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成说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正文

[爱情小说]《堕落ING》第五十九章 囚 鸟

(2005-05-03 11:45:47) 下一个

第五十九章        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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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中国安眠药早就在Chris的监督下全部扔掉了,去药店买了瓶melatonin,刚开始还能好歹睡上半宿,到了后来干脆就不起作用了。她不敢告诉Chris实情,只说太紧张睡眠质量不好,也不敢去医院检查,怕一到那里人家把她从前自杀的医疗记录呼啦啦全调出来。那些事万一让Chris甚至爸爸妈妈知道,想想Chris暴跳如雷和父母痛不欲生的样子,她活得也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了。

 

每次睡不着她就忍不住在床上辗转反侧,失眠的人都知道,越睡不着就越浑身难受想翻身,还爱跑厕所。尽管她翻身的动作很轻,有时还是会吵醒Chris,他也不睁眼,更不说话,只是伸出一条腿狠狠地踢几下被子,那动作是在警告她“吵醒我了!老实点!”。她依稀看到Chris闭着眼睛,英俊的脸上眉头紧锁,和吵架时一样,还带着被她吵醒的不满和厌恶。她不想一夜面对着这张厌恶自己的脸孔,翻个身面向另一边,却发现是面冰冷的墙,还撞上了她的鼻子,酸疼了半天。她心里一阵沮丧,又变成仰面平躺的姿势,睁着大眼瞪着天花板。可天花板是那样低,而且仿佛在一寸寸向她压下来,让她心里一阵阵地发寒。黑暗中周围的一切就象构成了一个冷冰冰的箱子把她装了起来,而当箱盖被钉上的瞬间,她便会与世隔绝,慢慢在窒息中死去。她有种想哭的感觉,她觉得脑海中的那个箱子越来越象口棺材,她害怕、讨厌这个奇怪的想法,应该是个笼子吧,她安慰自己说,而我就是笼子里的鸟,至少,不会死掉。她最后一次翻了个身,变成唯一她能够接受的姿势,面朝下趴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什么也不去看,常常一整夜就这样渡过。

 

Chrisbachelor party开得比较早,找了个他几个朋友都有空的星期六。他们中午就出去了,几个人笑嘻嘻的,她也没问他们去哪里,总之是酒吧一类吃喝玩乐的地方,估计会去strip club,或者雇个stripper到谁家里去跳。这是在美国,如此“正常”的“传统”的bachelor party,她无权干涉,只要他不去跟妓女睡就好了。Chris说过他决计不会去找妓女,怕传上病。Natalie要为她办个bridal shower,说了十几遍了,她还是坚决不要。一来她在东部比较亲密的女友就NataliePeggy两个;二来她对上次的“咖啡事件”Natalie好心办坏事,害得她被轰出家门还差点撞上强奸犯仍是心有余悸。虽然她不怪Natalie,但从前参加别人的bridal shower时知道这种场合女友们会很鸡婆很过分地开“准新娘”的玩笑,包括情侣间的小小隐私甚至做爱细节,万一自己哪句话说错传到Chris耳朵里惹恼了他就糟了。父母下周就到,这个节骨眼儿上她可禁不起任何风波了。

 

于是她一个人留在家里给父母准备房间,干完活后天色也黑下来了。她知道Chris他们今天不到半夜是不会结束的,所以她早计划好今晚再最后享受一次那种久违的感觉,把自己的灵魂从笼子里暂时释放出来,自由自在地飞翔,飞到那片遥远的温暖的爱的海洋。

 

她把录像带放进VCR,抱起“太难”坐到沙发上,微笑着等待电视上开始出现带着海风清新味道的画面。她的嘴唇轻轻嚅动着,随着画面一起喃喃地念着一句句在她心里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

 

电视上出现了程乐穿着草裙满脸通红的滑稽样子,她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就要做别人的妻子了,酋长大人……”,她和录像里面那个自己一同轻声说道,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那些回忆就象是夏威夷的星星,美丽得让人忘了身在何处,却永远也抓不到。天越来越黑了,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视上一闪一闪跳动的亮光映到她泪流满面的脸庞上,给她的脸罩上一层淡黄色柔和的月光,尽管窗外并没有月亮。

 

