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忘中国之十六:《追我魂魄:一个新闻记者对一场战争的追索》(二)
作者:云杉
人可以落魄,但不能失魂。一个失魂的人就会成为被人摆布的木偶,他的命运会比死亡更悲惨。——穆易
如幻如梦谈英灵,王俊追怀当年事——花梨儿这次拒绝当积极分子——黑村长的哲学思考,子弟兵能不能得到爱情信物
我去见王俊的时候,感觉到我已经推开了这所尘封60年的大门。
在我的记者生涯中,这种直觉从来没有骗过我。
这是闹市中的一处干休所,青砖青瓦,多少有些破败了,可是很洁净。一个白衫白裤的小老头儿,把一盆洗净的黄瓜和西红柿放在我面前。
“吃吧,”他说,“我种的。”
他给人很洁净的感觉,包括他的眼神。现在我能在人群中准确的把这样的人分辨出来,这好象你在大海中很难发现一只海螺,可是当大潮已经退去,只剩下丑陋干涸的沙滩的时候,你就很容易发现它们了。
对我的职业来说,这很运气,这样的人往往会出人意料的坦荡。
“你想知道什么?”
“你经历的事。其实我最感兴趣的是你的感受。”
他注意的看了我一眼,然后笑了起来。
“你的要求特别,我正想拒绝你呢。当时我还不到十六岁,入伍刚3个月。对于当时部队的情况啦,日本人的进军路线啦,我完全不了解,这些情况我还是解放后看到有关的回忆文章和史料才了解的,有我们的人写的,也有日本人写的,”王俊静默了一会儿,“看来谁也没忘掉。”
“你对这次突围战斗的印象特别深刻吗?”
“当然,”他看了我一眼,“许多年后还会梦到,有时候觉得象昨天的事一样。”
我们的谈话持续了2个多小时,这是徐缓的、轻松的、漫无边际的交谈,我关闭了录音机,也不再记录,我知道这会使人更加放松,我吸起了一支香烟,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在采访对象面前吸烟的。“吸烟不好,”王俊告戒说。
王俊好象一直在沉吟着什么,后来他果断的站起来,找出一个旧的,大牛皮纸口袋,掏出一迭稿纸。题目写的是:《怀念李营长》。
我看这篇文章的时候,王俊一直坐在院中的小凳子上,慢慢的咬着一个西红柿,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李营长:
你想不到吧,我在离休之后,年年都回南艾铺。我一直有那么个愿望,你还活着,我们会碰上。有一点很可惜,我那时侯不认字,我不知道你的名字,营长,你是叫李应呢,还是英或者颖?你在八路军战伤医院学会的那48个字,都教给我了,可是每次打完仗我就全忘了,我对你说我一紧张脑子就变白了。你为这事还狠狠的训过我,就又教我一遍。可最后一次突围咱们再没见过面,现在我只记得:农工农工,镰刀斧头,为我农工,谋求幸福。如果不算重复的,你教我的48个字里,我还记住了12个。
另外,我知道有一件事你还会惦记着,就是会唱《清水河》的那个姑娘。我在解放后打听过,也问过原先在鲁艺剧团呆过的同志,有一位大姐说,记得记得,这首歌我记得,是从红四方面军那边传过来的,可是会唱《清水河》的演员那么多,是哪一个呢?红四方面军是从大别山区出来的,那是你的老家,你说过你的老家没人了,都让白崇禧杀光了,就剩下一首歌了。
李营长,我告诉你鲁艺剧团的全冲出去了,我说得是假话,其实我什么都没看见。你问我的时候,我看见你用手捂着肚子,肠子都流出来了,我想让你高兴一点儿。我一生就骗过你那么一次,原谅我吧,营长!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忘不了这次战斗,它甚至在我的梦境里出现。我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红色和黄色,地面在爆炸声中不断的颤抖,还有那么多鬼子兵,一定有几万人吧,黑压压的,漫山遍野的拥过来,可我们这支被总部临时发现的作战部队,还不足300人。我们的阵地就象海面上的一叶孤岛,我看见日本兵在追杀我们手无寸铁的同志,我们的兄弟姐妹,我分不清我的脸上流的是汗还是眼泪,我紧紧跟在你的背后,鼻子都快戳在你的背上了。你对我大喝一声:王俊!这时候,我看见整棵炸飞的树从你身后飞过去了,我不由自主的闭了一下眼睛。你肯定看见了,可是你只对我吼了一声:来点精神!
