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特尔当秘书

结婚到了美国之后，在家闲了将近一年的功夫，终于拿到了工作许可，于是开始找工作。

来美国前，曾经在一个香港知名的大公司的属下的分公司给外籍总经理当了几年的执行秘书，协助老总管理过一个有 500 多人的企业，凭着让很多国人羡慕的流利的英文，再加上以往工作经验和学历，我总觉得要找一份工作不应该很困难。 很可惜，我太乐观了， 花了将近 6 个月的时间，一无所获， 原因很简单，美国的公司请人， 看重的是个人的工作经历，如果没有以前在美的工作经历，要想找一个工作，还真不容易。曾经有一个市政府属下的招商局找一个秘书，这是本来很适合我，但是一场面试下来，他们还是挑了一个本地人，虽然那个人的学历没有我高，但是，她是美国人，有在本地工作过的经验，而我没有。尽管每家公司在他们的招工广告上都冠冕堂皇地说对所有的人不分种族， 一律平等相待，实质上，并非如此。

后来我发现，美国有很多职业介绍所，专门帮一些大企业寻找临时工，无奈中，我把我的履历投给了几家职业介绍所，心想，找个临时工，积累在美国工作的经历，也许会对我将来的找工作有帮助。

不久，一家职业介绍所打电话给我，告诉我英特尔在本地的分部有一个秘书要休病假，想找一个人临时顶替一个月，问我愿不愿意去试一下，我毫不犹豫地一口就答应了，能在英特尔这样的知名大公司里工作，是很多人都梦想， 尽管是个临时工，也是个机会。英特尔是世界上最大的半导体技术开发和制造商，用电脑的人，没有不知道英特尔生产的奔腾，迅驰， 在美国这样一个科技发达的国家，英特尔开发和制造的电子设备一直占有霸主的地位，但是，由于以前我从来没有在高科技的公司里工作过，对于如何在一家这样领先的高科技公司里工作没有一点儿概念。

第一天上班，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以往在国内，国人印象中的外企工作环境一般都是在现代化的有玻璃屏幕的高楼大厦里，员工一定是男的西装革履，女的职业套装，这样的穿着成了白领精英的标志。我在国内工作的时候，也适应了这种工作环境，可是，这里却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 我所工作的英特尔分部是英特尔在美国的一个研发中心，办公楼只有 4 层楼，但是由 5 个大楼组成， 面积很大，但是从外表看上去，办公楼的设计很简单，不过是一栋巨大的灰色建筑，最醒目的也就是蓝色的 Intel 商标挂在大楼上。从大楼里进进出出的人，穿着非常随意，男得基本上穿牛仔裤或者便装，没有几个是西装革履的，还有的男的留着比女人还长的头发；女的着装也很随便，拖鞋，裙裤，就是没有见几个穿职业套装。后来我才知道，英特尔所有的分公司都是如此，这与他们公司文化有关，公司鼓励员工在技术上不断创新，在英特尔从事技术工作的人，有不少美国甚至世界著名大学的博士，崇尚创新开发的人，是不愿意让死板的西服套装拘束的。

还好，当我来面试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明显的差别，于是在着装上我也随大流，没有闹出笑话。这样一来，反而觉得很轻松，不用每天早上为了穿那一套衣服而头疼。

不过，员工衣着上的随意轻松只是一个表面，第一天上班，我就体会到了，这里工作的强度和压力。

我顶替的是一个部门的秘书，在英特尔，所有的秘书都叫行政助理， 主要负责部门经理的日程安排和其他一些部门的内部事务，包括协助安排面试，采购办公用品，会议室的预定等等，这些工作在英特尔都是完全电脑化的，我的电脑操作技术应该说是不赖，微软常见的办公室软件我都用过，如果单从电脑操作方面来看，我应该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可是，第一天上班，我就懵了。

首先让我吃不消的是我的经理的日程安排，英特尔的公司架构是多层次的矩阵型领导，我的经理不但负责本地的业务，还要管理海外远在以色列的分部，同时还和别的部门有密切的业务往来，所以他的会议特别多，有时在同一个时间， 就有 3 个不同会议安排，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分身无术， 这样，很多时候参加哪个会议就有他的助理来决定了。说起来很简单，但是，如果不是很熟悉他的业务范围人，是很难判定哪一个会议他应该参加，哪一个会议他无须前往。 他原来的助理因病开刀，走得很匆忙，只有半天的功夫和我简单的交接就离开公司进了手术室， 说实话，她交待的事我连笔记带大脑，才记下个七七八八，对于她的经理该参加哪一个会议我完全懵懵懂懂。这下可好，面对不断从 MS Outlook 飞过来的四面八方的会议安排，我完全抓瞎了， 不知道哪一个该接受，哪一个该拒绝，上班的头几个小时，我傻傻地坐在电脑前，不知道从何入手， 急得快哭了。所有的人我都不认识，想找个人问一下都没有处找，我觉得好像是一个不会游泳的人站在一个孤岛上，眼看着周围的水就要淹过来了，束手无策。

