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成说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正文

[爱情小说]《堕落ING》第六十章 飞 翔

(2005-05-05 06:26:43) 下一个
“挥着翅膀的女孩”——容祖儿
We are each of us angels with only one wing
and we can only fly embracing each other.
~~ Luciano de Crescenzo ~~

第六十章 飞 翔

Peggy 出来前跟陈牧师打了声招呼,说她们半小时内赶回来,可如今已经在周围的楼群里找了一刻钟,半点“太难”的影子也没有。“都怪我,这几天忙晕了,它跑了两天了都没注意到,可能已经饿死了 …… ”,她带着哭腔说。“饿两天饿不死的”, Peggy 安慰她道,“它怎么就跑了呢?你说的那个 BB 枪打在身上很痛吗?哎——我看到它了!快来快来”, Peggy 忽然欣喜若狂地喊。

她冲了过去,果然看到“太难”不知怎么被卡在了两栋楼之间的墙缝里,还卡得挺高,上不来也下不去,见到她虚弱地张了张嘴巴,却叫不出声来。她的眼泪顿时涌了出来,一言不发地挤进墙缝间。“当心裙子!”, Peggy 在一旁喊道。她似乎没有听见,还没来得及换下的洁白的裙子已经沾上了大块大块的污渍。那缝隙太小,整个人钻不进去,她只能努力向“太难”伸出一只胳膊,希望“太难”能够信任她,跳到她的胳膊上,尽管“太难”没有翅膀,无法象鹰一样轻松地飞下来。

她仰起脸看着只剩下半条命的“太难”,“ Titan ,相信妈妈,跳!你能做到的!一点也不难,只要相信我,相信我爱你!”她大声朝“太难”喊着,眼泪酣畅淋漓地倾泻着,自己却浑然不觉。

“太难”望着她的眼睛,张开嘴又无声地叫了两下,随后死死盯住她的胳膊,身体左右晃动调整着方向,她知道它是准备跳了。果然,“太难”准确无误地跳到她伸出的胳膊上,它脚爪上尖尖的指甲把她裸露的手臂刮出几道深深的口子,鲜红夺目的血珠一滴接一滴地渗了出来。借助她的胳膊当跳板缓冲了一下,“太难”随后很轻松地跳到了地面上。她立刻把它抱在怀里失声痛哭,如果猫也会哭,她相信“太难”此时也是在哭。她和这只小猫的命运总是如此相似,一直都是。

她进屋给“太难”拿出猫食,“太难”立刻奔过去狼吞虎咽地吃着。她发现“太难”的左后腿跛得厉害, Chris 一定是用 BB 枪打中了那里。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这次是因为极度的愤怒。从前和 Chris 吵架时她都不曾如此盛怒,可现在是个没有丝毫还手之力的可怜的小猫,是她最最疼爱的“儿子”。“猫找到了,我们该回去了”, Peggy 在旁边提醒她道。

她扭过头看着 Peggy ,泪痕未干的眼睛里忽然迸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光芒,“我要把‘太难’送到爱它的人那里 …… 如果我不回去, Peggy ”,她猛然用力拉住 Peggy 的手,“如果我不回去,有没有办法?你帮我想办法,你一定有办法的!”

Peggy 张大嘴巴,惊讶得说不出话,半天才问道,“那个人——他在哪里?”“八百英里,我连夜开过去,现在就出发,来回可能要两天,你帮我想办法”,她用不容拒绝的口吻急急地说。

“你疯了啊?”, Peggy 愣愣地看着她,艰难地挤出了这几个字。“对,我疯了!这是我一生中最疯狂的一件事!这件事做完之后,不管这辈子等着我的是什么,我无怨无悔,我认了!”她因为激动而颤抖的声音响亮地回荡在房间里,地狱的火焰和天堂的圣洁同时绽放在她脸上。

Peggy 咬了咬嘴唇,眼眶有点发红,忽然转过身去拉开壁橱,从里面翻出两件衣服。“你干什么?”,她诧异地看着 Peggy 。“快换衣服!你还穿着婚纱呢!你想当逃跑的新娘啊?”, Peggy 看也不看她地说,“我就跟大家说你身体忽然不舒服,嫁人前心里太紧张了,谁也不想见,先住我那两天。今天其他人先彩排,等下周再重新彩排一次。”

