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珍 珠 ---------------------------------------------------------------------------
第二天她和程乐去修侧视镜,花了一百多装了个相同颜色半新的连“耳朵”的镜子。“昨天……对不起啊,程乐”,想起让他在车里担惊受怕,她心里一阵深深的愧疚,“我不是故意要往墙上撞的……”。“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在夏威夷时你不是说过你不反悔吗?”,程乐宽容地朝她笑笑,“要是忘了可还有录像呢!赖不掉的!”。
“可是程乐”,她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的空气,“万一昨天……你要是被我害得出了什么事,要是受了伤,我真有自杀的心……”。“嘿!又来了又来了!”,程乐责备地叫道,“Knock on the wood!赶紧!”,说着抓起她的手在桌子上重重敲了三下。
“程乐……”,她带点神经质地扭过头看着他,低声说,“你觉不觉得我这人特不吉利?谢雨豪就因为我出过事,然后在夏威夷你被礁石撞伤了腿——那次多危险啊,昨天又差点儿出车祸……”。“胡说!”,程乐打断了她,“我程乐福大命大,算命的说的那笔财我还没发呢!怎么可能有事儿?……你好好儿的怎么信这个啊?什么吉利不吉利?就算不吉利,跟我在一起,也保证你逢凶化吉!”。
“你真好,程乐……”,她愣愣地看着他,忽然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回事地冒出一句,“我们结婚吧!”。话一出口,她便后悔莫及,果然,程乐诧异地睁大了眼睛。“没,没……我随便说着玩儿的……”,她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可听起来只有更加荒谬。“嗯……好……好啊”,程乐的回答有些尴尬和犹豫,不知道是毫无思想准备被她吓着了,还是心里面不大情愿。“对不起”,她狠狠摇摇头说,“我又发神经了,你别往心里去……你……又怎么会娶我这样的女人?”。
“你这样的女人怎么啦?”,程乐笑出了声,“我就是要娶你这样的女人!我要你做我女朋友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娶你啊!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而已,呵呵……要不,你先见见我父母?我爸妈可好呢!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你也会喜欢他们”。“我……程乐”,她把身子靠在他怀里,有种想哭的感觉。可能是以前眼泪流得太多,现在每次都是鼻子里又酸又堵,眼泪却好象变得少了。
“对了,送你样东西”,程乐从书架上的大字典后面翻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她掀开盖子,里面是一对耳环。每只耳环上镶着两颗珍珠,一颗白色,一颗黑色,紧紧地靠在一起。“这是——在夏威夷买的吧?”,她想起在International Market见过类似的黑珍珠饰品。“对,本来想晚些时候送给你的”,程乐笑笑说。他可真有心,在夏威夷时俩人成天在一起,她却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去买的这副耳环。
“真漂亮”,她忍不住轻声说。“你知道它为什么漂亮吗?”,程乐举起一只耳环放在两人眼前。阳光从窗外照进来,为两颗相互依偎的珍珠包上一层耀眼的光辉。“就因为这两颗珍珠一颗是白色,一颗是黑色——要是换成两颗白珍珠或者两颗黑珍珠都不好看”,程乐笑眯眯地看着她说。
“我……我还是喜欢白珍珠,那么纯洁无瑕……”,她悠悠地说。“可我喜欢黑珍珠”,程乐边说边撩起她耳边的长发,把耳环给她戴上,“黑珍珠忧郁、深刻,让人忍不住去猜它的过去、它经历过的苦难,叫人怦然心动……”。
她扭过头痴痴地望着他,他微笑的脸庞真真切切、触手可及。她觉得心底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湿漉漉的,好象有条清澈的小溪在静悄悄地流淌。那小溪的上游,原来是融化了的积雪,在温柔的阳光下,汇成一道弯弯曲曲的心路,涓涓地流进了干涸得布满裂缝的心田里。