偏偏我的经理是个很没有耐性而且急性子的美国人，根本没有耐性和我做进一步的解释，我不知道是因为我们俩没有合作缘分还是他对我有一种排外的偏见，他一声不吭的就取消了对他的日程安排的代理权，而我并不知道，以为我的电脑出了毛病，到处找人去想办法解决。后来别人才告诉我，他因为有一个会议安排在他的电脑上消失了，怀疑是我弄得，就不再让我管理他的会议安排了， 说白了，他不信任我。天地良心，我根本没有碰过他的会议安排，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从何入手。我工作了十几年，从来没有被这样不信任过，心里自然觉得很窝火，我第一天上班，他不信任我是情有可原，但是，在他这样做之前，应该和我说一声，这样，我不用像个傻瓜一样到处找人来修我的电脑，于是，我有些疑神疑鬼的觉得他对我得不信任是出于对中国人偏见。说实话，很多中国人都会有这种心态，在一个不是中国人可以作主的环境里谋生，遇到不顺心的事，很自然就会把它上纲上线，联系到种族歧视上。

我没有和他做任何解释，因为我觉得他这个老美很不讲理，说了也白搭。但是心里很委屈，回家哭了一鼻子。 我的老美丈夫这下子心疼了，和我说： “ 别干了，不过是个临时工，我不需要你挣钱养家，回家呆着比在外面受气好。看你干了这两天，以往的笑脸都没有了。 ”

他这么一说反而激起了我的犟脾气，我向来不服输，才上班几天就不干了，显得自己太无能，况且，工作并不复杂，只是因为我不熟悉，再加上人生地不熟，找不到人去问。

4 天过去了，每天上班后我就在他们的公司内部网上浏览，通过这个网站找资料，还好的是他们的公司内部网站上有很多信息可以查询， 也有不少的网上培训课程，我一点一点的啃下来，几天后也摸出了一些规律。网上采购，网上安排面试，网上预定会议室，这些基本功 慢慢地都会了 , 最让我感动的是， 公司里的其他人知道我的情况后，都很主动地提供帮助，有些在加州工作的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面同事，因工作联系知道了我的难处后，也主动打电话过来教我，当我感谢他们的时候，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说： “ 别客气，我们都有过像你这样的经历，在英特尔第一天上班是很辛苦的，我们理解你的难处。 ” 第五天，另外一个部门的秘书南西专门过来找我，帮我解决了一些难题后，又专门把我介绍给另一个秘书朱丽娅，一个很胖的老太太，老太太很热情地说： “ 别担心，有什么问题过来找我，我帮你想办法。 ”

南西和我说： “ 我们都是经过几个月的培训后才正式开始工作的，而你才有半天的交接，以前没有在英特尔工作过，一下子叫你把所有的工作都做好是不可能的。我还记得我在这里上班的第一天，我也偷偷地哭过。 ” 她这样一说，让我觉得很是安慰，不由地从心里真的很感激她们。下班的时候，我突然感到很了这个星期以来从来没有过的开心。

这天下班，是我上班以来第一次高高兴兴地回家。丈夫也为我高兴， 说： “ 走，今天晚上我们出去吃饭，你不用忙着做晚饭了。 ” 我问： “ 为啥有出去吃饭？ ”“ 你这个星期辛苦了，难得看见你这么开心地笑，我带你去吃墨西哥餐， 好好地慰劳你。 ”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真得很微妙，从很多不相识的人那里得到了帮助之后，我开始慢慢得适应了新的工作环境，但是，我依然和找不到任何方法改变我和经理的关系，他依然是对我很冷淡，我们俩每天见面，有时候他连招呼都不打。说实话，从我的第一份工作开始，我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上司像他这样难以合作。 不过，我想，反正我是临时顶替他的秘书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就离开了，犯不上和他那么叫真，我做好自己的事就是了，这样一来，反而觉得好过了很多，轻松的笑脸又回到了我的脸上。 时间过得飞快，一个月转眼就过去了，这当中我学会拉很多在英特尔工作的窍门，也适应了英特尔飞快的工作节奏，最后一天 上班地时候，我觉得好轻松，心想，这是最后一天，我再也不用看那个经理的冷淡的脸了。上午 10 点钟左右，那个经理突然打电话给我叫我帮他去找一个投影仪回来，跟着，他又说： “ 我知道你才来不久，或许认识的人不多，不过如果你能帮我， 我将非常感谢你。 ” 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该上哪儿去给他找投影仪，但是我和他说试试看。我立刻找到了朱丽娅，正好她有一台投影仪。 5 分钟后，当我把从朱丽亚那里借来的投影仪拿到会议室交给那个经理的时候，他大吃一惊，他没有想到我会怎么快就帮他弄来他要的东西。我什么也没有解释，只是请他开完会后把投影仪还给我。会议结束后，他来到我的办公室，很感激地对我说： “ 你帮了我一个大忙，非常感谢。 ” 我发现他的脸上的表情不像以前那样冷淡了。 下班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去和他道别，心想，从起码的礼貌来说，我应该去和他说声再见，但是，我们的合作并不愉快，这个礼能免则免吧，省得尴尬。两个星期后，我又回到了英特尔，顶替另一个就要休假的秘书瑞贝卡。这一次时间比较长，原来估计要三个月， 不过，我却干了足足一年。有时候，我会在碰巧在过道里碰到那个经理， 他开始主动和我打招呼，后来，我转到另一个部门，正好该部门的经理和那个经理有很密切的工作关系，真是不是冤家不碰头，我又和他碰到了一块儿，不过，这次，他对我非常客气，并且和我的经理说他过去对我不太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英特尔的秘书可以说是各个部门的中枢，如果哪一天所有的秘书们都不干了，英特尔就会完全瘫痪。他们管理每个部门大大小小的所有繁琐的事务，这当中包括日常的工作安排，每个部门的财务预算，会议安排，经理们的出差报销，等等等等， 这些事务平常看起来都是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情，但是，但是，有一个环节出了毛病，都会有很坏的影响，因此， 这个工作有求有极大的耐性和细心，所以干这个工作的人都是女性。 与国内完全不一样的是，这里的秘书们绝大多数都是一把年纪的老太太，高矮胖瘦，什么样的都有，秘书们整天面对的是内部的事务，基本上没有对外的应酬，不像在国内，秘书都是年轻的小姐，一定要讲究身材容貌，有时候还是公司的公关小姐， 在这里，我还没有见过那个秘书是个美人胚子。在国内的公司里，有的秘书的权力很大，被看成是老板的红人，而这里，秘书不过是部门中的一分子，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权力， 但是，在日常工作中又少不了他们的协调。

