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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与”路“的故事(四)

(2022-08-01 08:35:26) 下一个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公”,在中国文化里是一个非常高大上的词。“大公无私”,“天下为公”是高尚的道德体现。一般认为,“公”是大众,公共之意,对应现代西方的“public”。但是,为什么中国人,尤其在西风东渐之前公共意识比较差,公德公益相对比较弱?为什么中国人容易窝里斗?

原因恐怕是,传统文化中的“公” 并非现代意义上的“公”。

“公家之利,知无不为,忠也。” 《左传·僖公九年》

“ 田子方见老马于道,喟然有志焉,以问其御曰:‘此何马也?’其御曰:‘此故公家畜也。老罢而不为用,出而厌之。’” 《淮南子·人间训》

“财或累万金,而不佐公家之急,黎民重困。” 《汉书·食货志下》
“公家无经岁之储,百姓无安固之志,难以持久。” 《三国志·魏志·毛玠传》

很明显,这里的公,并不是“私”的反面,而是“民”的对立。“此事需要公断”,自然是去官府公堂之上论断。至于“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恐怕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了。

公粮,公款,公派,公论,公家,公服,公差,对簿公堂……等等,无一不是“民”的对立面,

曾经,有人加入了“组织”宣誓后激动的说:“从今往后,我就是公家的人了”。张爱玲可爱,因为她不说“公家话”,可是不说公家话的人在某些地方不怎么受欢迎。

现代意义的“公”,对应的是“私”,更准确的说,就是public 与private之分。然而,中国传统文化里,除了血亲,宗族内部,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公”(public)

二十世纪初,中国人开始审视自己的文化,发现国人缺乏公共意识,行事只顾个人利益与方便,不懂经营公共生活,不擅处理公共事务,用梁启超的话来说,就是“一涉公字,其事立败,公林无不斩伐,公路无不芜梗,公田无不侵占,公园无不毁坏” 。

明恩溥(Arthur H. Smith)在他的《中国人的性格》(The Chinese Characteristics)中专门有一章论述中国人“同情心之阙如”。“一个不幸残疾的人,无论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不能忍耐嘲讽就不能活下去。……十个秃子有九个是骗子,最后一个如不哑巴,也一样。这些不幸的人终生都必须逆来顺受,只有当他听到长年不断的嘲弄而不再温怒时,才能够安于生活。对精神有问题的人,中国人同样坦率得过分。旁观者会说:“这孩于是个笨蛋!”可实际上,他也许并不笨。不断地重复说他不长脑子,很容易摧残他未发育完全的智力。以这种方式对待精神病患者或其他病人,也十分普遍。他们所有的毛病、生活的细节成了公众的谈资,而他们自己所能做的只是完全习惯于被称为“疯子”,“二百 五”、“蠢 货”等等。在一个重视生男孩的民族中,因没有孩子而遭到谴责与嘲骂,一点儿也不奇怪。就像传说中先知撒母耳的母亲,“为了激怒她,仇敌触动了她的痛处。”不管有意无意,一个母亲悄悄地闷死了她的一个孩子,人们对此并不大惊小怪,那一定是个女孩……“ 这与鲁迅所描写的“伸长了脖子像一条死鲈鱼一样看杀头”,抢着拿馒头蘸人血相当吻合。

即便在当代,柏杨所描写的一系列国民性在台湾和大陆都非常有代表性:自家屋内可以一尘不染,但是公共过道,公共盥洗室,公共厕所可以脏乱不堪。《中国人的性格》中也提到:北京宽阔的街道两旁排满了各种货摊。这些地方本不是摆摊之处,如果皇帝经过那里,这些货摊都会很快搬走,皇帝一走,又都回到原处,在大多数中国的城市里。狭窄的街道上排着各式手工作坊。杀猪的、理发的、肩挑卖吃的,做木工的,修桶的以及其他无数工匠,都插进小街的两旁,与城市生活溶为一体,并成为令人窒息的拥挤之处。更有甚者,女人们把被褥拿出来,晒在街上,因为他们的小院子远不如街上来得宽敞,中国人几乎没有不能摆到街上的东西。

这里就涉及一个公德和公益的概念。公德观念起自明治时期的日本,“公德”一词最早出现于福泽谕吉的《文明论之概略》,福泽用这个词特意表明传统的道德大多属于私的性质。之后,日本出现了弘扬公德的热潮。那时,日本的公德观包含三方面:1. 不伤害他人以及公众的利益;2. 协助他人,并为公众创造利益;3. 为国家效力。

1902年,梁启超在《新民说》撰文将“公德”介绍到中国,但是他的“公德”比较中国化:一曰“爱国心”,一曰“公共心”或“公益心”,国家伦理与社会伦理,国家至上。当年通俗的解释就是:“个个重公德,日日讲合群,所以报答社会的恩赐,是人类第一等的义务。”听着似曾相识。

然而,这种强调个人对大我履行义务的“道德”并不奏效,实际情况却是“公德腐败,群体沙散”。

现代意义的“公”是什么呢?“公”(public)是相对“私”(private),是属于大众,不是官府的。

你知道,脸书是private company还是public company?

当然是private company嘛,小札一手创建的私人公司啊。错!

非但脸书,苹果,微软,谷歌都是public company。因为,他们都是上市公司,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他们的股东,他们面向大众对股民负责,所以是public company。

美联储是public的还是private?为政府“办公”的当然是public啊!又错了,美联储是private corporation, 尽管有一半属于政府。

”衙门“里的人在中国是”衣食父母“,在西方是public servants

看见没有,现代意义的公与私与是否和政府挂钩无关,只与是否和大众挂钩有关。汉语里的“公粮,公款,公派,公家,公服,公差”与public没有丝毫关联。

因此,我们一直强调的大公无私实质上是存天理灭人欲的翻版,压制个体的欲望服从天理,那么谁代表天理呢?自然是天子和天子麾下的零零总总。

看来,大公无私和天下为公都不错,只是需要重新审视“公”这个既古老又新鲜的“大道”。不如先把“大公无私、天下为公”放一放,踏踏实实的从公德公益做起,真正实现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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