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 (1)
九九年的上海在我的心里永远是金黄色的,就好象许多人心中二三十年代的上海滩。九九年的上海比现在的上海要来得疯狂,许多事情刚有了雏形,却还没来得及有相应的规章去束缚它们。所以那段日子70后和刚成年的80初们也是纸醉金迷,过着醉生梦死的夜生活。我印象中的九九年的上海是半英文的世界。通用汽车,飞利浦,西门子,等等外资开始涌入上海,同时,也给上海注入了很多外来的血液。
女皇和萨曼沙的故事就开始在某个五星级酒店的酒吧里。第一次去那间酒吧,是因为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60后,却非常小资。他知道最入时的打扮,喜欢看我写绵绵无力绕梁三日的文字。那天,在那间叫“红泥”的餐馆吃完了清蒸鲈鱼后,他开车带我去了那家无星级酒店。
我们坐在方方的厚实的吧台边,他点了伏特加和冰块。吧台里一个戴着棒球帽的女孩子给他拿来酒,然后说,加点柠檬汁吧,否则太呛人了。我身边的他是说他向来就是单喝伏特加的,怕加了其他的味道酒不纯了。那女孩说了句那随你便吧,就走开了。她就是我故事里的女皇。吧台里有四个调酒师,两男两女。另一个女孩子比女皇丰满,帽子下有一条马尾辫,那就是萨曼沙。那天的我和她们仅仅是一面之缘。到了后来,那酒吧我几乎天天都去时,我们才开始认识。
女皇的名字叫弗吉尼亚,她对我说她名字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骄傲,比我大五岁的她那年二十四岁。她边随着音乐调酒边问我,你知道弗吉尼亚是什么意思吧?我摇头,她说,是VIRGIN QUEEN。那之后,我就开始叫她女皇了。她有一头卷卷的短发,和那个时候的我一样,瘦瘦的,一米六五左右的身高。她和客人总是打得火热,经常站在椅子上从吧台里伸出臂膀来和老外们拥抱。她调酒的时候永远都是在跳舞,手腕上戴着一大串的银镯子。我一直以为她是单身,直到有一天,酒吧来了个老太太,带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小女孩见人就叫叔叔阿姨,周围的人都亲她。有人对女皇说,你女儿来啦。我开始以为是别人开玩笑,后来听到女皇对老太太说,妈你怎么来啦,还把囡囡带来。女皇跑出吧台抱起女孩子,然后送她们出了门口。后来有人告诉我,女皇离婚好几年了。她中专毕业一直在酒吧做事,遇见了一个非常帅的男孩子,那个男孩子也是调酒师。后来她怀孕了,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她便辞了工作,天天陪着那个男孩子。我很难想象女皇留着长发,穿着淑女屋的孕妇装,静静地坐着关注一个男孩的样子。故事还是很老套,她生了孩子,男孩变了心。女皇又做起了调酒师。我遇见她的那年,她已经有了一个德国的男朋友。那个男人是德国公司外派上海的员工,住在那家五星级酒店,他就在那里认识了女皇。那个德国男人不高,也不是特别帅的那种,白白净净,三十左右的年纪。有的时候,他会等她下班,她坐在他旁边抽烟,姿势恬静优雅,两人看起来倒是般配。
和女皇搭班的,一直是萨曼沙。萨曼沙和女皇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女孩。萨曼沙文静,说英文的时候也是慢悠悠的,声音比女皇柔和。女皇不喜欢和不熟的人说话,哪怕是说,脸上也是有傲气的,但一相熟,便是拥抱打闹。而萨曼沙从头至尾都是一脸微笑。所以女皇在那里总是显得更有人缘。萨曼沙那年正和一个来自爱尔兰的有妇之夫有染。那个男人我从未见过,有人说他非常富有。他从来不去萨曼沙上班的地方,萨曼沙看上去也是能承得住气的女人。
那个酒吧几个月后换了经理,带来了另外几个新的调酒师,女皇和萨曼沙一起辞了职。又是几个月后的我马上要离开上海去美国。某天晚上,我和朋友去了那个酒吧。那天晚上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老员工的聚会,女皇和萨曼沙都在。女皇已经去了一次德国,脸上身上晒得黑黑的,看上去特别憔悴,也没有什么笑容,有人说,她和德国人结了婚,去了德国却觉得那里的生活不是她想象中的,男人也不如她想象中的好。
那天的我和萨曼沙说了会儿话。她问我签证办得如何,我告诉她我很快走了。她很高兴地拥抱我,那是她和我的第一个拥抱。谈起她自己的事,却支支吾吾,她只是说她也马上要走了。后来有人告诉我,那个有妇之夫为了她闹离婚,那个爱尔兰女人威胁说要自杀,却不料出门就遇上了车祸。是自杀还是天意,也无从知晓。萨曼沙名正言顺地跟了那个男人去,她的故事也在上海的酒吧流传着,像蘸湿了的薄纸一点点渗过去,从浦江边某个角落一直蔓延到很远很远的另一头。而萨曼沙自己,像一片鹅毛般飞走了,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
多年后的我还时常想起她们两个,陪我走过很长一段路的柠檬汁伏特加,以及女皇的卷发和萨曼莎的拥抱。
很久不见了,祝节日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