营长,我感谢的是你一直看出了我的胆怯,但你没骂过我一声“胆小鬼”,你给了我足够的时间成长。后来我参加了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多次立功受奖,我敢说我是很称职的一个战士了,我没给你丢人,营长!
说说我自己的事吧。我后来结婚了,是战友介绍的。当时想考虑考虑,战友说女方已经看上了,你还想满世界挑呀!正碰上入朝参战,我想营长连个老婆还没有呢,你挑什么挑!嘎吧一声就答应了。
我老婆人也不算差,就是心眼儿窄点儿,前些年还没什么,现在这么个大环境么,就经常跟我闹上一闹。
主要问题是,我当了这么些年领导干部,既没有多挣钱,也没安排好家里人的事。我大儿子是国企的干部,厂里效益不好,厂长径直来找我,要和我合计一件事儿。这件事,这么说吧,就是国家吃点亏,部队吃点亏,然后个人能捞一大笔。他早算计好了,捞完了钱,两手一,拍就走人,把烂壳子扔给国家,把几千工人扔在马路上。他的哥儿们早给他注册了一家私企,他摇身一变又是老总。他还说:你有关系,我有钱,老哥,一起干吧!我心里气得发怔,他怎么敢?怎么敢?这是内奸呀!可我还得客客气气把他送走,这样的人太多了,用机关枪也扫不过来呀。再说,儿子在人家手里攥着呢。果然,没多久,大儿子就下岗了,人家的事也照办不误。这一下,我老婆那个闹呀,说我把儿子害了。过去,她提起我,还说:王副军长,人是倔点,可是实心眼儿。现在呢,也不管有人没人,你脸上下来下不来,直嗵嗵就来一嗓子:我们老王,副军级,不是什么什么猫捉什么什么鼠么,他是一只鼠也不捉,老瞎猫!
我也不是什么高风亮节。想给家里人办点事吗?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想。想挣钱吗?想。尤其我那个大儿子,当年征兵就是硬让我卡下来了,他视力不成,不符合条件。儿子那时候很理解,一句话没说在农村待了8年,后来选调到工厂,干得不错。可是现在呢?他看我的眼神都变了,来来去去就象没我,这个人似的。我气闷,营长,我心里气闷哪!
营长,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着你。一个年轻人走到社会上碰到的第一个领导很重要,你要是颗沙子,他们就往心里装颗沙子,你要是颗水晶珠儿,他们就往心里装颗水晶珠儿,大环境咱们管不了,我就是想当那颗水晶珠儿,营长,我错了吗?
营长,你可能会笑我吧,我现在老了,真想你哪!我真想跟过去一样,紧紧的跟在你的背后,我盼望你象从前一样大喝一声:王俊,来点精神!我渴望再一次回答你:是,营长!
你的通讯员 王俊
我从干休所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6点钟了,天色昏暗,远处的高速公路和大楼好象浸在灰沉沉的墨汁里,点缀着无数灯彩的摩天大楼显得妖异而华丽。
我沿着马路茕茕的走,也许我那灰溜溜的,样子太引人注目,好几辆出租车都在我旁边停了一下,我挥挥手,车又开走了。
我想一个人静静的走一会儿。
我一直走到我的住所。大楼外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我走过去,那个人抬起头来。
竟然是铜寿!
“怎么会是你!”我一下高兴起来,“嗨,你喝不喝酒?我请客,请你喝酒。”
“看样子已经喝上了,”铜寿闷闷不乐的说,“你那篇报道,怎么样了?”
