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罩恋人(十一)
我拨通了周之航家的电话,响了几声没人接,随后留言机的录音传了出来,是个又甜又柔的女声。“Hello! This is Joe and Susan. We cannot answer the phone now, please leave your brief message. Thanks!”那英语讲得虽然带点口音,而且有些拿腔拿调,但至少有抑扬顿挫,比起我和周之航那和尚念经一样一个调哼到底的口语不知道强了多少。
我这才想起我和加州有三小时的时差,周之航这会儿可能还没下班呢。放下电话我打开E-mail,发现堂弟给我寄来封电子邮件,一点开立刻从里面蹦出一个女的照片。我一边骂着这小玩闹又换了一女朋友,现在这世道简直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一边用鉴赏家的眼光仔细看着照片,从脸蛋到身材。女孩年纪轻轻,五官挺标致,倒还算个美女,就是头发烫得像麻绳,还很对头地染成了棕色。记得上次回国时满大街都是这个头,好像叫什么“电话线”,再把迷你小手机绑项链上往胸前那么一挂,简直就是移动电话亭,那叫一时髦,走哪打哪,也不用问“Can you hear me now?”。照片上这女孩要是让我挑毛病的话,就是太瘦,童装似的小吊带背心裹在身上,跟在熨衣板上熨过一样那么平。不过,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我这人观念守旧,喜欢大屁股好生小孩的,也就是杨芯蕊那种健美丰满的;而我堂弟从前的几个女朋友全是这种“骨感美”的酷酷的女孩子。
一读堂弟的信我才知道,这位骨感美女“白晶晶”是爸妈给我从国内找的小对象,堂弟在超市工作的同事。其实也称不上同事,顶多是“同市——同一超市”,人家是秘书小姐,坐办公室的;堂弟是盯小偷的保安,站大门口的。堂弟在信里把“白晶晶”夸得天花乱坠:超凡脱俗——不会做饭,有品位——爱去高档西餐厅、专卖品牌服装和化妆品,有追求——想出国、首选美利坚,还让我看见照片后给家里打个电话。
我理解父母的心情,我也是三十的人了,又是家里的独子,到现在连个对象都没有。眼看着同学们纷纷结婚生子,我也急啊,倒不是自己的生理需要,现在这年纪早不像二十那阵那么生猛了,还不是为了让父母踏实?有时候想想,跟谁过不是过啊,再漂亮的二十年后还不是一脸褶子,找个性子温柔些、人厚道、会过日子的就得了。人家周之航的那位“苏三”小姐就是回国找的,现在俩人不是过得挺好吗?想是这么想,可真正要走出这一步还是有点犹豫。上次回国我见了仨姑娘,人其实都不错,都是普普通通的老实人,跟我挺般配的。可我心里总冒出个声音说“难道我这辈子就这么跟她过下去了?”,就因为这么点不甘心,我能躲就躲、能拖就拖,到现在小海变大海,大海变老海,再变就是死海了。
中国时间正好是周六大清早,我爸还没去逛花鸟鱼虫早市,接了电话。“大楠啊,我跟你妈都挺好,就是惦记着你这件大事儿啊。信收着了吗?这姑娘小桐带上咱家来过,人挺乖巧,长得也秀气。”
“嗐,爸,我刚去移民局面试,绿卡已经下来了,很快寄到。有了绿卡,我要是想随便找一个结婚,那还不一抓一大把啊,哪还用从国内找呀?您老养点鸟啊鱼啊什么的,就别操这份心了。”我有点不耐烦,年轻时爱吹的毛病又上来了。
“那你倒是抓啊!”我爸有点急,可离着那么远他也拿我没辙。“你也不是小孩儿了,得懂得脚踏实地,别学电视剧里那些个疯疯颠颠爱得要死要活的,有什么用?我上礼拜在教育局门口碰上你们同学她爸,就那个姓杨的,叫什么来着?问起他们闺女现在怎么样,刚开始还不说,后来才知道……”
我爸说到这让我妈给打断了,我隐隐约约听见我妈小声埋怨道“你跟他说这个干嘛?他知道了能安心结婚吗?”,随后把电话抢了过去。“小楠啊,你爸老了,话太多,你别理他!”我妈还以为是二十多年前,能随便把我唬弄过去。
“行了妈,我全听见了。爸说的是不是杨芯蕊?她怎么了?告诉您,您不说我更嘀咕,觉都睡不着,要是开车再走个神儿什么的……”我现在吓唬我妈倒是能抓住要点,一吓一个准儿。
“哎哎哎,你开车可千万小心啊!别让我们担心!”我妈果然急了,我有点内疚,可我爸刚才提到了杨芯蕊,我能不急吗?“那您快说杨芯蕊怎么了?您说了我不就放心了吗?”我加重了语气。
“也没怎么着,她在美国刚离了婚,现在自己带着个孩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