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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奉孝忆北大反右往事

(2007-05-14 21:58:45) 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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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材料,仅供研究参考。

2。内容不代表俺这里的立场和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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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奉孝忆北大反右往事

作者:金钟 文章来源:开放杂志 点击数:1094 更新时间:2007-5-5

编者按:一九五七年北大才子,数学系三年级学生陈奉孝,是北大反右运动的核心人物,受害也最惨重。最近应邀访港,接受本刊访问。

问:您是北大学生右派中被整得最惨的一位。请谈谈当年反右的背景。

陈奉孝:我先介绍一下北大一九五七年反右如何开始的。校党委号召大鸣大放,帮助党整风是五月十九日开始的,我在贵刊四月号文章已有说明。二十天之后,人民日报发表《这是为甚么?》的社论,开始反右斗争。七月份反右达到最激烈阶段,由中共各系总支领导开会批判。当时校党委书记江隆基主张说理批判,反对人身攻击,中央嫌他“不得力”,调陆平替换他(编按:王友琴着《文革受难者》对江隆基有详细介绍)。陆平是二机部长,搞学运出身,一上来就把反右加温,我们都成了批斗对象。开始学生会团委还和“百花学社”︹陈和谭天荣是负责人︺辩论,后来就一边倒了。我要指出,当时反右的积极份子,北大的彭佩云、吴唅、翦伯赞,上面的周扬、刘仁,后来︹文革︺下场都不好。当时的团委书记是石幼珊,学生会主席是胡启言。

问:处理右派是甚么时候?

陈奉孝:北大右派正式定了七百一十五人,还有“中右”及“内控右派”,共达一千五百人(其中教师占十分之一),占全校师生超过百分之十五。其中“极右派”一百四十多名。宣布右派名单,全国统一在一九五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极右派则在一九五八年三月送去“劳教”,实际上是未判刑的劳改,包括张景中、杨路、钱如平、张世林、孙传仪、谭天荣、王书瑶、沈泽宜、张元勋、张玲等,中右不送劳教,留校。林昭是反右后的一九五八年七月划成右派的,她不是右派,是因为同情右派。

问:据说右派同学间留下不少恩怨?

陈奉孝:在党团的分化战略下,反右高潮中,第一个作公开检查的是沈泽宜,他和张元勋合写了〈是时候了〉的长诗,是五一九民主运动的第一炮。沈的检查深受他当教授的舅舅的影响,沈幼稚、浪漫,宣布与张元勋绝交。不久前张元勋出版了《北大一九五七》,把沈的检查公开出来,沈也有意见。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出来调解,做仲裁工作。劝他们不必纠缠在五十年前的恩怨上,那个时代,大家都是受害者,沈泽宜的命运也不好,至今还是单身一人(编按:沈已写成回忆录,正在找出版社)。

问:您是怎样被捕的?

陈奉孝:因为组织百花学社,又拒不做检讨,我估计会被捕。我发表声明,承担一切责任,准备下地狱。我说,右派,可以接受,但我没有犯法,宪法保障有言论结社的自由。没用。没有希望。我决定逃跑。九月初,先打算躲到印度大使馆,进不去;又找英国代办,也不行。因南斯拉夫使馆不在东交民巷,在后圆恩寺没人知,便去试试,也进不去,围墙边有颗大树,我爬上去,进到了使馆,要求他们把我送出国,也被拒绝。他们用车把我送到动物园下车——三次找外交途径都失败了。

问:没想过逃香港吗?

陈奉孝:想过。但没钱呀,来不了深圳。只有一点钱可以好去天津,找外国船只偷渡。我带了救生圈,用腊纸包好我写的大字报,准备在塘沽新港游到外国船上去。那天已是晚上七八点,码头停电,一片漆黑,看不清哪是外国船。正在码头转悠时,被两个人抓住了,以为我是小偷,送到派出所。在一盏刺眼的煤气灯下,审问我在码头转甚么?我说,看大海。不信。搜身,搜出我的学生证、大字报││原来是大右派陈奉孝!当时,北大批判我,已登报了。于是,当夜把我送到北京草岚子看守所。这是九月十六日,我从此就被捕了。

问:学校对你被捕的反应是甚么?

陈奉孝:我被抓了,在学校没有实时公布,但我的宿舍被查封。十二月二十五日宣布右派名单时,才贴出大标语:“北大破获陈奉孝为首的反革命集团”,跟着张元勋、谭天荣、刘奇弟等人也打成现行反革命,被捕判刑。

问:因为一个学生文艺团体,出了一本刊物而打了一个反革命集团,究竟发表了甚么?

