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男人是如何被女人骂的
(2006-05-18 22:3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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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是人,哪怕是最达观的人,或者最没心没肺的人,总有一些话是他所不爱听的。作家怕说江郎才尽,外交家不愿被称为卖国贼,保密员怕说嘴不严,残疾人反感拿身体缺欠说事。血统论盛行时,一声"狗崽子",伤了多少"黑七类"子女的心。
男人是人,故大家不爱听的,一般他也不爱听。但是,单从男性这一点上论,他肯定还有特殊不爱听的话。暂不论职业、学历、出身这些因素,作为一个成年的、信息接收系统完好的中国男人,他不喜欢人家说他什么呢?这个"说"字,可以包括玩笑话、骂人话、无心之言、市井看法、背后评价……凡是跟男人有关的议论,都应算数。我是男人,身上分泌的,是跟别的男人一样的荷尔蒙。我听过许多议论,感同身受,轻重自知,先从比较轻的入手,一一道来,说给同性,以求共鸣,说给异姓,以求切磋。
一、软弱。此话虽不中听,但男人勉强还能忍耐,仿佛"工作急躁"、"不注意休息"那类意见,说给各级官员,他们一般是能够虚心接受的。软弱,常跟眼泪搭档,祖先很早就给咱规定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言外之意,女子可以豁免,啥时想弹都行。受此约束,长时间以内,我不敢当众哭泣,伤病委屈不消说,即使看电影感动得热泪盈眶,也顾不得享受崇高情怀,赶紧于黑暗中掩饰。软弱男人的反义词是什么?是硬汉。我很喜欢大家管我叫硬汉,尽管到目前为止,几乎没谁这样尊称我。
二、吝啬,亦即小抠、小气。小气鬼很难跟堂堂男子汉的形象挂钩。在中国的男人圈里,如果一个家伙被认定为一毛不拔,蹭吃蹭喝,那他就危险了,很有可能被打入另册,日后,谁也不爱"带他玩"。女人小气叫节俭,男人小气叫不是东西。
三、小心眼,注意,也带个"小"字,而且说的是人的关键部位--心。若换一种说法,不以循环系统,而以消化系统论,则是小肚鸡肠。以呼吸系统论,则是气量狭小。总之,离不开"小"。三国里的周瑜,多么出众,年轻轻就担当了大任,不料被另一个男人诸葛亮活活夺去了生命财产。令人扼腕的是,千百年来,没人说他是以身殉职,而是笑他心胸太小。如果我们不慎说哪个男人像周瑜,他准跟你拉下脸来。为啥不说我像赵子龙?张飞也凑合,好歹是个大老爷们儿。大,和硬一样,都是中国男人喜欢的好词。
四、嫉妒,跟小心眼是近亲,人人知其含义,不说也罢。需要说的是,嫉妒这两个字都带女字旁,仿佛是女子的专利。一个男人,轻易是不会承认自己嫉妒别人的。我二十岁时,曾嫉妒过一个比我优秀的同伴,他看出来了,找我促膝谈心,我横竖不认账,反说他是小心眼。倘若当时他改用刑讯,相信我会成为烈士。
五、娘娘腔,这个就比较厉害了,直接把女同胞拿来形容。类似的说法还有女里女气,娘娘们们儿,贱了吧唧,粘粘糊糊,奶油小生等等,均系民间用语,罕见于人事档案或干部考核材料。不独中国,好莱坞的电影也爱用娘娘腔嘲讽男人,就算你人高马大,满胸脯子毛,一旦说你是娘娘腔,大家马上觉得你软了三分,小了一号。
六、吃软饭。派生词:小白脸。我家乡的人戏称麻将里的白板为小白脸,每每摸到这张牌便念念有词曰:小白脸儿,没好心眼儿。在中国,吃软饭历来是不光彩的男性勾当(攀附于男性的女子,却无人说她吃"硬饭",说也不怕)。受此观念辐射,一些挣钱比媳妇少,级别比夫人低的无辜男人,身上总是缺乏底气,生怕外界拿他们公母二人作比较。与吃软饭相关的还有一个词--裙带。一个传统男人,沾老子和儿子的光,问题似乎都不大,但如果沾妻女姊妹这些女性的光,当上了裙带官,哪怕是裙带办事员呢,他的被轻蔑度将不断增长。
七、绿帽子,应是中国对传统男人最重的骂法。元明两代,上头有令,让娼家的男子戴绿头巾,延至后世,妻子有外遇的便被说成是戴了绿头巾、绿帽子。流风之烈,害得男人戴帽子,都得谨慎挑选颜色。绿帽子骂久了,犹嫌不痛快,索性就骂乌龟王八。乌龟本是好动物,不吵不闹,且能长寿,唐朝一个大音乐家即以该动物命名,叫李龟年。可是现在的中国父母,哪个还敢给孩子起这种名字?日本人不管这一套,照叫不误。我小时看电影,见里边有个鬼子居然叫龟田,便大笑不已,你这个家伙,咋那么笨呢!
