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科学家里面，有些是人人皆知，如雷贯耳的，例如爱因斯坦。可是你知道二十世纪另一个堪与爱因斯坦比肩的物理学家是谁吗？别跟我说是霍金（Stephen Hawking)。
那是保罗 狄拉克。
Paul Adrien Maurice Dirac 1902年8月8日生于英国的布里斯托尔（Bristol)。父亲是瑞士移民，在当地一所学校教法语，对他们三兄妹管教极严。其中一条就是要求他们在家都得说法语，不许说英语。这样严厉的管教造成父子关系的严重疏离。在迪拉克日后对童年的回忆里，很少提及有幸福的时候。他曾经说过：”我小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他哥哥后来甚至自杀，迪拉克也觉得跟他父亲有关系。由此看来，日后他得诺贝尔奖的时候，只请母亲不请父亲参加颁奖典礼就在情理之中了。
迪拉克早年在布里斯托尔学的是电力工程，之后又改成应用数学。1923年，他拿到一笔奖学金，到剑桥的圣约翰学院，在Ralph Fowler指导下研究广义相对论和量子物理。
上世纪初，牛顿的传统力学面临两方面的挑战。一是研究对象在速度上极快，接近或者达到光速的时候，牛顿力学不再适用，这就催生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1905年)。 迪拉克刚到剑桥的时候，正是原子物理学初具雏形的时期，研究对象是组成原子的微观粒子，在尺度上极为微小。在这种情况下，牛顿力学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都无能为力，量子力学于是应运而生。量子力学发现，宏观状态下连续的变量，在微观状态下其实是不连续的。早期的量子力学用牛顿力学构筑它的大尺度极限，由于电子等微观粒子的运动速度太快，这就使得那时的量子力学还是不够精确。那时的量子物理学家不是没有尝试过把量子力学和相对论揉合，只是遇到不可克服的技术上的难题：他们的尝试得到的概率居然为负值，显然于理不通。这种情况一直到迪拉克方程的建立才得以解决。
迪拉克提出了正确描述电子的量子波，同时给出了满足相对论条件的规范这些量子波的动力学的方程。不仅如此，迪拉克方程还推导出反电子的存在。也就是说，任何具有正能量的电子必有与之相对应的具有负能量的电子存在。正负电子相遇后互相湮灭，而它们的质量将会以辐射的方式作为能量释放。这就实际上上预测了反物质的存在。关于反电子的预言，当时很少人买账，其中包括大名鼎鼎的奥本海默(J. Robert Oppenheimer) 和泡利（Wolfgang Pauli)。因为这东西太奇怪了，连实验物理学家都没看见过。很多人于是开始怀疑第拉克方程的正确性，甚至连第拉克本人都不是那么确定了。 到1932年，第拉克的预言差不多成了笑柄。在哥本哈根的一次会议上，玻尔（Niels Bohr) 终于失去了耐心，问第拉克：“你真的相信那玩意？“第拉克也只是犹疑地回答说：”我想还没有人令人信服地证明它不存在“。正电子的存在迟迟得不到证实，大大打击了第拉克的士气。据说他甚至私下里跟海森堡（Werner Heisenberg) 说他不再相信正电子的存在了。同年，第拉克远在美国的时候，Robert Millikan在剑桥的一个讲座上出示了Carl Anderson拍摄的宇宙射线粒子轨迹的图像。其中有些象是电子的轨迹，在磁场中却向和电子相反的方向弯曲。在场的人根本没有把这个奇怪的发现跟第拉克方程联系起来。
那年的八月二日，安德森发现单个这样的粒子的清晰轨迹，那一天现在在教科书里面定为正电子发现日，可是当时还是没有人把它和第拉克方程联系起来。安德森的论文在《科学》（Science) 杂志发表以后，剑桥的物理学家居然没有谁去阅读。第一个把正电子和第拉克理论联系起来的是Blacket。他在伦敦皇家学会的一次会议上展示了正负电子对产生的图像， 声称 这一现象跟第拉克理论惊人地吻合。从此以后人们才真正开始认识到第拉克理论的奥妙和正确性。由于对量子力学的杰出贡献，迪拉克和薛定鄂（ Erwin Schrödinger，参阅本人以前写的《 薛定鄂的猫和埃弗雷特的多世界理论》）一起分享了1933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
后人埋怨第拉克当时没有努力向实验物理学家推介他的理论，指导他们如何寻找正电子，否则就象Anderson所说的，正电子可能在“一个下午“就会被发现。这个跟迪拉克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 第拉克有自闭症，讨厌抛头露面，不喜欢跟别人交流。他曾经想拒绝诺贝尔奖，就是怕太引人注目。只是后来有人跟他说他如果拒绝会更引人注目的时候，他才勉强接受。海森堡的性格正好跟他相反。有一次两人坐船去日本开会，船上美女如云，海森堡如鱼得水，一会跟这个美女调情，一会跟另一个美女跳舞。第拉克只是在一边傻坐着。休息的时候他问海森堡：“你干吗跳舞去了？”海森堡说：“我看见好女孩就来劲“。第拉克更不解了，问：”可是在和她跳舞之前你怎么知道她是好姑娘呢“？
