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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十六-十七-十八)

(2006-11-14 19:39:25) 下一个

十六

一阵尖锐刺耳的警笛声粗暴地劈裂了市委大院周末的宁静,隐约听到门卫老郭头被人直声拉气地吆喝训斥着,[开大门!快点!] 老郭头瞟了一眼脑袋还歪在警车车窗外脏口不断态度很不耐烦的年轻法警,轻轻地叹了口气,心里虽在骂但还是赶忙应了一声,麻利地照办。

这是一周来检察院第三次光顾市委大院,法警每次出现都引来一阵骚动和恐慌。平日里昂首挺胸优越感很强的市委干部及其家属们现在人人自危满脸愁云。各家各户听到警笛无不慌忙关窗闭户并拉上窗帘,人们躲在家里屏住呼吸心怀忐忑地祈祷。如果是邻居的房门被敲得响声震天,自己便会长舒一口气,把自己的幸运建立在别人的落难上。但这次侥幸过关,下次又会不会是自己呢?眼看着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僚邻居被戴上闪亮冰冷的手铐推搡着上警车,耳听着哭声骂声器皿坠地的破碎声,大院儿里的住户们真切地体会着世界末日逼近的惶恐。

已身居副市长高位的叶俊卿独自站在自家凉台上,边用力地吸着三五香烟边观看着这场有点生死离别味道的大戏。十年前因为肺病而不得不戒的香烟这一周不知不觉又被捡了起来。健康已经不是当前最大的隐忧,叶俊卿寻思,如果香烟真能带来一丝安宁让他缕清当下复杂的形势的话,因香烟的危害而少活的那些时日又有什么大不了呢?

客厅里大哥刚结束小倩的电话仍沉浸在和小情人热聊时的幸福中,压根儿没有注意到周围发生的一切。他一边双手捂着腮帮子给红扑扑发烧的脸蛋儿降温,一边凑到叶俊卿的身边傻头傻脑地问,[叶叔,咋的了?]

叶俊卿深情地看了一眼我哥。经过快一年的接触,他渐渐地喜欢上这个高大而单纯的小伙子。这个懂事儿的孩子每周来家里好几次,老是帮忙干活,有空儿还陪自己下棋解闷,而且逢年过节总知道带东西来。对长辈很尊重,很孝顺。大哥的出现其实弥补了叶家两个孩子都不在身边的空虚。叶俊卿觉得周强现在真像自己的孩子一样亲,几天不见还要想呢。其实叶俊卿身边也有很多野心勃勃的青年,比如说他的秘书小王,名牌大学毕业,虽然博闻强记见识很广,但是身上带了许多世俗的阿谀奉承油嘴滑舌,少了几分像周强这样的真诚踏实。

叶俊卿在烟灰缸里捻灭了手中的烟,然后拍了拍大哥的肩膀,叹了口气后意味深长地说,

[强强,要变天了。]

*** ***

黑龙江是边疆省市,俗话说[天高皇帝远],边疆省市官吏手中的权力历来总是不同一般,往往在地方可以只手遮天呼风唤雨。历来都有封疆大吏轮流调换的制度,所防的就是拥兵自重自立门户。当今虽不是封建或军阀时代,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边疆大省高级官员出事被双规被治罪的比例普遍比其他省市要高出很多,究其原因就和权力的集中和监督的松散不无直接联系,还带着杀一儆百的威慑。

哈尔滨是个政治上的是非之地。叶俊卿转业到地方一转眼也有十几年的光阴了,在这段时间里他眼见的省级干部因经济问题被撤职以至判刑的就有五六人次,而且每次东窗事发都株连到成十上百的基层干部。以前自己职微权寡两袖清风,对每次政治格局变动总有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超脱,可今非昔比,自己已俨然成为树大招风的标靶。更可怕的是现在上层权力争斗往往利用经济问题作为最有杀伤力的武器,[贪污腐败]的屎盆子往谁身上一扣,谁都吃不了兜着走。无论此人以前的政绩和声望有多高多响,经济问题的帽子都能立竿见影地让他成为过街的老鼠,人人唾弃,人人得而诛之。