“程乐,我发誓,我一定要把他彻底忘掉”,她坚决地说,“你才是我这辈子应该好好爱的人。如果我再执迷不悟,那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糊涂蛋了”。“那就好,你要是再来象昨天那么一次我可真受不了了”,程乐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道,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他从没想过自己是个很宽宏大量的人,只觉得她心里的痛苦他全能理解,不想因为几次偶然事件带来的失望图刀示痛耸?ニ?1暇梗??撬?谡馄?拍?耐恋厣辖鲇械牟聘唬?衷谇星惺凳涤涤兴?娜耸撬???皇腔砌铩Nㄒ徊皇粲谒?模?撬?睦锏哪嵌湮谠疲?惺迸銮善?揭淮κ煜さ牡胤剑?慊徜懒ちさ叵律弦怀∶??辍D蔷退餍粤舾??昧耍??桓鋈耸且???窒恚?谟曛形??牌鸢焉。??裁捶匆?嶙咚?娜?磕兀亢慰觯??允贾林斩枷嘈牛?嵌湮谠圃缤碛幸惶旎岜淮悍绱瞪ⅰ?砣莼焕吹纳痛停?Ω檬亲80伞??绻?系鬯?蝗蚀取⒐还?健?/FONT>
她生命中这个最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了,迎来了一个战战兢兢的春天。她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见到黄鲲和他太太,程乐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不让她有任何机会受到伤害——也为了保护他自己。他尽可能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陪她一起买菜、一起逛街、一起参加朋友的party,只有教会他从来不去。和很多中国留学生一样,他对教堂非常抵触。不过没关系,黄鲲也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教会的一个人,她在那里,应该很安全。
那天晚上她从教会回来,看到程乐正在画画。他已经有好久没画了,自从开始在小小爱巢里过起耳鬓厮磨的小日子,他幸福得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思去捕捉灵感。现在的他站在画板前,一手托着调色板,正勾勒着几棵春天的杨柳。她凝望着他,他脸上那专注的神情让她如醉如痴,分不清是对他的眷恋还是被他的才华所倾倒。程乐这个人单纯得象个孩子,也只有在他画画时,眼中才流露出一份深不见底的成熟。
她不忍打扰他,一直等他画好左下角湖水里那几棵树的倒影,才轻声开口道,“Spring break那个周末在Missouri有一个退休会,教会的人计划租两辆Van开过去,你和我一起去吧”。其实明知道他不会去,可不问一下又不甘心。他抬起头,朝她眯起眼睛笑笑,那份成熟立刻又变回了她熟悉的孩子气,“你知道我从来不掺和教会的事儿,你跟他们去吧,玩儿得开心点儿”。
这个退休会场面很大,有附近好几个州的人,住宿和活动地点都在一家Holiday Inn里,前来参加的华人住满了多半栋楼。每天早上一起来就是唱诗、祷告,然后是一整天的讲道、颂经,连晚饭后的时间都有志愿陪谈员过来“一帮一”地和她谈心、为她传道。几天中她居然忙得没有时间想其他事,脑子里只剩下罪、拯救、宝血、洁净——那些不正是一个堕落的人所需要的一切吗?
她每天晚上用大厅里的投币电话打给程乐,给他讲一天的见闻和感动。“程乐,我——我打算受洗,你不会笑我吧?”,她有些迟疑地说道。初信的人还是很在乎别人的目光,尤其是身边的人。“想洗就洗呗,虽然我自己不信,但我知道有个信仰能让人坚强起来——尤其是象你这样脆弱的人”,程乐说。“谢谢你,程乐”,她很感动,“我总觉得自己太肮脏、太堕落,也许,神真的可以洁净我——那样我就配得上你了”。“你现在也配得上我啊”,程乐在电话里笑了,“黑珍珠挺好的,呵呵,你还想漂白变成白珍珠啊?”。“讨厌!人家有那么黑吗?顶多是灰!”,她嗔怪地笑道,“明天晚上我就回家了——好了不说了,后面有人等着用电话”。
