

“沙飞是到前线的第一个带着照相机的新闻记者。”
  苏静将军:1937年9月底,我在山西五台山认识沙飞。在我记忆中,沙飞是到前线的第一个带着照相机的新闻记者。我当时是115师侦察科长,我是华侨,会照相,因此聂荣臻把他带到我这里,介绍说,这是沙飞同志,从上海来,拍摄过鲁迅最后的照片,你们交流交流。我们一起住了两星期。他去平型关,拍摄了战利品、师首长及部队的照片。我们一起冲胶卷,他的相机还没我的好。他给我看了他拍摄的鲁迅的照片。然后他就回太原发稿。
  李钟奇将军:我是原晋察冀军区骑兵团团长。沙飞抢战时镜头是不可多见的,他拍的珍贵镜头是别人没有的,那是极端危险的。他拍得真好,因为他懂军事,部队到哪他到哪,随部队行动。有时部队还没到,他就先到了,我们到了,他已站在那里拍照了。他机动灵活,吃苦耐劳,又能打,又能照,又能写,沙飞难能可贵啊!沙飞棉袄右边有三个洞,敌人打的。
   宋玉林将军:1939年在河北阜平,我们消灭鬼子三四百人,我们牺牲了几个连长,沙飞在一团二营拍了我们部队下山反击拼刺刀的照片,照片有我,我是二营营长。
  

“他在子弹飞啸、炮弹轰鸣中拍照片。”
  邱岗将军:1938年秋季反扫荡,我们到了团指挥所,看到鬼子在进攻。老沙和我没战斗经验,但是勇敢。日本人隔河向山口打,炮弹在我们头顶飞过,在我们身后落下,指挥员让我们退下。我俩没有退。老沙站在山头上照相,他忘我无畏的精神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在子弹飞啸、炮弹轰鸣中拍照片。
  陈正湘将军:1938年在阜平,敌人几路进攻,我们团还赶上敌人扔催泪弹,沙飞也鼻涕眼泪一起流,不知怎么办,没有战斗经验。我们告诉他,要撒尿,用尿土糊脸。这次他跟我部队二三天,拍了不少照片。

      高粮同志:1939年在击毙日本阿部规秀中将的黄土岭战役中,通讯员领来了沙飞。我叫通讯员将沙科长送到二梯队,他立即讲,指导员,我是来参加战斗、拍你们连战斗场面的,到后边怎能完成任务?我说,这里危险,我实在不能保障你的安全。他说,要怕危险我就不到你们连队来了,我只要求跟你们连指挥所行动。陈连长和我默许了。战斗打响后,我们顺利攻上了山头。沙科长也照了相。
  

“沙飞太重视底片了,他说什么丢了,底片不能丢。”
  赵银德同志(沙飞的通讯员):沙飞太重视底片了,对底片最不放心,他说什么丢了,底片不能丢。那天下着雪,部队开始转移,我俩行李在牲口上驮着。他说小鬼,今天给你任务,这4个底片包我背俩,你背俩,只要牺牲不了,就得给我背回来,你背不回来,我处分你。我说你比底片更重要。他说你不要管我。4个四方牛皮箱子,一箱10多斤。那天早饭刚做好,还没吃,有人就喊,敌人来了。我和沙主任一出门,敌人已到跟前。我和沙主任跑散了。晚上到了沙千岭村见到沙飞。他见到我第一句话就问,小鬼,底片背出来了没有?我说,你放心,背出来了,坚壁了。他激动得用拳头捶着我的胸脯说,好!小赵,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

 

手举相机的大师并没有离我们远去,他的奋斗精神永远激励后人。清明时节,驻石家庄某部官兵来到双凤山陵园瞻仰沙飞雕像,缅怀大师的革命业绩。



(鸣谢:我们在此稿件采访过程中,得到66267部队、66393部队、灵寿县人武部、灵寿县宣传部、中国长城学会的大力支持,在此一并表示衷心感谢。)
(此稿资料照片由本报资料室提供)
                           编辑/陈立人

 

补充沙飞拍摄的几张陈庄战斗的照片:


   陈庄战斗中我军机枪阵地(1939.9)

 

   陈庄战斗中我军机枪阵地(1939.9)

 

  陈庄战斗(1939.9)

 

   陈庄战斗胜利品(1939.9)

 

  陈庄战斗胜利品(1939.9)

 

 

陈庄战斗胜利品,缴获机枪一部,勇士们身穿敌人送来的大衣

(1939.9)

 

不禁声泪俱下。

[ 打印 ]
[ 编辑 ]
[ 删除 ]
阅读 ()评论 (1)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