“没有忘老区人民的嘱托,”我开玩笑说,然后一前一后的上楼。
果然,铜寿一进门,,就被墙上培蕊那幅大照片吸引住了。这,张,底片的质量不好,放大后的效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培蕊年轻的脸和眼,神有了一种冰雪般晶莹剔透的感觉,纯真美丽,亦幻亦真。到我家里的客人都要问我:你是为了这张照片跑到山西左权县的?我说是,他们就点头,表示理解。
生亦如歌,死亦如歌,铜寿说,不愧诗人。
我打开冰箱,拿出啤酒、冷肉和一大匣带海苔的饼干。铜寿没怎么客气,就吃了起来,他说他一下火车就给我的编辑部打电话,没找到我,他,就找到我的住处,在门外等了2个多小时。
“我在火车上一直思谋,谢记者一直没有消息,不会不写了吧?广元他们也问我,我说谢记者不象那种人。”
“怎么会?”我连忙解释。
“是了,”铜寿狡黠的望着我,“你白搭了单位那么多盘缠,单位能答应你?”他得意的笑了。
铜寿带来了一大包采访记录,还有杨太婆的几盒录音带。“广元这几年收集了不少史料,”铜寿的眼神似乎有点儿忸怩,“还有我写的。我在当地认识的人不少,你看看,也许用得着。”
我有点儿惊奇的望着铜寿。他,身上那种不可理解的戒备、敌意甚至恐惧已经消失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铜寿本身就是一个谜。
晚上,我在灯下翻阅,铜寿带来的材料,我不知道铜寿是怎样找到这些线索和人的,我想象铜寿瘦小伶仃,梭行于荒山野岭之中,他确实是收集民间素材的高手,这些史料的丰富出乎想象,它们象从长满青苔的古老城墙中渗出的水滴,缓缓的流出,汇集出一幅久远画卷。
现在,我如此清晰的感到了那场战争,我甚至听到了它的喘息声。
铜家峡人从心底里接受了八路军,并且至死不悔,应该是在攻克马堡之后。
这次战斗后来被作为典型战例,载入军事院校的教科书《战例简述》中。马堡是日本人在晋中修建的最大的据点和神经中枢,地下暗道四通八达,一直通进大山的深处。晋中马枋、羊泉一带上了年纪的村民,至今还对这个吃人魔窟记忆犹新。在马堡的周围,四处丢弃着被日本人杀害的中国人的尸体,野狼白日梭行,日本人甚至用蒸笼将中国人活活蒸死。
我翻阅这些史料的时候,留给我最深印象的,是日本人的残暴,那种对手无寸铁的平民肆虐的无耻。大和民族精致和清洁的特性,此时荡然无存,变质为一种促狭的恶毒,我一直弄不清楚这种邪恶的变化是如何产生的,为什么能在中国发挥到了极致。与此同时,是中国政府的怯懦和令人无法理解的昏噩,它使我们在60多年后仍然感到屈辱。
在中国现代史中,有一抹亮色,那就是八路军。
八路军进攻马堡,肯定是经过了非常周密的策划,在某些关键的部分,是用分钟来计算的。1956年版的《战例简论》中是这样叙述的:马堡是日寇切入到太行腹地的重要据点,防守非常严密,日寇吹嘘为永不陨落的太行之星。马堡方圆数里的树木、庄稼被日蔻砍烧殆尽,一览无余,在天气晴朗的时候,从岗楼上可以看到山脚的村庄,任何活动都很难隐蔽。前日深夜,八路军战士用长布覆盖身体,潜伏在据点前方至拂晓。凌晨开始降雪,大雪盈尺,日寇始终没有发现冰雪之下的八路军战士。
我这里解释一下为什么李营长等人选择了拂晓后进攻的方案。这个据点的日本兵在吃早饭的时候会穿上木屐,换句话说,他们既没有光脚,也没有穿军靴,而是穿着那种夹着脚趾,会呱嗒呱嗒响的怪东西,穿着木屐的士兵的战斗力会大打折扣,如果换穿靴子就会给李营长他们赢得宝贵的几分钟。
事后证明,李营长他们的设想完全成功,日本人的早餐哨一响,八路军战士从冰雪中一跃而起,冲向碉堡,穿着木屐乱跑的日本兵,组织起有效的火力封锁的时候,八路军已经冲入了射击的死角,接着两声巨响,碉堡的围墙被 炸开了大洞。
八路军拼死决战,日本兵拼死抵抗。
有一个很有趣的插曲。马堡的日本指挥官在大势将去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决斗。假若我们没有想到他对平民犯下的兽行,这种做法确实很名士派。他一眼睃见了在门洞下指挥战斗的李营长,或者他早就睃见了李营长,有了这种虽败犹荣的想法。他举刀向李营长冲去,大吼:你的!