她挂上电话,朝等在后面的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人也朝她客气地笑笑,是个和她年纪相仿的男生,多半也是来参加退休会的华人。她一瞥之下只记得他的眼睛很亮很有神,象张智霖。
回房间时两个室友正聊得热闹,也是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儿,凑在一起就爱嘻嘻哈哈的。看她回来其中一个忍不住开口问她,“哎,Vivian姐妹,你有没有男朋友?”。她一愣,毕竟跟这两个别的州来的女孩儿才认识两三天而已,“哦,有……有啊”,她有点脸红地答道。“是哪一个啊?也不指给我们看!”,另一个室友好奇心也挺大。“哦,他没来”,她笑了笑。“怎么?他为什么不来?他不信主吗?”,两个室友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
“他……还不信,可他人很好、很善良、很纯洁……他……还帮过我一个很大很大的忙”,她认真地向她们解释说。关于她和程乐之间的感情,她能对她们解释清楚的,也只到这个份儿上了。
“这样啊……”,两个室友的表情晴转多云。其中一个想了想,“你知道吗,Vivian姐妹?基督徒是一定要和基督徒结婚的,否则……”,室友欲言又止,好象后面是什么下十八层地狱万死不得超生之类的话。“否则怎么样?”,她追问道,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室友的脸。室友鼓足勇气说了出来,“否则就得不到神的祝福!”。
她松了口气,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她曾象一个夜行的赶路人,一头撞在前方无法预知的所在,摔得头破血流、伏地不起。这时面前忽然向她伸出一只手,一只完美无疵、洁白干净的手——那不就是程乐的手吗?这应该就是来自天父的爱和救恩吧!那么神派来拯救她的天使,便是程乐了。
另一位室友见气氛有点尴尬,打岔地凑过来看她戴着的耳环。“好奇怪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耳环,一颗白珍珠和一颗黑珍珠放在一起——反差太大了吧?”,室友叫了起来。“是吗?”,她微笑着说,“等去过夏威夷你就不会觉得奇怪了”。确实,她和程乐不知不觉间萌发的感情,也许是受了热带气候高温下的催化,说不清道不明,连自己都很难理解,更甭说外人了。
那位告诉她“基督徒一定要和基督徒结婚”的室友还在很认真地思考怎么样“开导”她这个榆木脑袋。“经上说‘信与不信不可同负一轭’,事实也真是这样的”,室友锲而不舍的精神让她很是感动,“生活中遇到难题时,如果两个人都信主,问题就好办得多;反之,就会出现很多矛盾——我身边的很多夫妻都证明了这一点”。
“嗯,谢谢你”,她知道室友也是一片好心。“其实我们教会就有几个特别好的弟兄哦,明天帮你介绍一个好吧?”,室友趁热打铁。“就介绍给高小晨!”,另一个室友插嘴说。“不好!要是跟她站一块儿,高小晨个头稍微显得矮了点儿,还是宋忻更合适!”,第一个室友强烈反对。这两位室友也天真得可以,竟然为了这个自己先争论起来了。她笑了笑,自顾自地睡觉去了。
转天吃早饭时,室友大声地跟一个高个儿男生打招呼,还把他叫到她们这桌前说了半天话。“对了,这是我们的室友Vivian姐妹——这位是宋忻”,室友还朝她故意眨眨眼睛。她尴尬地向那个男生点了点头,道了声早上好。等那个男生走开后,两个室友迫不及待地凑过来问她对宋忻的“评语”。“人看着是挺好”,她苦笑着说,“可我真的不需要……求求你们饶了我吧”。“唉……看来你跟他没擦出什么火花”,一位室友失望地说,“还是你们俩没缘份啊……”。
听讲道时她旁边的椅子没人,再旁边坐着一位四五十岁的阿姨,长得慈祥富态,还冲她微笑着打了个招呼。讲道开始没多久,身边急匆匆地跑来一个人,那位阿姨看来是认识那人,扬起手示意座位在这里。那人风风火火地从她和前面一排椅子之间挤过去,还不小心踩了一下她的脚。
“Sorry”,他尴尬地说,声音挺大,惊动了周围几排的人,都往她这儿看过来。“没关系”,她小声说,根本没好意思抬头。那人在她和阿姨之间一屁股坐下,阿姨俯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然后接过他的外套挂在椅背上。那人说不定就是阿姨的儿子,她想,好奇地扭头朝他们看了一眼。原来——原来坐在她身边的,就是昨天那个“张智霖”!