瑞贝卡是一位年过 50 的中年美国妇女，个子不高，胖胖地，有一张合和善的圆脸，让人一看就觉得她是个好心肠的人。说真的，没有她，我想在英特尔 “ 混 ” 一天都不容易， 别说混一年了。接替她之前，虽然我已经在英特尔干了一个月，对公司的大体运作也有了初步的认识，但是，很多东西我还没有搞清楚，特别是一些细小的在这个公司工作的技巧，我是门外汉。 瑞贝卡很耐心的一点点地教我，直到我完全上手了，她才放心地去休假。

虽然秘书们的工作对于英特尔来说十分重要，秘书的工作时间长，压力大，但是，除了一些给高层经理们当行政秘书的人之外，英特尔的秘书待遇普遍都不高，年薪不过 3-4 万元美金，这个收入在美国，扣除税后，还不够养家糊口。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个全国性的现象，秘书在美国从来都是收入偏低的。

与老外相处，不是第一回，家里就有个 100% 的老外，但是，说实话，我有时还是搞不懂他们的思维方式，这或许是出于文化背景的不同， 或者说中西方的思维方式本来就有本质的差别。很多人都以为，老外的思维方式是直来直去，不过，我觉得，这只是个表面的现象，实际上，他们肚子里的弯弯道道不比中国人少。 他们表面上都是彬彬有礼，笑容可掬，但是要使和你私地下玩起花样来，可以说一绝。曾经有个刚刚加入英特尔的中国人和我抱怨，他辛辛苦苦干了一个多月的， 把他的成果交给了他的主管，一个印度人，没想到，这个主管转身就把他的成果变成了自己的，客客气气，不动声色地微笑着就把他给打发了，我的中国同胞为此大发牢骚，和我说在国内时看到的中国人的勾心斗角和这里的人相比，简直是小菜一碟儿。

美国是个移民国家，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看到不同肤色的人种相互混杂，移民为美国的经济强大做出过巨大的贡献，可以说，没有移民，就没有美国的今天，这个特征，在英特尔这家跨国企业尤其突出。 从第一天上班起，我就发现，在这里工作的来之世界各地，在他们的餐厅里，可以听到多种国家的语言，不过，印度人在这家公司的比例很高，几乎达到了 30% ， 我们都知道印度是个重视教育的国家，虽然印度现在依然是个穷国，但是，他们国内的高科技产业的发展这几年是有目共睹的，他们的专业人才也被英特尔收罗了过来，在印度，英特尔有分公司；在美国的公司里，到处都可以听到印度口音的英语，就连他们的员工餐厅，也专门为印度人开了印度餐，由此可想而知有多少印度人在英特尔工作。 除了印度人外，中国人在这个公司里也有很大的分量，据我得粗略估计，大概占 10% 。 每当我在公司里看到熟悉的中国面孔时，总是觉得有几分骄傲，能有这么多的中国人在这家是世界闻名公司里工作，足以证明我们中国人的智慧和聪明。在英特尔做设计开发工作的人，学历都很高，可以说闭上眼睛就可以抓一大把博士，这些人的智商不用说都比一般人高，和他们打交道，有时候真的是要比谁的智商高，一不留神，就会大败而归， 我们中国同胞能在这个地方争得一席之地，没有几下功力绝对不可能。

不过，凭良心说，英特尔公司文化还是开放和宽容的，对人还是公平的，在这里，没有什么种族歧视的感觉，更没有年龄的歧视；有不少秘书已经是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了，依然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在中国，这样年纪的妇女大都回家抱孙子了，每当看到那些在电脑前晃动的银发， 我都会觉得中国的老人比美国的老人幸福。

2005 年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