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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所有先进科技都是好的;古法炮制有其可取之处。搞摄影,我是个古人。几年前,计算机、扫描、激光等科技淘汰了几位专业黑房(国内称暗室)的朋友。技术了得,武功废了,能不惜乎?我不靠当年有独得之秘的黑房技术谋生,但先进科技的发达,在摄影玩意上两次惨遭淘汰。也算幸运,两次我搭上了尾班车,得享甜头,有作品拿得出来,能否存世是另一回事,但过了瘾是肯定的。
第一次,一九五五年开始搞黑白摄影,五八年在多伦多作职业摄影师,六五年想出一套复古的摄影方法,把光与影玩弄于指掌之间。六七年在加州长堤博物馆举行摄影个展,长达一个月,观众哗然,过瘾过瘾。该博物馆要建新的,要求新馆落成时由我的摄影新作开锣。于是,六七年十月我跑到东岸麻省的海旁,日以继夜地摄了一个星期,所得甚丰。殊不知驾车到纽约唐人街吃晚饭,不到一个小时车内的所有物品——包括还未冲洗的所有胶卷——给人偷光了。
展览不成,搁置了摄影几年。从芝加哥转到西雅图任职后,七十年代初期要再搞摄影,但我用惯的三种黑白相纸竟然在几年间停产了。那时彩色摄影在科技上有突破,黑白渐遭淘汰,最精彩的黑白相纸竟然首当其冲,停产。我自创的黑房技术要靠这几种相纸才能发挥,停产失落之至也。今天我还保存着大约三十帧一九六七年自己在黑房制作的作品,艺术不论,相纸银面所能发挥的质量之高,与今天还继续的沙龙黑白作品不可同日而语。经过四十年的逐步下跌,今天搞黑白摄影的青年不知道这门玩意的高处曾经是怎样的一回事。
搁置了艺术摄影三十多年,三年前卷土重来,搞彩色的,先进科技协助,有得搞。但我是个古人,在科技协助中我用的还是古法:传统的相机,旧镜头,一二○胶卷,负片,玩光之法还是一九六五想出来的那一套。此法一定要用负片,因为往往要过度曝光,有时刻意地过得离谱。
两年内出版了七本摄影集,作品近七百帧。问题是作品的原作比印刷的高出很多。看官须知,论印刷效果,正片摄影优胜,但论原作,正片却比不上负片。我的摄影法门一定要用负片。影友大赞我的原作,却大骂其印刷效果。多番考虑后,决定从近七百作品中选出三百,放大几套原作留存下来——据说先进的金属相纸可以百年不变。
是在这个「留存下来」的过程中,我发觉自己正在再遭淘汰。有些作品放大后微粒非常粗——什么都好,只是粗。用大底片是不应该那样粗的。经过计算机扫描,负片容易粗是实情,但为什么有些作品粗而有些不粗呢?研究了几天,结论是粗粒起于冲洗底片的人用旧药水。行内的朋友说,胶卷负片今天少人用,而更少是负片一二○。生意不足,冲洗店子不会专为我开新药水,是以为难。老了,再没有闲情逸致去搞自己的冲洗了。
今天,黑白相纸淘汰到近于零;黑白胶卷的绝迹指日可待。一二○彩色负片的冲洗药水愈来愈多用旧的,有说这种负片可能停产。只是行内君子一般还认为,从质量看,到今天,数码摄影还比不上胶卷。
是我之幸,搭上了古法摄影艺术的尾班车,有几百帧彩色作品可以存世,虽然部分是过粗的。如果金属相纸真的可以保存百年,那么百年后,胶卷早就淘汰了,后人见到我今天的作品,应该叹息古法有独到之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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