*** ***

老叶子叶俊卿曾是个农村娃娃,老家是离哈尔滨不远的以西瓜和杀猪菜闻名的双城县。他十六岁就参军,是党和军队培养教育了他,叶俊卿一有机会老是把这知遇培养的恩情挂在嘴边。年轻时候的叶俊卿吃苦耐劳又聪敏好学,在部队里非常受重用,入伍两年就提了连长,后来在部队一直干到了正团级。转业到了地方,在区政府任职,不久就因政绩斐然被提到市里给老市长王忠实做助理,后来做秘书长,前年又提成副市长。

叶俊卿是个聪明人,心里对官场的复杂黑暗是明镜儿的。他不愿意拉帮结派,只想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夹着尾巴踏实做官,想着为老百姓做些实事儿。可是做个清官难呀!有时礼物送到家里,你收是犯错误,不收如果传出去就被敌视成异端面临同僚的排挤,可能官都没的做了。

叶俊卿学会避重就轻,把有捞头儿的经济项目统统让给野心更大的官员去做,自己带着手下打黄扫非,主抓全市的精神文明。经常在电视上看到他手拿对讲机指挥硕大的压路机碾过成堆的黄色录像带和光碟,神采奕奕。

跟往常的整改风暴不同,这次中央纪检委成立了专案组,雷声可谓很大。方法却是老套,依旧是从基层干部入手,从处局级自下而上地追查。风传有人写了万余字的举报材料,详尽描述了市政府泄漏政府先锋路高科技开发区的开发计划,并买卖标底,以及开发商与黑社会勾结野蛮拆迁的详情,数目之大范围之广情节之恶劣惊动了中央领导。中央领导给了两个字批示-- [严办]。

政治上敏感的叶俊卿从检查院到目前为止收审的人员名单上迅速地找到规律,这次调查主要是以自己以前的老领导现在的省长王忠实的王派人员为重心而展开的。叶俊卿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开发区的项目,也没有任何经济联系,但自己是王省长一手提拔的干部,也是当初计划调研组的成员之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自己十有八九要被卷入这次专案的漩涡。不过,他现在更担心对他有知遇之恩的老上级,王省长有严重的心脏病,经不起什么折腾。心里唯愿他可以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大哥 ( 十七 )

自古英雄传说中都是应天象而下凡神仙,什么天罡地煞的。秋哥没读过书,不懂深奥的星象玄学,因此和天上的神物没有更高层次的精神沟通,只觉着自己是山林中游弋的一只猛虎。这不光因为轮起片刀砍人的时候总有股困兽般的恶狠和嗜血的饥渴癫狂在周身萦绕,还是因为秋哥小时候的一次和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老虎对他有恩情。

在秋哥十几岁时有一年冬天哈尔滨下大雪,整个城市都压在厚厚的雪被下面。大腊月里面秋子贪玩忘了找个暖和的地方过夜,坐着睡倒在哈尔滨滨江火车站外。正酣睡呢不知咋的就梦到一只猛虎,那虎的皮毛像火一样灿明,照亮了梦里漆黑的密密丛林。猛虎长啸一声纵身跃起径直地向自己扑来。秋子连忙躲闪,当下一个激灵挣扎醒来,惊悸之余才发现自己手脚已经冻僵,动弹不得。

秋子这时候气息已经十分微弱,他使出吃奶的劲儿在地上想挪个地方。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脑瓜子扎在地上,这从坐卧到屁股朝天用了足足半个时辰。然后他努力一点点缓缓滚动身体,像水桶一样滚出了街角,直至被路人发现救起,才算捡了条小命回来。

秋哥长大成人后便在胸前纹了条巨大威猛的下山虎作为护身符。深青色的老虎在胸前呲牙咧嘴利爪尽现,尾巴披过锁骨直到后背。懂行人一眼就能认出是道外纹九爷的杰作。纹九师傅在家里并不是排行老九,他其实是三代的单传。他以纹龙身出名,那龙纹得是呼之欲出活灵活现,大家都觉着传说中九纹龙史进肩膀胸膛的那几条龙也不过如此,便尊他为纹九爷。

当年纹虎时的秋子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刚干了票大的,在纹九爷面前欣喜若狂地挥舞着大把钞票。瞥了眼散在桌子上的纸币,年过半百背微驼的纹九爷嘴角掠过淡淡的笑意。别说像秋子这样的小混混,就是像胡子麻子这样的江湖老大他也见过不少,风光无限的有,转眼曝尸街头的也有。在道上混的能有几人有安身立命功成身退?身上的画符无非龙虎凤,好多黑道儿中人都有,可到底是福符还是诅咒就全凭天数和个人的造化了。

纹九恭敬地问,纹龙还是纹虎?秋子那时并不知道这是黑道儿的必备,所以一愣,心里还琢磨呢他怎们知道我要老虎,对这老头儿也自然增添了些敬意。

[我要老虎!],秋子边回答边翻看着纹九呈上的褶皱得不能再褶皱的手绘图集,不耐烦地说,[不行,都不行!我的虎不在这儿!]