专制时代某些对男子的挖苦或蔑称,既是对男性的不尊重,也是对女性的不尊重,说到底,是对人、对生命的不尊重。日积月累,就形成了一种禁忌色彩浓郁的话语体系,一种特殊的集体无意识,以致大家面对这些议论,简直用不着琢磨,从本能上就忌讳,从骨子里就厌恶。
还有一些议论,在过去是很难听的骂人话,现在却随着社会转型、经济政治文化等因素的变化,已经显得不那么严重了。比如奶油小生,某表演艺术家曾深受该称谓之害,当他试图以阳刚之气重新崛起之时,新一代真正"奶油"的小生却应运而生,受到许多现代人尤其是现代城市女性的青睐,甚至获得一些更"嗲"的美名:玉男、花样少年、妩媚少年。
再比如惧内,以及由此而不断现代化的词语"怕老婆"、"妻管严"、"家庭妇男"、"奶爸"等等,从这一词语演进的过程中,我们几乎能品出夸奖的味道,难怪扎起围裙任劳任怨的男人越来越多。
与此同时,无子、绝户等说法的杀伤力也大为减弱,只要我们漫不经心地提一句丁克家庭,该话题将立刻高尚或时尚起来。
即使狠毒如绿帽子那样的蔑称,当下也很少有人使用。时代毕竟进步了,对两性关系的看法宽容了许多,甲有婚外恋,乙还有一夜情呢,合则存,不合则离,无须骂得如此不堪,如此陈腐。
当然,上苍不可能让男人消消停停享受生活。现代多元社会条件下,一些中国男人惴惴的,又生出许多新忧虑、新顾忌。比如,怕人家说他无车,无房,个子小,不酷,没幽默感,没情人。昨天我在理发馆,听一个十八岁的打工妹为其风流父亲辩解:我老爸那么帅,没个把情人还叫男人吗?听得众人目瞪口呆。另一个打工小伙儿则肃立一旁,苦笑不语,不知他怎样评价自己和父兄。鉴于这些新议论正在生成、发展,尚未被全社会所公认,故我们最好还是认真观察一段再说。
有一个骂法是公认的,且盛行不衰--窝囊废,与软弱类似,但份量更重,面儿更广。这是一个综合型的现代骂法,与古代对武大郎那一类男人的骂法有继承和发展的关系。窝囊废一词,容易叫人想起不堪重负的白薯、窝瓜,想起猪身上那肥而松的囊膪,怯懦,犹豫,面,傻,没能耐,不中用,现代中国男人普遍不爱听这个。但是,在社会转型期的强大压力下,中国男人又屡屡被称为窝囊废。
中国人和世界其他民族一样,不是十全十美的。中国人有不少既定的、发展的性格缺陷。中国男人占中国人口的一半,并且担当各种不可或缺的社会重任。把围绕中国男人的种种议论摊开揉碎,细细琢磨一番,有助于我们深刻反省中华民族的性格特征。
中国男人需要改正缺点,也需要得到尊重。
中国男人即使强硬如铁,他的心中仍有一隅,是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