“谢谢你, Peggy ,谢谢你明白我”,她感激地说,象获救的囚徒甩掉绑在身上的绳索一样,扯下婚纱换上便装,打着哆嗦的手几乎连纽扣都系不上。“你——你还会回来的,是吗?” Peggy 想了想问道。她愣了一下,半天才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路上她只停了一次加油,大部分路段都用将近一百英里的时速飞奔着,很幸运没有遇上警察。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她也不愿去想,只是简简单单地让身体里奔腾的那股动力宣泄着、释放着,否则会把她活活胀破。凌晨时分,她已经开到了那片熟悉的居民楼下。她的心“砰砰”地撞击着胸膛,努力冷静着快要被炙伤的头脑,拨通了程乐的电话。铃声响了半天,她开始祈祷一会儿接电话的是程乐本人,而不是刚被吵醒后气呼呼的燕子。终于,听到程乐说“ hello ?”,他的声音很轻,还没睡醒。

她顿了一下,“程乐,你——你现在能下楼来吗?”“噢”,程乐显然没料到是她,“怎么这么早打电话啊?你现在在哪儿啊?”“我就在你家楼下,你能下来一趟吗?别让燕子知道,我马上就走”,她低声说。“啊——”,程乐吓了一跳,惊讶得有点走音,“你等着啊,我马上下来!”

程乐飞快地穿好衣服,他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紧张,脑子里有无数个疑问,可不需要去想了,那答案就在楼下。他冲下楼,跑到停车场,一眼看见了她的车子,还有正在车里面出神的她。她看上去精神不大好,颓废地蜷缩在车座上,象一只生病的小猫。

直到程乐走近敲着她的车窗她才清醒过来,挣扎着移动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从车里走出来站在他面前。“先上楼吧”,他轻轻说。“不用,别让燕子多心,就在这儿说吧 …… 我把‘太难’带回来了,你说得对,我照顾不好它,它差点跑丢了,还瘸了一条腿”,她轻声说,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涣散,却每一丝每一缕都舍不得离开那张温暖和煦的脸庞。“唔——上去说吧,燕子不在”,他没再多作解释,也没去看一脸诧异的她,伸手抱起了“太难”。他随后又很自然地想用另一只手去拉她,不过中途还是停了下来,有点尴尬地把手缩回去。

她跟在程乐后面进了家门,那里很久以前也曾是她的家。一切还都是老样子,她买的“ Hello Kitty ”桌布、她摆在书架上的毛绒刺猥,都还乖乖地呆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变,跟她记忆中的一样,比记忆中的还清晰、还真实。“对了,”程乐高兴地说,“你可真有口福,我昨天熬了皮蛋瘦肉粥,还有一些,去给你热。”她在房间里慢慢走着,四下里看,不时摸摸这儿、碰碰那儿,好象在参观古人的故居。这里熟悉的一切,这间温暖的小屋,我真的曾经拥有过这一切吗?她的鼻子有些发酸。

不一会儿,程乐端出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粥,“来,把它都喝了!我告诉你,这粥可不是一般的好喝”,他作出一副得意的样子。她低头用汤匙轻轻搅着碗里的粥,一言不发。“唉唷,糟糕!”,程乐忽然大叫起来,“忘记调料了,粥里没加盐,我有酱油配的调料 …… ”他刚起身要跑去厨房,忽然怔怔地停了下来,他看到她还是低着头,大颗大颗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落到面前的粥里。“不用了,呵呵,这下够咸了”,她抬起头来看着他,微笑着说,声音却哽住了,“粥很好喝。”

吃过东西他们并排坐在沙发上,她终于忍不住问道,“燕子去哪里了?你跟她是不是 …… ”“呵呵,对,分手了,她毕了业已经回北京了”,程乐笑咪咪地望着她答道。“什么?”,她失声叫了起来,睁得圆圆的眼睛里渐渐噙满了泪水,“我们不是讲好同一天结婚的吗?不是讲好了都要幸福的吗?”“我反悔了,”他轻轻地说,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对不起。”

她只觉得一阵耳鸣,像是被雷电击中般僵在那里。“你为什么反悔?为什么反悔?”她“哇”地哭了出来,用拳头重重地打他,“我们不是说好的吗?你为什么反悔? …… ”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她,任由她打骂发泄,直到她精疲力尽,缓缓说道,“你不是也反悔了吗?”