纹九扶了下瓶底儿般厚的老式眼镜耐心地教育秋子,说这刺青打线总需要个图样。没有图样是万万不行的,针刺下去如果错了,用橡皮是不好使的,这纹身是一辈子的事儿,绝非儿戏。秋子突然拍了下脑袋[啊]了一声,二话没说就大步走出门去,只留下纹九爷一个人在那儿看着满桌子钱纳闷儿,叹这小子真是个怪人。

第二天大清早秋子就来敲门,肩上抗了卷厚厚的毛毯。他起劲儿地把毛毯往地中间一铺。好一头下山猛虎!那大虫肥大健壮的前爪踏着岩石,利爪皆现,后爪蹬着倾斜的山坡,虎目圆睁,虎须直立,虎啸生风,斑斓的尾巴和宽厚的躯干相连并扭成大大的一个S形,动感十足,呼之欲出。

秋子说,[就是它。]

纹九点了点头,想笑,还是忍住了。这背着毛毯来纹身的,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遇到。纹九爷照着毛毯上的老虎开始在秋子身上用笔勾描。他用的不是打线喷色的彩色纹身,而是选用了最古老的纯单色刺青手法。那年头儿没有带马达的纹身机或纹眉器,靠的全是一只缠着牛皮把柄的刺针和一小盒调好的颜料。纹九爷先用画笔在秋子肚脐扁右描了个虎头,针飞快娴熟地斜刺入皮肤,有鲜血涌出时便从容地用白纱布蘸干。

秋子仰面躺在床上眯缝了眼睛,疼痛倒是可以忍受,只是觉着纹九爷这老头儿好像一下子变成了一只躬着腰的大蚂蚁,在用嘴不停地一点点啃嚼自己的皮肉,时不常还发出一些[嗯嗯]的怪响。一个上午过去了,下午也过去了,太阳下山的时候纹九爷恢复了人形拍了拍秋子的肩膀,说,今天就到这儿,并告诫说回家万不能洗澡,痒也万不能挠,要不就花了。

秋子傻乎乎地点头,看了眼肚皮,虎头只有大轮廓,细节还没有十分真切,下针的地方有些红肿。第二天同样的时间,他准时报到,那时候九爷就又变成了一只硕大的虫子津津有味地啃着秋子的肚皮。秋子肚皮也照例一阵阵的痛。

整只老虎竟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秋子开始时低估了纹身的痛感,其实刺青的部位不同,痛感也各异。当针刺到敏感的部位,比如老虎的右前爪就纹在侧腰上,还有老虎的尾巴越过锁骨,都是神经集中的地方,那揪心的痛呀,秋子虽然没哼一声,但是牙花子都差点儿给咬碎了。

如果疼痛可以咬牙忍受,可这痒却实在难熬。几天后皮肤的创面开始愈合时,表面会奇痒无比,有时候轻轻的呼吸都能引来一阵又痒又麻的针刺感,如坐针毡。

终于大功告成。秋子和纹九一块儿站在镜子前。秋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身上的老虎,纹九爷小心地抚摸着秋子的皮肤,叨咕着这里或那里应该再修改一下。倒象是两鉴赏家在鉴赏品味一幅世界名画,不时啧啧地唏嘘着。

真是一只好威风的老虎!单色的虎皮因为着色的深浅并不乏层次,花纹浓重处还发出些许金属的质感。比起毛毯上色彩斑斓的那只,秋子胸前则更具一种孤傲的冷酷。在纹九爷的指导下,秋子夸张的喘气,胸前的老虎也跟着胸腔的起伏动了起来,有了灵气,似乎要活脱而出。

纹九爷突然神情严肃起来抓着秋子的手说,[秋子,跟你商量个事儿,这活儿是我的心血,我的娃娃。我不收你的钱。]

秋子一脸疑惑,[咋,那咋能行?!]