“‘太难’,你看到了吗?那是‘爸爸’啊!”,她用手背抹了抹眼泪,低头看着怀里的“太难”。“太难”并没有在看电视,用两只软软的前爪在她肚皮上交替踩了半天,弄得她痒痒的,直到给自己弄出个小窝舒舒服服地卧在那里,张大小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便眯起眼睛开始打呼。她看着“太难”那副懒样,轻轻笑了一声,流着眼泪自言自语道,“我给你取个夏威夷名字好不好,叫‘小呼噜呼噜’……

 

录像不知不觉放完了,电视屏幕上早已变成一片蓝色,就象是片海洋,让她恨不得纵身跳进去,游到她想去的地方。可她不能。人生就好象是每个人揣着一千美元来到了Las Vegas,每个人都憧憬着自己会赢,每个人的运气却不一样。等到离开的时候,有人成了富翁,有人成了乞丐,还有人成了疯子,当然大多数还是输光了口袋里那一千美元了事,从此安心地麻木地活着,不再做任何非份之想。而她,还不仅仅只是运气差那么简单,她想到这里,冷笑了一声,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放到眼前。她的这双手似乎生得有些问题,十指俱全,却就是抓不住该抓的东西。小孩子见了什么都想抓,而且是死死抓住决不放手——就好象很久以前的那个她;人长大了就要学会放手,只抓那些对自己有用的东西——不知道她现在学会了没有。她缓缓向前方伸出一只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可那录像带早就放完了,即使没有,也只是盘录像而已。那只手在空气中颤抖了一下,然后无可奈何地缩了回来。她想起来了,她的手在一个下雪的夜里冻僵了,所以当幸福从她身边流过时,她没能把他抓住。

 

在这个没有月亮的黑夜里,她的心底却比任何时候都明亮。也许只有当黑夜彻底地降临,周围的一切暗淡失去颜色,你才能真正看清在那里发光的东西。陈牧师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人的尽头,神的开始”,苦难的尽头,就是拯救的开始了吧。那堕落的深渊的尽头,也许等待你的是一位天使;他或许曾经就在你的身边,只是你从不知道他是天使。

 

隐隐约约地她好象记得曾经有些什么东西隔在她和程乐之间,那是她拼命想忘掉的东西,也是当初她离开他的理由。可如今……她呆呆地想了半天,忽然发现已经想不起那东西是什么。她笑了笑,觉得自己很傻,既然已经想不起该忘掉什么了,那就是已经忘了,干嘛还要挖出来检查一番呢?上帝有他最高明的办法,就象狠狠搓破手上烫出的水泡,痛得她撕心裂肺,却惟有这样才不留任何疤痕;又好象她那顽固不化的强迫症,干脆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对于她这样一个软弱的灵魂,上帝开出的药方上写着“磨难”,而不是“安逸”。

 

她拨通程乐家里的电话,已经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不知道他和燕子筹备得怎么样。“程乐啊,我和Chris结婚的时间已经定了,对不起,我没得选”,一听到程乐的声音她马上说道,象是害怕自己会说出其他什么不该说的话,“我想你那边也忙得够呛,就没给你寄请柬。你们俩什么时候啊?”“哦……七月十号我论文答辩,也许就在那个周末吧——如果答辩过了的话”,程乐说,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不象平时那么脆亮,可能是为了答辩的事忙的。

 

“真的?太巧了,太巧了……我们就是在十二号,星期六……”,她喃喃地说,脑袋好象一下子变成了一个空壳,却偏又重得要命,晃晃悠悠的。“那——先祝贺你们了”,她鼓足力气说道,“是不是明年再添一大胖小子?呵呵……”“哪儿那么快啊,自己都忙不过来”,程乐讪笑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上的电话,只是在挂上电话后,平静地把那盘录像带的黑色胶带扯出来用剪刀剪断,拿报纸包了放进垃圾袋,又把垃圾袋扔到了外面的垃圾箱,仿佛是处理一具幼小的尸体。

 

