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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的经济历史分析工业发展,是从科技与生产力的角度入手。中国的情况很特别,又或者是我个人喜欢特别地看。
我认为中国的工业发展阶段要以地区划分,明确的。第一阶段是珠江三角洲,时间大约八十年代初期到一九九二。第二阶段是长江三角洲,时间大约一九九三到今天。当然,珠三角及长三角还会继续他们的工业励进,我只是从不同阶段的地区重点看。
从地区看,中国工业发展的第三阶段会在哪里呢?我的推断,是会回到乡镇那里去,因为月是故乡明。二十年前,中国要搞什么乡镇工业,说什么离土不离乡,认真地看,搞不起来。当时的乡镇企业要不是国营,就是乡营或镇营,非私营或民营也。当时举国没有几条好公路,物流有困难,不宜乡镇工业发展。也是在当时,外资对中国没有多大兴趣,乡镇造的多是手工艺品,没有国际大看头。
大家都知道,经济发展集中于沿海一带非善策,但起笔需要,因为经济发展要有个火头。十年来这火头明显地烧到内陆去:成都、重庆、武汉、长沙等地,皆可见大火燎原。这样看,中国的可观工业发展早就不限于珠三角及长三角了。然而,有势头的工业发展,我们还不容易在乡镇见到。
会见到的,大约从我下笔的今天开始吧。相当肯定,有三个原因。其一是国内的公路建造得非常快,对物流有大助早就见于农产品。周其仁认为,城市的农产品物价上升得慢,主要是交通有大改进的结果。应该对:经济急升,农作人口急速下降,农产品的相对价格理应上升得明显,但没有。其仁老弟对经济的掌握渐入佳境:这种简单观察功力不凡。浅吗?当然,但名校博士一般看不出来。这里要指出,运输的改进对工业比农业更重要。
其二,扶助农民是今天国务院的首要项目。有意思,问题是怎样扶助才对。据说北京目前正在搜集意见。在《扶贫何价?》一文中,我指出扶贫有负性与正性之别。前者是政府花一元扶贫,社会得到的利益不到一元;后者是扶贫一元,社会可获超过一元的利益。
原则上,正性扶贫的项目多得很,问题是回报有高低之别,明智的选择不容易。我们还要指出政府投资容易引起贪污问题。牵涉到社会整体利益的政府投资,通常连带着界外效应,这就是高斯分析的「社会成本问题」了。很复杂,不容易算得准。这方面,中国比我知道的任何其它国家高明:他们差不多凡事收费——无论公路,桥梁、水乡、公园,有时甚至厕所,都收费。这样,虽然不能完全解决社会成本问题,但大部分解决,因为公共设施的投资回报有直接收入作依凭。
上面提到的公路投资,当然协助「月是故乡明」的工业发展。前几年听到,收费公路可以回本或赚钱的只有百分之三十。但经济发展得快,要亏蚀的过三几年一般大有起色。人口多,发展快,就有这样的方便:只要能继续目前的增长率,公共设施的投资乱来一下也容易买中马。
只要能约束贪污与控制成本,扶助农民大可考虑乡镇的基建、教育、医疗、康乐、文化等。原则上,这些都可以是正性扶贫。不直接收费,有些项目,例如基建,可以从卖地及税收赚回来,但不收费或收费甚微的教育、医疗等,社会的回报就不容易衡量。有回报,应该考虑下注,只是社会利益难以衡量。这方面我有两个建议。一、政府不仅容许,而且鼓励私人投资于这些项目,让他们自由收费。不是说政府自己不要做,而是公立有私立的在旁协助,政府的负担会减少,而有私立的参与竞争,公立的会办得好一点。二、政府要鼓励私营或民营的慈善机构筹办这些事项,只要不牟利,要免税,再不够就补贴慈善,例如私人捐一元,政府补一元。有政府补贴,私人慈善会风起水涌。意图做善事的人会比较细心处理,会比较小心花钱。当然,假冒为善的人多得很,但有严谨法律约束的慈善机构,例如香港的,不容易出术。
第三个工业将会转向乡镇发展的原因,可能最重要。这是近几年出现的民工荒(尤其是南中国),一则起于其它廉价劳力国家的竞争,接单工业不能大幅加薪,二则因为月是故乡明,愿意离乡别井的人愈来愈少了。农民愿意转往工业,或愿意半农半工,但不愿意离乡别井,会帮政府一个忙。工业集中于沿海一带,或近于闹市,如果继续下去,边际产出定律说对国家整体的发展不利。政府要推广乡镇的工业发展,是正着,而月是故乡明有助焉。二十年前不成,今天可以——我认为是今后十年的大势所趋。
在广东设厂的朋友说,从北方南下的工人每年只回家探亲一两次。如果工厂设于离工人老家不过两个小时车程,工人可以每一两个星期回家一次,享天伦之乐。有天时(发展得快),地利(交通发达),人和(天伦之乐)这三者的合并,第三阶段的工业发展会在乡镇出现是不难推断的。
产品的质量、生产力与科技的改进,是地区之外不可忽略的工业发展问题。产品质量的急升出现于第二阶段,尤其是一九九七至二○○三那段时期。生产力的急升最近几年开始明显:工业总人口下降了不少(大约从三年前的九千八百万下降至今天的八千三百万),农民人口继续下降,但工业的总产值继续大幅上升。这其中一个重要含意,是愈来愈多的人转到商业及服务业去。都是好现象。
至于科技的改进,二十多年来没有中断过,但我认为科技的急升会发生于工业发展的第四阶段。那是乡镇工业的发展有了势头,后浪推前浪,科技的需求压力大幅增加,落在知识分子集中的都市。如果目前的经济发展速度能持续,中国的科技跃升不出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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