纹九爷也不顾秋子的反应接着说,[如果你真有一天走在我前头,烦你留个话儿,这张青虎图是我纹九的,行不?]

秋子愣在那儿,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最后深深地点了点头。秋子说,[要是俺死了,留着这皮囊又有啥用?给你。一定给你。]

秋子顿了顿,半开玩笑地说[要是哪个不长眼的从前面用刀捅我,我一定把后心给他,不能毁了您的手艺不是?]

这玩笑直引得纹九爷一阵[嘿嘿]的干笑和[嗑嗑]的咳嗽。

大哥 (十八)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孟子如果知道我引这段经典用在秋哥身上,鼻子非得给气歪了不可。不过,辩证法教导我们,没有邪哪有正,离了黑,白也失去了意义。黑道的大任跟正道的大任都遵循同一个逻辑,更体现了孟子思想放于四海而皆准的伟大与高明。

秋哥何尝不是经过了九九八十一难才伤痕累累地承了黑道的衣钵?每次大难不死都让他变得更坚强,更老练,也更全面。不过上世纪八十年代社会主义管制下的黑道衣钵比起历朝历代的已经严重缩水,破衣烂碗的不免有些寒碜。秋哥费了十几年才攒出的豪华饭店夜总会和几所地下赌场在八十年代末突然成了备受瞩目的社会新事物,被大众指指点点品头论足说三道四。其实只要翻开这座城市的纪录,就不难发现类似产业的历史渊源。跟解放前哈尔滨的黄赌毒相比,秋哥的那点家当只有自惭形秽的份儿。

哈尔滨曾被誉为[东方小巴黎]。

这个北方重镇最早崛起于1903年。那时中东铁路刚刚建成,沙俄武力强占铁路沿线地区为其附属地,哈尔滨就属于这个东省特区。沙俄殖民给哈尔滨经历了超速的经济发展。几十年时间她就出落成一个五行八作、三教九流一应俱全的北方经济文化中心。黑社会自然也是飞扬跋扈不可一世。

黑社会历来以黄赌毒三业为经济支柱。每行每业都有一番被正史不屑却五彩斑斓的来龙去脉。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有个顺口溜,

[新世界吃个饱,新江泉洗个澡,大舞台叫个好,荟芳里睡个倒]

这顺口溜精辟地总结了当时哈尔滨以消费为中心饮食洗浴娱乐色情行业的四个代表。

先说色情业。据哈市道外区区志记载,哈埠妓女约始于清末民初,之后,随着城市工商业的日益发展和城市扩大,妓院经营也随之发展。妓女人数最多时竟达7000多人。当时人口基数很小,所以人均妓女占有量其实十分可观。

哈尔滨的妓院有南班、北班之别。有些档次的妓院大多麋集于民谣中所说的荟芳里。南班妓馆多称为"班",均冠有"姑苏"字样,但多是虚领"苏杭出美女"的盛誊,招徕嫖客图厚利。北班妓院多称为"下处"或"书馆"。

还没被革命没被戴帽子游街示众的老一代资产阶级嫖客们曾经亲身做过市场调查。结论是以妓女人数、房舍整齐排名应首推"德凤"下处;而人物俏丽、营业兴旺者则推"荣华"、"长霖"两班。怎么听,都像是不折不扣的经验之谈。

再说赌博业。北市场是哈尔滨赌场集中之处,有五花八门的赌摊宝局。据记载黑社会老大恶霸李九鹏与在哈尔滨的日本特务机关长柳田元三拉上关系,依靠着日军宪兵队的势力,在太平桥开设一个半官方赌场,规模盛大空前。赌场内设花会局两处,宝局12处,牌九局15处,球局4处。当时参赌的人数众多,投放的赌资庞大,据记载赌场每天流水可达近千万元之多。政府还特在哈尔滨市内增设一路汽车,专门接送参赌者,可谓周全。让我不禁想起全天候停在芝加哥中国城外待命的赌场豪华大巴,亦是免费接送,亦是童叟无欺。