李营长显然没有闲情逸致,立刻举枪射击。不巧的是,弹夹空了。日本人脸上浮起轻蔑的微笑,把身上的手枪连套扔在地上,又说:你的,不是!
这个日本人的意思大约是:你不是真正的军人,军人是不应该偷偷摸摸的袭击,应该光明正大的来决斗的。他要对方领教一下真正的军人的作法。
李营长俯身从地上捡起了一把长刀。
两个人慢慢走近,四目交织,射出了狼一样的青光。
日本人首先挥刀进击,刀法凌厉。此人坐镇马堡,决不是等闲之辈,他从军校、从战争、从俘虏和平民身上,早练出了杀人如麻的精湛刀法。
李营长也不是等闲之辈。他从鄂豫皖根据地一路征战,二万五千里长征三过雪山草地,四年抗日战争,早已是百战之身。
刀在空中撞击,几下之后,情势已经变成了两个人在互相砍杀。日本人和李营长的强健和灵活大约难分高下,格斗的技能都臻炉火纯青,因此,他们都能躲开对方致命的一击,却无法躲开接踵而来的劈击。
两个人的身上溅满了鲜血,双方的格杀已经显得沉重而迟缓,在早晨的细雪中,他们的身体好象包围着一团粉红色的雾气。
这似乎是一场慢性死亡的比赛。
日本人突然发出一声狂叫,神经似已崩溃,他丢下刀,转身逃去,而且慌不择路,一头撞进了铁丝网,被几个八路军战士捉住了。
马堡的日本指挥官被俘后,方圆几里的老百姓都来看这个吃人的魔王。据说,他的相貌并不狞恶,中等个儿,高眉骨,皮肤有点暗黄。30出头的年纪。
部队领导怕出事,多派人押着车。
人们虽群情激愤,但看到此人后反平静,只是有些诧异,“也是人样子哪!”
这个日本人后来寡言罕语,一年后病死。
他大约一直在思索军人的素质问题。
李营长调回主力部队前夕,黑村长想为他娶一个老婆。
黑村长是在自家炕头上谋划这件事的。猎户郝玉生被选为村长已经年余,郝玉生长得黑,人又侠气公正,村中无论老少都呼他黑村长。黑村长思谋一阵,又撮起嘴来感叹一阵。“就让李营长这样走了,直竖竖的?”
“亲爹热娘也没有,还是孤人一个。”
“李营长没有老婆,铜家峡老少爷们能睁眼说不知道?”
黑村长想了想又说:我看花梨儿就好。
花梨儿是远近闻名的巧手女子,不论绣花做样子,三村十八店的妇女没有几个能比得上的,人又要强,做军鞋送公粮样样都很争先。模样也很壮实,矮个子,红脸膛,用黑村长的话说,长得好。
黑村长琢磨了一阵,心中满意,口里啧啧作响,不想正在灶下烧火的兔唇,突然迸出一句:
“我看不成的。”
黑村长诧异的抬头,看见穿得泥鳅也似的兔唇,露出一截黑细的脖子,正冷冷地望着他,不由扑的笑了,用烟袋锅儿指点着说:“你小小个人儿,懂啥哩?”
