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老夫的晚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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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克武 “文革”受难

(2023-06-18 06:01:23) 下一个

林克武简历,1918年5月30日生于广西陆川县大桥镇瓜头村。1934年4月在陆川中学加入中国共产党,在广州八桂、培桂、长城等中学从事学生运动。抗日战争初期回陆川从事抗日救亡运动,任县战时工作团秘书、战时教育团政治部主任。1940年至1941年冬,在南宁我党领导的进步报纸《桂南日报》任总编辑。1942年春,到桂林继续从事党的抗日统一战线工作。1943年,被敌追捕,转移到粤北建立党的临时支部,继续从事秘密活动。1944年春,奉调到广东东江纵队,任东纵军政干部学校政治指导员。1945年春,调任广东南路人民抗日解放军教导营负责人、第三团政治处主任。1945年秋,带领广西籍十多位同志潜返广西,分散隐蔽活动。1947年5月,带领这批同志及在广西联络到的同志,返回粤桂南边从事武装斗争。9月,任中共陆川县工委书记(后改县委),发展党组织,建立和壮大游击武装队伍。1949年1月,任中共粤桂南地委常委、宣传部长。3月,任粤桂南边人民行政督导处主任。新中国成立初,兼任玉林县长和北流、容县军政委员会主任。1950年1月,任中共玉林地委副书记,后历任容县地委副书记、书记。1953年奉调援越抗法,任中国援越土改顾问团顾问。1955年秋回国,历任中共广西省委统战部副部长、广西壮族自治区人民委员会秘书长、区党委统战部部长、区党委委员、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文革”后任广西区政协副主席。1979年任广西区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党组副书记。1981年兼任广西区党委党史研究委员会副主任委员。被选为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

 

“文化大革命”开始,从北京来的红卫兵,把批斗的矛头,首先对准区党委的领导人韦国清等人。当时,我曾去找韦国清同志,请教他什么是“文化大革命?”他那时思想也有抵触,说:你不了解“文化大革命”,我也不知道“文化大革命”是于什么的。这是陈伯达那帮人搞的。我当时的思想,认为1958年南宁会议周总理反冒进受批,庐山会议彭德怀受批,受贬,“文革”是“左”的路线的发展,因而对“文革”是有抵触的。随着,北京红卫兵来广西串联,冲击区党委,冲击韦国请,第一次在公园体育场开大会批斗韦国清等区党委领导人,红卫兵来勒令我去批斗韦国清,说我是他的秘书长、知情人,我表面服从,说“马上去”,我便坐单车出去,按计划到公园,登上山顶上看。我不愿去参加批斗区党委领导人的大会,骗过了红卫兵,红卫兵也无处再寻找我了。后来我自己也被批斗,成了“走资派”、“牛鬼蛇神”……只有别人斗批我,我不批斗别人。

我被批斗前,开始是铺天盖她的大字报,接着是游斗亮相,挂牌戴高帽,最难受是批斗阶段,这时,由区人委办公厅造反派来管制。我被关在一闻破旧的黑房里,和同样受批斗的农康(原区人委副秘书长)做伴。我们白天挂着一块重重的写着“走资派”的大牌,戴着高帽到区人委大楼接受批斗,或搞卫生,很多人围观。对此,有人低头而过,有人偷偷讲两句安慰的话,有人冷嘲热讽,有的小孩还拿石头来砸我;晚上睡觉没有蚊帐,被蚊虫咬,精神上非常痛苦。当时我兼职很多,批斗我的单位也多。人委批斗我,统战系统批斗我,通志馆、区直机关大学等所有兼了职的单位或有点关系的单位也要批斗我。不管怎么斗,我都不认“罪”,曾被踢了一脚。区直机关有的被批斗干部顶不住,自杀了。如教育厅副厅长李晓光、区科委副主任谭敏等。我爱人很担心,托人带话给我,要我顶住,放宽心,不能自杀。我顶住了,我抱着只要留住这条命,冤屈总会有人知道的,至于将来做什么都不在乎。

1969年,我们集中到江滨医院,搭起草房,我们这些“牛鬼蛇神”住在那里。因为被批斗的人多了,我就无所谓了,精神上放松了一些。批斗我的人,主要说我是“走资派”、“反革命修正主义”、“国民党”、“假党员”等。在批斗我的人当中,多数 人感到理亏,找不到打倒我的“证据”;有的趁造反而起家,捏造事实,妄图将别人打下去,自己爬上来,将来由他们坐江山。其实他们对“文革”也莫名其妙。当时广西两派都批斗我,哪一派我也不支持。陆川有位在某院读书的红卫兵,是我老家附近的人,来找我,要我支持他们“四·二二”一派,说区党委有些领导已到广西大学支持他们了,叫我也去广西大学。我说我现在什么也不懂,不懂的事我就不做,也没有权利去做。