Chris是被人搀回来的,她扶他进屋后费了吃奶的劲儿才把他近两百磅的身子架到床上。他喝得烂醉如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他的家乡话、普通话、英语甚至还有一两句日语,不时再扯着嗓子喊上几声,有一次居然喊道“Vivian真好,我要娶Vivian!现在就结婚!”。她听后觉得一股酸甜苦辣在心里和眼里翻腾着,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烂醉的人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却也不会故意撒谎。夜里他又吐了几次,哼哼了一宿,她暗自庆幸父母没看到这一幕,爸爸最讨厌喝醉酒的人了,她自己倒无所谓,反正现在已经习惯了一整夜不合眼,有时白天倒会不知不觉打个盹儿。

 

从机场接到父母时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兴奋,更多的是紧张和担心,怕Chris在这一个月内忍不住又要发作一次,让父母生气难过。爸爸妈妈给了她一万美元,他们两人的签证一共只允许兑换四千美元,剩下的大概求了银行的朋友帮忙。父母都是普通职工,并不富裕,这么大一笔钱是大半辈子省吃俭用的家底,如今送给了独生女儿做嫁妆。为了安全起见,父母把厚厚一打现金分成几摞在飞机上贴身带着,现在那些美钞还带着他们的体温。她捧着手里沉得象块砖头一样的亲情,泣不成声地说“我不要,不要……求求你们,别给我那么多,我报答不起……”,带得妈妈也陪她一起掉眼泪,却坚决要她收下,说别让他们着急。

 

离婚礼只剩下两周多了,周六要去教堂彩排,熟悉一下场地和步骤。婚礼上的关键人物几乎都来了,伴娘PeggyNatalieUsher兼伴郎AndrewTodd、还有陈牧师和翻译等人,只有Chris的父母还没到,他们不想跟公司请假太久,婚礼前两天才会来。找了家中餐馆请大家吃过饭后便来到教堂开工了,她一个人在地下室里叮叮咣咣地摆桌椅——结婚那天等仪式结束后、正式晚宴开始前,在地下室会先有一个reception,因为很多人来时都不会吃午饭的。

 

“嗐!你是新娘子啊,怎么还自己干这个?!”,Peggy下来时看到她,瞪着眼睛叫道。“没人干就自己干呗”,她笑笑说。Chris的那几个朋友一个也靠不上,正凑在一旁聊天,没有一点眼力劲儿,她总不能叫爸爸妈妈和牧师来跟她一起干苦力吧。“让Chris他们干!你别干了,走,我们去试婚纱,要是有什么不合身的地方还来得及改改”,Peggy说着就拉上她跑到一个有化妆镜的空房间,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找到这地方的。

 

经过前一段时间的失眠和消瘦,原本很合适的婚纱如今稍微有点肥。“哎哟,没有袖子又没有吊带,这样子走路时容易掉下来的哟……回头让你妈妈帮你缝几针吧,反正就穿半天”,Peggy真是个称职的伴娘,幸好有她提醒,在婚礼前又试了一次婚纱。“手套就不用试了,来,再把头纱也戴上看看”,Peggy接着说道,麻利地帮她把长发挽起,用发卡把白色的头纱固定在脑后,“不错,到那天你去化妆做头发时,一定要告诉她给你弄得牢一点。”

 

“谢谢你,Peggy”,她冲Peggy感激地笑笑,“对了,你和‘仔仔’怎么样了?”“嗐,就那样呗!Jimmy只是长得有点象‘仔仔’而已,性格其实一点都不象”,Peggy笑嘻嘻地说,“哎?你是不是说过Chris长得象你从前的男朋友你才喜欢他的……?”Peggy的话音未落,房门猛地被拉开了,把屋里的俩人吓了一跳。“找你们半天了,你们怎么藏在这里?”,Chris站在门外皱着眉大声说,随后用那种和她吵架时一贯的厌恶的眼神盯着她追问道,“什么你从前的男朋友,你们刚才说什么呢?”