兔唇的脑袋在,灶台后晃了晃,不见了,只听见风箱拉得咣咣乱响。
黑村长身边只有一个外甥女兔唇。兔唇父母双亡,生下来就是豁嘴,人却很机灵。她成年跟着荒山野岭里转悠,行事和打扮都象男孩子,村里瑞大娘提起黑村长就叹口气,说家里家外没个女人,这日子就过得难,也忘了兔唇是个十五、六的女孩儿。
黑村长计议已定,便去找,瑞大娘商量。瑞大娘一听,拍着大腿说:“可知好哩!她娘前日还找我商量,说花梨老大不小了,要有相应的,八字上也该合一合。我说现在进步了,不讲这个了。花梨娘赶紧说,有进步的,那就提提吧!”黑村长就表扬说:你这妇女主任,就是不一样呀!
瑞大娘更高兴了,她思忖了一阵,说怕李营长不同意。黑村长一听就火了,说凭什么看不上花梨儿,花梨和他李营长,就是织女配牛郎。瑞大娘就批评说,你又说老话了,是一对积极分子儿。
黑村长径自来到营部,对李营长说:“李营长,跟你说个事儿。”接着,黑村长沉了沉脸说:“我对你有意见,想来提了也是白提。”
李营长正忙着,听了这话立刻招呼,通讯员倒水,说郝玉生同志你坐,提意见怎么能是白提。黑村长担心李营长看不上花梨儿,先刹刹李营长的锐气,李营长果然软了下来,黑村长便说:“李营长你二十六岁的人了,难道嫌铜家峡的女娃们不进步?这两年少支援部队上了么?人家花梨儿就有想法。”
李营长听得怔怔的,脸就红了,花梨儿是妇救会的积极分子,来来去去的,李营长是见过的。黑村长接着长篇大论的说起来,这一篇话说的空灵,但说得李营长直点头。
黑村长说:男人家是什么?在人群里头,是压千斤的秤砣儿,大难临头,是主心骨儿。男人也是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男人要有家,要留下后代根苗。你活着,你死了,要有人惦着,要有人为你哭,这就是家。
黑村长大功告成,丢下了脸红通通的李营长,扬长而去,他已经和李营长商定了,下半天的时间,花梨儿就来“相相”。
花梨儿不同意。
黑村长半天没回过神来。一会儿,他才用手指着花梨儿说:
“你这一回也要当积极分子嘛你!”
花梨儿赤红的脸越发红了,她把头低下去。象许多性格执拗的女子一样,她一旦说不,就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花梨并非对李营长有什么恶感,只是从来没有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和李营长联系起来而已。她想象自己的婚礼是隆重的、一丝不苟的,她无法想象李营长会怀抱大公鸡骑着毛驴去迎亲。她暗中倾慕的那个人,是临村的一位高小毕业生,这位学生在舅父的店铺里打算盘的时候,一缕长发掉在眼睛上,脸上露出灰心的表情,花梨儿就喜欢上了他。
日头已经偏西了,黑村长的心里开始焦躁了,李营长可能正在等着,而且,明天一大早他就回主力部队了。
黑村长把小烟袋锅插在腰带上,在地上走来走去,每经过花梨的时候,他就张开手说:看看!看看!
花梨开始呜咽了,声音由弱变高,断续成为悠长。黑村长突然站住了,大喝一声:别哭了!接着他说:算了,不愿意就不愿意吧,但是有一件事你给我记住,你给我记住,娃呀,你给李营长绣双袜儿,拿出你生平的本事来,一黑夜做妥了,明早在村头送送李营长。
然后黑村长重重的叹了口气。
大扫荡开始了,铜家峡不能让李营长就那样走了,他应该有一样东西儿,对男人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女人的牵挂。
那天夜里,黑村长翻来覆去睡不着。
兔唇也没睡,后炕的土台上,那盏小油灯通宵亮着。
黑村长爬起来吸烟,叹着气说:“豁儿,你一黑夜缝什么呢,睡吧,别熬了。
兔唇说,舅,我点的是狼油。
黑村长说:不知道花梨懂不懂事,她不会不绣袜儿吧?
兔唇说:管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