1970年,我们到了武鸣壮校“毛泽东思想学习班一学习,变相劳改。有徐麟村(原区党委农村部负责人)、尚持(原区党组织部部长)、钟枫(原区人委副主席)等100多人。在那里管得很严,不准出去,不准互相交谈,不准与家里联系。学的是《南京政府向何处去》,把我们当作敌人看待,这不是敌我矛盾了吗?还学习郑洞国的投降书,要我们投降,认为我们是“走资派”,是敌人,只有投降才有出路。除了学习,每天要参加劳动、种菜、捞水草喂猪。最难受是去灵泉捞水草,冬天最冷的时候,水深处有一丈多,要潜下去才能把水草捞上来。我们只好在岸上烧一堆火,烤火后下去捞,捞上来又烤火,徐麟村、尚持、钟枫受不了,后来要我一个人下去捞。再后来,搞一个竹排,用竹夹捞水草,由我捞上来,交徐、尚、钟他们洗干净。我们这些人按系统分队管理,我这队由区党委的工人来管理,要我们规规矩矩,不准乱说乱动。某最高管理人员找我谈话,说我是走资派,是完了的,没有什么可幻想的,要在这里劳动改造,将来取得宽大,翻身是不可能的。另外有个副主任,是个老红军,他却应付了事,什么也不管,得过且过,他对我们为人比较了解,过去关系也较好,因此,他对我们的态度就好些。管我的一个办公室主任,姓王的处级干部,对我也比较好,暗中对我说,你要安心在这里学习,你的问题,我们会如实调查,将来会解决的。经过长期调查,我的所谓“假党员”问题弄清楚了,我的入党介绍人还在。我的直接领导人有两个死了。原广西地下党负责人之一,领导我的彭维之(“七九”事件后叛变)好在他还在广东劳改,调查人员找到了他,他证明我是党员(当时国民党要抓我,也是他供出来的)。原东江纵队政治部主任,时任广东省副省长杨康华也证明,“七九”事件广西党组织受到严重破坏后,我到东江纵队找党,经过审查,恢复了我的党籍。

在武鸣这个所谓“毛泽东思想学习班”里,也是一次人心的“展览”。谁是坚决搞“文革”的,谁是应付的,谁把被斗对象当作敌人的,谁是对我们有同情心的,我看得清清楚楚。我自己受迫害,但我相信我历史上没有问题,所以我很自信,很乐观,在劳改中,跟徐麟村、尚持、钟枫等有说有笑。有人警告我,说我不思改过,还爱说说笑笑,我是“大走资派”,要好好改造。我在那里虽然受难,但也结交了一些患难的朋友。有一次饭堂要包饺子,要我们这些改造对象去包,我说我不会包,我是广西人,吃惯白米饭,家里从不包过饺子:但有的人就骂我,说:林克武是真正的走资派,连饺子都不会包,扬言不给我吃饺子。我说我不吃饺子,我吃饭。有个炊事班的工人对我很好,常常将好饭好菜打给我吃,并说:“林克武,多吃一点,保重身体为上”,可见,工人也有好的,也有同情心的。

林彪事件发生后,我们这些“劳改”的人看不到文件,但我从《广西日报》上看到报头改成印刷体了。过去我知道,原《广西日报》是林彪题的,我由此事推测林彪完蛋了,心里很高兴。

开始不准我家里人来武鸣探望我,后来放宽了一些,小孩可以来,两个最小的(-个八九岁,一个十来岁)来看我,说他们被认为是“走资派”的儿子,两个哥哥都不准进中学读书,我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我本人受迫害,还株连小孩的读书问题,实在令人气愤。我在被迫害期间,被红卫兵造反派多次抄家,抢走了许多东西,我收藏难得的书法、名画、端砚全都被抄去;后来到“解放”,被抄的东西也没有归还,说“不知去向了。”

1973年,我从武鸣“解放”出来后(当时凡审查无政治问题、被释放回家的,都称为“解放”,似对国民党人一样),回南宁等候处理。一家人住的是破旧的房子。我每天读书、写诗、练书法,还到邕江去游泳。首先来探望我的是梁仰云和田子进同志,使我非常感激。他们都是南下的同志,过去只是工作上的一般关系,对我这样关心,我能不激动吗?后来陆续有人来探望我,但在谈话中,对“文革”的问题,仍然害怕,不敢谈论。统战部有几个干部来找我,说: “欢迎我回统战部工作。”我说:“我过去对统战工作没搞好,我不会回统战部了。”因为我知道,我要是再回统战部,就免不了要跟当时的领导人、造反派一起来批斗民主党派人士,这样,我将要变为罪人,我是不干的。我从武鸣回来不久,怀着个人的感情,曾去找原南宁市副市长、南宁市民革主委黄梦醒,想不到,第二天就有人警告我,说黄梦醒还未“解放”,你找他干什么?我才明白,“文革”还未结束,我不好随便访问他人了。

此时,我写了一首代表我思想感情的诗,题为《邕江重泳》,诗曰:“三载灵泉惯泛舟,归来又向大江游。浮沉风雨知航道,变化沧桑识世眸。砥柱何曾惊恶浪,年华莫叹付东流。宜将余志酬汪海,不破重滩死未休!”

林克武回忆录《风雨历程》(广西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节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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