她愣住了,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见状一把拉起她,把她带到镜子前,“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她呆若木鸡地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的女人,双目深陷,眼眶发黑,脸上全是乱七八糟的眼泪,裸露的前臂上还有好几道抓伤的血痕,而最为滑稽的是,镜子里那个奇怪女人挽起的黑发上,居然别着一条只有新娘才戴的洁白头纱!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我知道,”他动情地说,眼睛有些发红,猛地把她搂进怀里。她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他早就见过,而且永世难忘,是在一个下雪的夜里,在他的办公室门口。不同的是,那次她是为了另一个男人长途跋涉,这次却是为他。

“如果我不回来呢?你真傻,如果我不回来呢?”她在他怀里哭道,“你就一直等下去吗?”“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 还记得你在我肚皮上写字吗?”他忽然天真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在开玩笑,“你说想你的时候就拍拍肚皮?结果我每天都拿自己的肚皮当鼓拍,还能拍出节奏呢,就象夏威夷那次一样,呵呵 …… 这次,我再也不让你走了”,说到最后这句,他的神色却是无比认真。

“哦,程乐”,她实在不忍心拒绝他,却又无法给他想要的答复。她心里翻涌了许久的波涛再也按捺不住,只能将自己整个身体裹进他的怀里,用颤抖的嘴唇堵住他的,算是发自内心的回答。过了许久,两人火热的唇才恋恋不舍地分开,“你为什么都不问我发生了什么,程乐?”他浅浅地笑了,“发生了什么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 看你象个小泥猴儿似的,快洗个澡休息吧,这儿还有你几件衣服呢,我给你拿去!”

她闭着眼睛站在喷头下面,让热水从她的头上冲下来。她好象听到浴室里传来阵阵笑声,那是很久以前她自己欢快的笑声。闭着眼睛,她仿佛看见浴缸里有一男一女。女孩高举着的一只手臂缠着厚厚的纱布和几个塑料袋,大笑着幸灾乐祸地看着那个男孩细心地帮自己在身子上涂香皂。“这里这里,胸部还没有涂到肥皂”,女孩一边嚷一边狡黠地笑着,一脸挑衅地看着男孩害羞的样子。“刚才明明涂过那里啊”,男孩觉得有些奇怪,“噢——是你故意冲掉的对不对!”,他叫道,不过还是耐心地帮她再次涂满香皂。“哈!好痒!别碰那里,我那里最怕痒!”,女孩无忧无虑的笑声融入了腾腾的白色蒸气中。

周围还是腾腾的白色蒸气,她仰着脸许久地站在那里,让水直接冲在她的脸上,冲掉紧闭着的双眼里不断淌出来的泪。“你还好吧?”,程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当当”地敲着门。“哦,就出来了”,她连忙叫道,擦干身子走出浴室。程乐等在外面,见到她松了口气,笑了笑解释道,“看你那么久没动静,怕你路上太累晕过去了 …… ”没等他说完,她已经一头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

带着雨后的宁静和舒畅,她平躺在床上,睁着大大的眼睛。程乐就躺在她的旁边,他闭着眼睛,刚刚沉重的呼吸声已经趋向均匀,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她是肯定无法入睡的,她的体内似乎还留着他的余温,完完全全地驱散了包围她许久的寒意。她侧过头去看着枕边的他,借着微弱的晨光仔细端详他脸上的轮廓,他帅气安祥的脸上还带着那种单纯的孩子气、激起她心头一片荡漾的孩子气、让她欲罢不能又苦苦怜惜的孩子气。也许,天使的模样,便是这般的孩子气。

忽然,他的嘴唇动了动,迷迷乎乎地吐出几个字,“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啊, Vivian ?你不会走了,对吗?”他的眼睛还是闭着,他的声音懒懒的,她不知道他是醒着还是在说梦话。“嗯”,她含混地应了一声。“你知道刚才在楼下我第一眼看见你时,觉得你象什么吗?”,他接着问道。“小泥猴儿?”,她轻轻说。他“呵呵”笑了两声,翻了个身,伸出一只手搂住她柔软的身体,满足得不想睁开眼睛,“你象一个天使,一个不小心掉到我世界里的天使 …… 真的,你的头纱就象是对白色的翅膀 …… 那一刻,我特别害怕你马上就会飞走 …… ”