陈奉孝:我是“百花学社”的秘书长,主要工作是我做的。我们出的刊物叫《广场》,只出了一期,计划在六月底印一万本出版。送去工人日报出版社,不料竟遭工人围攻,说是毒草,不让印,原来是党委搞的鬼。没办法,我们只有自己刻腊版,手工油印五百份,在校内散发。反右后,被党委收缴,烧毁。学社骨干二三十个都打成右派。一九九四年,林希翎回国,在青岛见到谭天荣和我,说要写反右,一九九七年出版。我把手边仅存的一份《广场》送给了她,但她并未写出有关反右的书。该杂志还在她那里。我估计,《广场》北京应该有人还有,北大档案中也应有存盘。今天看看,当然是绝无甚么反动内容。而且,只是青年学生的一点言论自由而已。

问:入狱之后,您经历过审判吗?

陈奉孝:关到一九五八年五月,判我现行反革命罪十五年徒刑,企图叛国投敌。从草岚子押送北京通县监狱。一九五九年四月六日,送黑龙江兴凯湖农场,与谭天荣同车,劳改直到一九六七年一月。农场有几个分场,一二万犯人。我在北安县长水河农场,二、三、六分场待过。一九七一年又发配内蒙札赉特旗乌兰农场,在那里刑满。去龙江县采石场打石头,去大兴安岭当采代工,又回乌兰农场。

问:可以说两个难忘的故事吗?

陈奉孝:人说“九死一生”,我是“十二死一生”。大多已写入《梦断未名湖》(陈奉孝自传,二○○六年劳改出版社黑色文库)。随便说一点吧。一九七一年林彪“九一三”事件之前,一天晚上看电影时(农场二周一次),片前加放新闻片,毛五次接见红卫兵,我和一个姓侯的在一起,看到林彪的背影说“林彪长有反骨,不知毛主席看不看得到?”侯是原志愿军电报员,在朝鲜欲叛逃,被抓住判了十五年。我们的话被一个“历史反革命”听到,打小报告上去。领导开始诈供。我不承认,教导员说“侯已经交代了。”我说“他是陷害!”教导员说“你二十一岁就当了反革命集团的头子,你休想混过去!”于是把我捆绑,吊起来打,我就不承认。把我关“小号”一个月。我想,这下可能活不下去了。后来突然把我放出来,卸掉手铐,回到大队,三天后宣布林彪摔死了。如果林彪晚死一个月,我就完了。

问:劳改农场也搞文革?

陈奉孝:一样搞。一九六八年,全国抓走资派,劳改队也搞“四挖三查”,挖叛徒、特务。第一个受审查的是孙教导员。集训时,我冷笑一声说“明白人不说胡涂话”。结果把我揪出来斗。教导员把我叫去:“你到底想死想活?这是一大迭检举你的材料!”我解放时才十一岁,当然知道这些材料是假的,就伸手去拿,教导员见状不妙,就收回去,露出是一大摞白纸!于是脑羞成怒,叫人把我五花大绑,拴上四十八斤脚铐,七十二斤大牌,吊了五分钟,我就昏死过去。又用烟头烫我(陈揭开上衣显示五处伤疤),没反应,浇凉水。斗我的是农场干部子弟红卫兵。七十多天后,枪毙犯人赵天正,拉了我去“陪斩”。那是在长水河农场三公场。我又逃过一次鬼门关。

问:请说说你们翻译赫鲁晓夫报告的事,这是不是一条罪状?

陈奉孝:没有列入罪状。可能与中苏关系当时还好有关。翻译是在“五一九”之前。北大几百个外国留学生,早已将此报告带进来了。只是中共当时不承认这个报告。我们是根据英国工人日报翻译的,有任大熊、陶懋颀和我。任是数学系助教,也划了右派,文革被枪决。那时准备《广场》第二期全文发表。当时译文,由我手抄一份。

问:经过人生的大灾难,您现在写文章、出国担不担心再被当局迫害?

陈奉孝:反右后我和上百万的家庭受苦难,损失人生最美好的岁月,这是时代的悲剧。但我们的牺牲,也播下了民主自由的种子,八九年的民主运动也是学生闹起来的,可以说都是北大五一九民运的继承者。我今年已七十一了,虽然身体不错,但已做不了甚么。只想将历史真相说出来,让年轻一代去思考。如果当局连这点都不让,要跟我们过不去,说真的,我个人没有甚么可怕的。但我现在已有一个温馨的小家庭,我唯一担心的是对不起我妻子,我们八○年在内蒙结婚,她不顾家庭反对嫁给我,和我共患难共命运,这份情义我永志不忘。当然,我相信今天政府已不是五十年前的政府,时代毕竟进步了。像反右那样以言入罪的事,已不太可能。

——《开放》杂志5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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