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除了我自己,D君又帮我找回了一样东西。
是一篇文章,十多年前的,发表在某地方报纸的副刊,日期不可考,因为我的剪刀--初中生的剪刀,只将小豆腐干齐齐整整切出来。割断了它与其时其地其情其境的任何联系。文章的作者是我二哥,他去世已十多年。
我和D君聊书的时候,说起了爱书的人。D君有个哥哥是如此,我说我二哥也如此,他擅写文章,人称“鬼才” --这赞誉让人唏嘘也让人害怕,后来果真一语成谶。因此我对文字的某种不可言说的敬畏,觉我并不能乱说,乱写,多少也与这个有关。
我与二哥相差四岁,但天资就有云壤之别。他能将一篇政治思想汇报写地五光十色,好读好看,让人惜他敬他;而我有心仿照,却往往画虎不成反类犬,徒然惹笑增嫌,真真是不能学。二哥的文章,以我当年初中生的水平,多半看不懂,他大学上的是政治系,但所有专业课全挂红灯,唯哲学文学科则出奇地好。剪下的这篇,有罕见的柔情,当年只觉得用字空灵飘逸,有种说不出的韵味,且尤其喜欢 “此去经年,草莓满坡”这几个字带来的色,香,味,空间和时间感。但意义便似懂非懂。
一晃十数年,生死两茫茫。不成想这一篇发黄的剪报,却成了我手上二哥唯一的文字。只可惜辗转迁徙,不要说一张薄薄的纸,就算精装皮面的书,也是极容易散失的,多半是找不到了,我对D君感叹道。
“只要你想找,一定找地到!”D君平静地说。D君身上有一种很强悍的气质 他的平静带着不容质疑的信心。
我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没有信心。多年来不敢写,不能写有关二哥的文章,因为实在是至亲的人,又至深地痛惜。甚至仅仅提起他,也会有长久的伤感,挥之不去。素来不迷信的母亲,爱出人意料地说,“不要总想他--让他安心投胎转世。”这使我们大家有些安慰,并且在二哥这件事上,真心相信有天堂,有轮回,27岁的人生,该得的,该有的,希望他都会有,也都有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了D君的信心, 我径直去拉开一个抽屉,大大小小的信封,多半是新近收到的,有体检结果,有银行的结存单,有父母的信,贺卡。忽然,我有个强烈地直觉,手指骤然快了,一个小信封,印着一架旧自行车和一条欧洲的老河,打开,二哥的文章就在。
我静静地读它。发觉每个字,每句话都彻彻底底读懂了,我还从这一张发黄的纸,有些模糊的铅字,读出我花了的十年,累积了十年的经历。往事如雨,盈满我的眼,在我的脸上蔓淹开去。
总以为自家的二哥,有两只虎牙,笑容狡黠,目光温和明亮,嘻笑怒骂,热血好强,不可能有如此缠绵悱恻的爱情,那个幸福而又不幸的姑娘,姓甚名谁,今又在何处,我有没有见过呢?这问题问的也算应景,原来找到这文章的那天恰好是情人节。但又或许,这全是我的猜度,二哥想写的或许是更高远,更逍遥,而他如今应该已在那里了吧。
附二哥的美文:
眼神
我把未知的一切写在你的眼神里,没有乞求,没有哀怨,只有静静地等待。等待是一种飘逸封尘的禅,我就这样无声无息体验缓缓流动的生命的情结,它的无常与永恒让我感觉到心灵上的自由。当我渐渐明白你是我唯一的诠释,我的眼神就已被你占据。我在一种异境里感知你飘然而至的倩影,充满了幻想与绝望,犹如轻盈的羽毛在寻求飘落时的刹那快意。当我如羽毛般失落荒原,我发现你是我唯一栖身的绿洲。
我走进你的空间,周身浴满了月光的温柔,身边飘浮着若干年不遇的爱情。我迷失在这迷蒙里,你的眼神是远古时空里唯一不变的证明,你告诉我,那时太阳的梦是红的,月亮的梦是白的。而我的梦在哪里。
我回首时,你默默如塑,于是我们就变成一种凝固的距离,一首凸现的诗,抑或梦境独立庭前柏树。然而我走进你,就象走向一一种虚无;我拥有你,就同时将你放弃。所以请让我伫立,用心听你缓缓的呼吸。于是想到最好去白沙岛,那个岛还记得么?那个哭泣的和微笑孩子们总是分不清,分清了我就不是孩子的岛屿。
我把我的旅程收藏,等待你的旅行。当我以为我的精力已竭,旅程已终,我发现你的意志在我身边。旧的言语刚在舌尖上飘去,新的音乐又从旧上升起。当你开始铺设爱情,从一些不知名的欲望到一种空明澄碧的静泊,这其间需要何种从容与勇气!我躲过你的眼神,象涉过一条小河。而我们最终不期而遇,我发现你的无声的眼神早变成一种语言,在我耳边轻轻絮语。
为了这片共同拥有的天空,请为我唱一首歌,让我们彼此的眼前潇洒如故:读你的眼神是从前的小溪和门前的老柳。
此去经年,草莓满坡,我忽然记得我该掬一捧溪水在你唇边,摘一枝垂柳于你胸前,然一切都为枉然,只让四月的明月在心中浅浅淡淡的眼神一如从前,让我平静的时候感觉到最热烈的温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