程乐一觉睡到了中午,他梦到一个女孩冲他开怀大笑,她笑得直不起腰,她笑得浑身乱颤,她颤得长发飘散。飘散的长发遮住她的脸,她放肆的笑脸不断地躲闪,他始终看不清楚她的脸。“是你吗, Vivian ?我知道一定是你”,他喃喃地说,蓦然惊醒,身边只有洒满阳光的床单和怀里软软的枕头,却哪里还有她的身影?他跳起身大声叫着她的名字,他冲到每个房间里找她,他奔到走廊里、楼门外、街道上找她,可是,她早已经离开,空气中早嗅不到她身上青草般的味道,阳光下早听不到她无忧无虑的笑声。可恶的女孩、可怜的女孩,你早就想好了是吗?你早就准备这样不告而别地飞走是吗?你一定要再一次离开我是吗?

他寻遍了所有他俩从前一起去过的地方,这个城市里每一个曾写下回忆的地方,却再也找不到她。就是这样简单,她就这样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昏昏沌沌地过了一天,已经到了傍晚,他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他开车兜了大半夜,终于绝望地回到家里,疲惫不堪地瘫倒在沙发上。她走得如此彻底,除了“太难”正在沙发上睡觉,房间里竟已不剩一点她曾回来过的痕迹。如果不是她的气味还依稀留在他的鼻翼,她的温软还徘徊在他的唇边,他真的会怀疑昨夜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呓。

“程乐,你等我,”她一边开车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现在的我什么都不怕,相信我,给我些时间,我会解决好所有的问题,然后,我会飞到你的身边,再也不离开你 …… ”她脸上露出一个坚定的笑容,眼前的高速公路似乎更加宽阔了。

原来,当上帝拯救一颗堕落的灵魂,不是亲手把她从深渊里拉上来,因为那样一旦放手,她仍是会落下去,早晚摔得粉身碎骨;也不是派去一名长着洁白翅膀的天使,因为那样她将永远依赖那位天使带着她飞翔;而是为她插上一对翅膀,一对她自己的翅膀。那对翅膀从身体里钻出来时会撕破皮肉、痛得钻心,稚嫩的翅膀会在狂风暴雨中磨折、修复、坚固 …… 凭借自己的这对翅膀,终有一天,她将从曾经一脚踏进去的深渊中,一个人满身伤痕地飞上来。随后,挣脱一切束缚,冲向自由的天际,追随着一直等在那里的天使,在两人爱的默契中,结伴翱翔,再无障碍 ……

“你还好吧,这几天忙坏了?”她猛然惊醒,看到陈牧师在慈祥地冲着她笑。半天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在教堂里,为两周后的婚礼彩排。“读经就选这一段好不好?‘ …… 所以神配合的,人不可分开 …… ’”,陈牧师念道。她神色恍惚地望着陈牧师,思维还在两个空间的交界处徘徊。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曾经想方设法地跟一个人分开,为此还撒了个弥天大谎,却不知道百转千回的命运中,神究竟把她配给了谁。

“原来你刚才睡着了呀?我还白说了好多话”,陈牧师刚一走开, Peggy 便在一旁不满地叫了起来。“你说什么?”,她迷迷乎乎地问。“你那只宝贝猫呗,我听说好象跑掉了——哎,你怎么啦?”, Peggy 边说边惊讶地看着她的眼睛越睁越大,脸上逐一闪过震惊、恐惧、激动的神色,最后统统消散殆尽,只剩下爆发前异样的平静、蕴藏着无穷能量的平静。

她猛地站起身。“你去哪里?”, Peggy 叫道。“我得回去一趟!”她转身向大门跑去,她果然听到 Peggy 在后面喊,“当心裙子!等等我!我开车送你!”

她匆匆地跑着,丝毫没有留意到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大了一圈的订婚戒指此刻无意间被甩了下来,掉到地板上,发出“叮——”的一声,不停地打着转转,象个让人眼花缭乱的陀螺。在结婚戒指套上去之前,那枚从来就没有合适过的戒指,一直晃晃荡荡,今天终于掉了下来。

她头也不回地跑啊、跑啊,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轻,身体里似乎有些早已死掉的东西正在被一样样地抛弃,却又生出了其他什么新的东西。她脑后的头纱飘舞在空中,好象一对翅膀,幸福地挥动着,托着她,仿佛就要飞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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