在他的家乡布里斯托尔，他的校友Archie Leach（也就是著名影星Cary Grant）的名声远远盖过他。作家Graham Farmelo为写新书向布里斯托尔档案馆索取有关第拉克的资料，对方居然问第拉克是何方神圣。玻尔说迪拉克是”最奇怪的一个人“。他沉默寡言，即使说话的时候也是翻来覆去，永远一个声调。他同时是个极为谦虚的人。当他推导出量子力学方程的时候，在每周一次寄往家里的明信片上写的是“没什么汇报的“。那年他用费米--第拉克统计解决了困扰了几十年的一个老问题的时候，明信片上写的依然是“没什么汇报的“。当他建立了描述电子的相对论量子方程的时候，干脆连明信片都没寄。连他的同事都不知道这件事。上世纪20年代的剑桥为第拉克这样独一无二的天才提供了最理想的条件，其中最主要的一条就是对不合群的人的宽容。看看今天的某些科学捐客，个个是社交明星，胡吹乱侃的嘴巴硬是把稻草说成金条，而芸芸众生居然就被骗得团团转。看看某些疾病，例如癌症已经被声称攻克了多少次就知道了。 玻尔说了，在所有物理学家里面，迪拉克心地最纯洁，是个清水男人。要是第拉克生活在今天，说不定就是个倒霉蛋，一个奇特的天才可能就这样默默无闻埋没一生。人生最大的悲哀可能就是生不逢时了。
迪拉克的文笔非常明晰简洁，他的《量子力学原理》(Principles of Quantum Mechanics) 就是很好的例子。有一次玻尔写论文的时候迪拉克正好在。写到不顺之处，玻尔抓耳挠腮，改了又改，终于停下来说：“我不知道如何完成这个句子”。旁边的迪拉克说：“我在学校的时候老师就说，在你还不知道如何结束一个句子的时候不要急着先下笔“。奥本海默刚好相反，喜欢用诗化的语言。第拉克看不惯，说：”科学的目的是把难懂的问题用简单明了的方式表述，而诗是把简单的东西绕着弯子说，目的就是让你糊里糊涂，两者是不相容的”。
1934年第拉克在普林斯顿高等研究所的时候，匈牙利物理学家Eugene Wigner的妹妹Margit正好也在那里探望她哥哥。某天在饭店吃晚饭的时候，“邻桌一个看起来很孤独的人“引起了她的注意。这回眸一瞥竟然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每个成功的男人后面都有个了不起的女人。第拉克后来的成就里面自然也包括Margit的辛劳和鼓励。
第拉克是不信教的。他曾经说过：“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讨论宗教。如果我们是诚实的—我们科学家本来就该诚实—我们就不得不承认，所有的宗教都不过是一堆虚假的说辞，没有一点真实的成分。上帝只不过是人的想象。。。我不认同任何宗教神话，因为它们本身就自相矛盾。。。“
第拉克最后14年是在佛罗里达度过的。他搬到佛罗里达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离女儿玛格丽特近点。1984年，第拉克死于佛罗里达州府Tallahassee，死后也葬在那里。1995年，英国人在威斯特明斯特大教堂立了一块匾，上面刻有第拉克方程，以纪念他对量子力学的杰出贡献。
智力是有遗传基础的，但是它是多基因控制的性状。一个天才的诞生，必须是父母的基因最完美的排列组合的结果。所以千万别以为你父母脑子灵光你就怎么怎么的，你可能是个傻子。反过来，很多天才的父母都是平常人，看看爱因斯坦和迪拉克的爸妈就知道了。数学家Mark Kac把天才分成两类，一类是一般的天才，他们的成就是可以想像得到的，普通人通过努力加上运气也许也能达到；另一类是魔术师般的天才，他们的成就是如此不可思议，凡人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
迪拉克是后一种天才。
推荐阅读新书《最奇怪的人：保罗 第拉克不为人知的生活》(The Strangest Man: The Hidden Life of Paul Dirac, by Graham Farmelo, Faber & Faber: 2009. 560 pp. ￡22.50)
有些地方我看懂了。
心底单纯的人，有时会被浮躁的环境所不容，第拉克生活在那个时代，也算他的幸运。性情孤僻的人，不易与人合作，能为这样的人提供良好的研究空间，很有意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