地方志记载,1927年前后,松花江有"阴阳界"之称。对吸毒者来说,江两岸有天地之别。江南属东省特别区及吉林省辖区依例禁烟,而江北属黑龙江省辖地则烟禁大开。江北船口,人口不过数千,烟馆竟有200余家。据统计,南岸渡江客,有70%是吸毒者。东北沦陷时期,哈尔滨仅道外区就有官设烟馆有30多处,半明半暗的私人烟馆有90多处,还有很多暗设的"白面店"和"吗啡店"。

有趣的是吗啡零售店的独特经营方式,店铺在门上开设一个小窗口,吸毒者手心放上2毛线,胳膊伸进窗口,就可注射1针吗啡。令人刮目的不光是价廉优势,还有这独具中国特色的吸毒流水线之高效快捷。

2006年的今天,看看眼下这座被称为[冰城]的当代不夜城。开发区赣水路[腐败一条街]霓虹闪烁,夜总会洗浴中心如雨后春笋。人们都说在哈尔滨能找到世界最新款的豪华汽车,也能找到世界最新式的毒品。连来做客的外国人都惊异这座城市的繁华与开放。

突然感到历史真是毫无掩饰地重复着自己,更肆意地嘲笑着人们的健忘。看来螺旋式的上升和反复才是天下最硬的道理。

*** ***

八十年代末的秋哥们正努力试图恢复黑社会当年昙花一现的辉煌。黄赌毒虽然见不得光,但确是黑社会的正宗,属于黑道服务业第三产业范畴。秋哥做这些行当从来都觉着对得起良心。满足大众需求嘛,怎么说也是为人民服务。

他并不喜欢杀戮,每次出手不是为了自我保护,就是为了兄弟团体利益。在秋哥打出了名声之后其实更多使用的是威慑。只要一提他名号,百分之九十九的对手都会瑟缩不已俯首称臣。剩下那百分之一的零头,当秋哥一出面冷眼一瞅,便也不战自降了。当然也有例外的,就不幸当了秋哥声名的绿叶,成了杀一儆百的牺牲品。

秋哥自己最瞧不上为了蝇头小利而杀人越货的不忠不义之徒。秋哥老在弟兄面前讲梁山好汉的故事。好汉嘛,关键是讲究个忠义二字。一定要对得起天地良心,一定要对得起拜过把子的兄弟。没有良心和义气,还混什么黑社会?!

秋哥其实屡次做过见义勇为的事。记得有一年哈尔滨出现一个被称为[刨奔儿队]的连环杀手,专门在松花江边一带从人背后用小锤子突袭被害者后脑然后迅速逃逸。一连几个月十数人被害,轻者昏迷,重者身亡。老百姓不知道杀手的人数,因受害者众多就给了个[刨奔儿队]复数的名号,其实这[队]里只有一个变态狂魔。

这贼人闹得满城风雨人人自危,政府特意发出布告,要求市民尽量减少单独外出。秋哥觉着自己责无旁贷,派出手下所有小弟在江边蹲坑儿死守,一连几个月终于在一个平民小伙子帮助下将歹徒擒获。结果可想而知,那歹徒被暴打成半死才被抬送派出所伏法。

沿江的几个街道居委会联合送来了面带金黄穗儿的大红锦旗,赫然写着 [为民除害]四个大字。秋哥把锦旗高悬在夜总会办公室最显眼的位置。他盯着锦旗足足发了一上午呆,摩挲了又摩挲,稀罕得不知道怎么样才好。他秋子好久没这么激动了,这几块钱就能买下的廉价锦旗早已经超越了它实际的经济价值。对于秋哥它就是个无价宝。它佐证了存在的意义:他秋子不是坏人而是为民除害的英雄。谁要怀疑,有锦旗为证!

秋哥哪里知道,当代的山东省梁山县已经成了全国旅游的热点,神州上下的好汉们老早就已经无家可归。只有些无聊的俗人花上几个臭钱便能戴上英雄的行头在镜头前搔首弄姿,卖个噱头。

这世道想成为真正好汉所付要出的代价是巨大的。在整一年后,当另一面[替天行道]的锦旗再次飘舞在夜总会秋总办公室墙上时,时局已经今非昔比。秋哥锒铛入狱。办公室早已人去楼空,四壁布满蛛网斑驳不堪,满地狼藉有被人粗暴地搜查过的明显痕迹。锦旗孤零零地随风飘摆,不再有邀功的架势,反而有些反讽的意味。为了这个无人理会的空头衔,秋哥甘心情愿用他的一切去换取,真的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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