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秋天来得似乎特别晚。在你不经意抬头的瞬间,看见大雁南飞的际旅时,才发现天空突然高了很多,太阳也渐行渐远了。天蓝得透明,连棉絮般的云也挂不住,于是空气里有了让你想把五脏六腹都打开的清凉。
暑假眼看就过完了,我却总是央求爸妈在乡下的奶奶家多留几天,为的是亲手折下那些鼓涨涨的,在风里飘着穗儿的玉米棒,香喷喷地弄上一桌子,最后很小心地用手绢裹好一包儿玉米粒,才心满意足地,恋恋不舍地,一步一回头地上了火车。
身怀六甲的玉米棵和头顶红冠的高梁,影子交错着,把斜照进车厢里的日落切割成一片一片。满眼是金黄的稻田,风掠过,谷浪翻涌。我靠着窗,眯着眼,细细咀嚼,慢慢回味着我口里残留的玉米香。
十月到处是忙碌的身影,农人忙收割,城里人却在赶着置过冬的秋菜。有窖口的,自然是把买来的一袋袋的土豆,萝卜重新埋回土里,待入冬之后挖将出来,保证它们不会风干。白菜,却是另有一番捉弄的方法,先是晾晒,楼前楼后,房角,树下,凡是能平辅开来的地方都有被征用的可能。地么,是邻居街坊共有的,先到先得好了,压块石头就算是界了,谁也不会为了几分钱,多占了别人的几颗去。晒好了,再堆积到一只硕大的缸里,用几块大石头压住,这就是渍酸菜了。我对酸菜始终不是那么钟意,倒是特爱吃外婆泡的糖蒜。就连黄瓜,茄子这些在冬日里的稀罕物,也被请上了晾衣架。你看那一串串绿的,紫的,红的,被晌午的日头一烤,立刻蔫了下来,象被抽干了的画皮。妈妈说只有这样,才可以把它们收到布口袋里,留到过冬时炒肉吃。
秋日里总是有难得的好天气,早晚虽有了些许凉意,但正午还是暖洋洋得很,媳妇们忙把被褥抱出来晾,间或用竹棍敲敲打打,仿佛要给那些被压在箱底一季的棉花换换气。她们三三两两地坐在被影儿下嗑瓜子,唠家常。时不时笑骂着那些个顽皮的,在被影儿里捉迷藏的孩子们。
最难消受的是秋雨,丝丝的仿佛要沁到你骨头里去,行人各各缩了脖子,捏紧衣领,如果你透过雨帘看到了自己的哈气,那么秋天就真的驻足很久了。与春雷和夏日的暴雨不同的是,秋雨过后便是一片寂静。然而总是在秋雨过后,我才发现回家路上正对着的绵延的羊背山,有如油画大师的调色盘,鲜亮了许多,也比任何时候都浓重了许多。
故乡的秋天,实再是个让人平静,让人思考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