“张智霖”似乎察觉到身边的目光,扭头朝她看过来。显然他也认出了她,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她也红着脸向他点点头,连忙又重新捧起圣经埋头看了起来,真巧,她心想。
唱诗时每两个人共用一册诗歌本。“张妈妈”已经在和另一侧靠走廊的人合看一本,她便只得和“张智霖”合看一本。唱着唱着俩人发现对方都和自己一样,属于“滥竽充数”只张嘴不出声的,不禁相视一笑。虽说每人只托着诗歌本的半边,却好象格外地重,累得她手心里全是汗。有时她发觉歌本太靠近自己这边了,便往他那边送送。这样一来又会太靠近另一边,他便很客气地再往她这边推回来一些。
一上午的讲道实在是漫长,尤其是对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两个小时后她已经如坐针毡了,翻到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开始做她最喜欢的事——画小人。画着画着,纸上的小人头竟然不自觉地变成了台上的牧师。天哪,简直是大不敬——虽然只是无心的。她连忙慌乱地合上了笔记本,却听到耳边有人轻轻笑了一声。她猛地扭过头,红着脸看着正捂嘴偷笑的“张智霖”,极为尴尬地挤出一个苦笑。
“张智霖”止住了笑,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笔记本,吓得她差点儿叫出声来。却见他翻到最后一页,写下了几个歪歪扭扭的中文字:“妳畫的很像”。其中那个繁体字的“画”,他写了好几遍,每次都觉得不象,便涂成黑疙瘩重写,最后写出来的好象也还是差了两笔。她的脸更红了,想要夺回笔记本,却被他恶作剧地拿到了另一侧。她可怜巴巴地望着“张智霖”,一脸的不知所措。他得意地看了她一眼,自己竟然也开始在本子上乱画一气。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把本子放到她面前,原来他也画了一个“牧师像”,画上的人表情更加严肃认真,也更加生动传神。她笑了笑,向他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张智霖”又拿起笔,这次却不是画,而是在纸上写了一行字,然后把笔记本递给她。他写的是“What’s your name?”,很明显他的英文字母写得要比中文好看得多。“Vivian”,她写道。他接过本子,写下“Jimmy”,然后指了指自己。她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他的名字都和“张智霖”的发音有点象。“Your last name 张?”,她开玩笑地写道。他抬起头张大嘴巴,惊讶地看着她,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她也张大嘴巴不出声地“哈哈”笑了两下,这也太巧了,她一脸不以为然地看着他。Jimmy连忙翻出自己的圣经,打开第一页,那上面果然写着“James Chang”和“張哲勉”。
看着Jimmy那样诧异又佩服地瞪着她,好象她是个算命先生,她觉得更好笑了,甚至不忍心告诉他自己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午饭时Jimmy端着盘子来到她这一桌,“我可以坐这里吗?”,他很有礼貌地问。她点点头,拿开放在旁边椅子上的圣经让他坐下,俩人终于可以不用写字,以嘴代笔地聊了一会儿。Jimmy的父母是早年从大陆过去的台湾人,他十岁时随父母来到美国,现在读大四,和她同岁。
Jimmy虽然写不好中文,但是说还可以,只是语言组织起来有些慢,常常要“嗯嗯啊啊”半天才凑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以后可以e-mail你吗?”,Jimmy问。“嗯”,她把自己的e-mail写给他,没有问他的e-mail,她不认为以后她和Jimmy还有机会再见面。Jimmy的妈妈——就是和他们坐在一起的那位阿姨这时走了过来,很慈祥地冲她笑着,“Jimmy告诉我们他认识了一位新朋友,我们很为他高兴。他性格比较内向,没什么朋友,我们一直有些担心,呵呵……希望你能够帮助他,两个人在主里共同长进”。
她吓了一跳,心里说我何德何能啊,连忙摆手道,“我们……我们互相帮助,互相帮助……”。“你们俩真有缘份,就要走了,可还是在这次退休会的最后一天认识了”,Jimmy妈妈笑眯眯地说。这话让她有些不安,缘份的种类太多了,可千万不能让人家误会。“其实我们昨天晚上在pay phone那边认识的”,Jimmy插嘴道。“是啊是啊”,她连忙接过话茬,“当时我正在给男朋友打电话,害Jimmy等了半天”。她也不知道这个暗示是不是太明显,不过显然Jimmy的脸上掠过一层失望。
“是吗?”,还是Jimmy妈妈沉得住气,语气依旧和蔼可亲,“希望你们以后保持通信联系,成为好朋友、好兄弟姐妹……我们教会的人要走了,Jimmy和人家告别吧!”。Jimmy和他妈妈站在一起是个典型的Mama’s boy,就差牵着妈妈的手躲在妈妈身后了。“那……Nice to meet you”,Jimmy向她怯生生地伸出了右手,“I’ll e-mail you later. Bye!”。她和Jimmy轻轻握了一下手,“Nice to meet you too, Jimmy. Later!”。
后来想想,如果那天没有认识Jimmy,说不定一切都会不同。但是也可能,兜兜转转很久很久,最终仍然回到上帝手中的那个剧本,依旧演出那段早已写好的情节。未来的事,除了天上那位无与伦比的伟大的剧作家,又有谁能事先料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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