 

她平静地望着他的眼睛,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心里也没有丝毫的心虚和愧疚。因为那个和他样貌相似的人如今早已不是她的什么难言之隐,她对那个人的爱情也早已和她对眼前这个男人的爱情一起,彻彻底底地同归于尽了。Peggy脸色发白,后悔莫及却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四周的空气仿佛凝结了起来,让人呼吸困难。僵持的沉默好象煤气一样充满了整个房间,焦渴地等待着那点火星的迸发。

 

“找到了找到了,她们在试衣服呢”,妈妈的声音响了起来,如同在这一触即发的房间里打开了一扇窗户。紧跟着,妈妈的笑脸出现在房门口,“你们俩试衣服也不跟大伙说一声……怎么了?”妈妈看到Chris脸色铁青,象瞪着他的仇人一样瞪着他的新娘、她的宝贝女儿。“有什么事都好好说,大喜的日子”,妈妈笑呵呵地打着圆场。“回去我再跟你算帐!你最好给我说清楚!”Chris还是很给未来岳母面子,指着她的鼻子低吼了一句,转身甩门出去了。

 

她呆呆站在屋里,脸上还是挂着平静的微笑,“没事儿,妈,没事儿,你别多想”,她轻声对妈妈说,又温柔地笑了笑。“是啊阿姨”,Peggy终于清醒过来,连忙帮腔道,“没什么大不了的,Chris那是冲我呢,真的!”妈妈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对Peggy笑笑,“我跟她说几句话,一会儿让她去找你。”“哦,好的”,Peggy脆声答道,用眼睛迅速瞟了一下两个人,“那我去大厅那边帮忙布置一下……阿姨您真的别多心啊,Chris跟我是老乡,熟起来说话就那样”,Peggy又笑了笑才离开了房间,还特意把门带上。

 

“有句话我跟你爸爸一直想对你说,可又怕你多想,看来应该说,而且应该早说”,妈妈拉她坐到沙发上,望着她那一脸可怜巴巴的笑容,“你这两次回国我们发现你长大了,能自己把事情处理得很好,我们很放心。有些事我们不了解情况,给的建议可能是错的,那你就不要听我们的……比如你转学的事,我们刚开始不理解,现在就觉得挺好的……你跟Chris之间,真的没有问题?结婚可是一辈子的事啊。”“没事儿,妈,真没事儿”,她大大咧咧地笑道,眼泪却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妈妈想了想,“那好,我最后再说一句,以后就不提了——这也是你爸爸的意思,昨天夜里我们睡不着还说这事儿呢。”妈妈用力握了握她冰冷的小手,继续说道,“我们有时候觉得怎样怎样做会让姥姥高兴,其实不一定就是那么回事儿,老人经历得多了,凡事有自己的想法,看得也比我们通透……同样,你是个孝顺的孩子,总想着怎么做爸爸妈妈才会高兴,其实,我们最希望的是看到自己的女儿一辈子开开心心……”“妈——”,听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了,一头扑进妈妈的怀里放声大哭。“你自己决定吧。你是我们的女儿,我们相信你,无论你作出什么决定,我和你爸爸都会支持”,妈妈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地说。

 

这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不等她说话,Peggy已经拉开门探进头来,告诉她陈牧师正在找她。她正想把衣服换下来,却被Peggy阻止了,“别换了,你正好要习惯一下穿没吊带的衣服,反正没穿裙撑,也不碍事。挺胸!”她忙擦干了眼泪,跟着Peggy来到主日崇拜的大厅。陈牧师正跟翻译交代婚礼上的讲稿,她和Peggy两人便坐在长长的座椅上等。昨夜又是一宿没合眼,加上刚才哭得眼皮发胀,她觉得困意渐渐袭来,往前排座椅的靠背上一趴,就又开始迷乎上了。

 

“哎,你的那只猫,Titan……”,Peggy的话让她猛地清醒过来。“Titan怎么了?”,她大声问道,这才想起昨天好象就没看见它。“我刚才好象听Chris跟他同学说那猫跑了,说他趁你前天带父母去买菜时开枪打中了那猫”,Peggy皱着眉迷惑不解地说,“可他怎么会有枪呢?再说要是真打中了,那猫也早死了啊,怎么会跑呢?可能是开玩笑,他笑着说的。”

 

她的眼睛越睁越大,眼眶好象要裂开一样,一眨不眨地瞪着Peggy,突然用力抓住了Peggy的手,急切地说,“我得回去一趟,亲眼看见Titan我才能安心,Peggy,我得回家一趟!”“现在?!”,Peggy惊讶万分地看着她惨白的脸,那张脸上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仿佛在跟你打交道的是个死人。三秒钟后,Peggy果断地说,“快走!我开车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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