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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文学翻译作品 致命地带 - 连载(三十五)

(2018-09-01 15:53:47) 下一个

12月4号 – 5号,星期一 – 星期二

 

士兵们当天晚上没怎么睡觉,吉恩·约翰逊也是,他替“孩子们”害怕,他管士兵叫“孩子们”。他自己也曾经很害怕热媒介。有一次在扎伊尔,他在给老鼠抽血的时候用带血的针扎了自己,据信老鼠带有拉萨病毒(一种四级媒介),所以他们用飞机送他回研究所,把他在“监狱”里关了30天。“那次旅行可不好玩。”就像他说的:“他们看我就好像我要死了,他们不肯给我剪子剪胡子,因为他们觉得我会自杀,而且他们晚上会把我锁起来。”在基特姆洞,他三次被带血的工具擦伤,三次他的太空服都被捅破,皮肤破损,而且伤口蹭上了动物的血。他认为自己很幸运,没染上马尔堡或者基特姆洞的其它东西。因为有过这么几次和病毒擦肩而过的经历,他对侵入猴舍的东西有着更深的恐惧。

 

约翰逊住在卡托克廷山边一所杂乱无章的房子里,晚上大部分时间他都坐在书房里想关于程序的问题。在高危区域,身体每一个动作都要控制和计划好。他自言自语,病毒会从哪儿入侵你呢?会通过双手,手是薄弱环节。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控制住手。

 

他坐在安乐椅上,举起一只手研究。四个手指和一个相对的拇指,和猴子的手一模一样。只不过这只手通到一个人类的大脑,而且能被科学技术包裹和保护住。把人类的手和大自然分开的东西就是太空服。

 

他站起来,在空中用手比划。现在他在给猴子打针;他把猴子放到桌上;他在高危地带;他在解剖猴子,现在他把双手伸进极度扩增的热媒介血泊中。他的手外面有三层橡胶,蹭得都是血和热媒介。

 

他暂停下来,在纸上记下来,接着又回到想象中的高危区域。他把剪刀插入猴子,剪下一部分脾脏。他把脾脏交给别人。那个人会站在哪儿?在他身后?现在,他想象自己手里拿着根针。好吧,我手里有针,这是个致命的物体。如果我是右撇子就会右手拿着,所以我的伙伴应该站在我左面,远离针头。现在是我伙伴的手。我伙伴的手在做什么?其他人的手在做什么?到凌晨,他已经写了好多张笔记,这是关于生物危害行动的草稿。

 

杰瑞·贾克斯离开家的时候是早上4点,南希还在睡觉。他在装卸货物的地方和吉恩·约翰逊碰头,一起读了一遍吉恩的草稿。杰瑞仔细研究草稿的时候,行动组的组员开始到了,他们是杰瑞手下的士兵。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步行,从军营走过来的。他们站在一旁,等着命令。天很黑,只有泛光灯照亮着场地。杰瑞决定在楼里采用伙伴系统,他开始决定谁和谁配成一对。他在一张纸上起草了伙伴名单,写下入场顺序,就是他们进入楼里的顺序。他站在士兵们前面念了伙伴名单,然后他们钻进车里 – 一辆白色冷藏车,几辆白色无标志的客运车,一辆无标志皮卡,带着泡泡担架的白色救护车,以及几辆民用汽车 – 向雷斯顿出发。他们又被困在交通高峰里,周围都是半睡半醒穿着西服的雅皮士,从泡沫塑料杯里喝着咖啡,听着交通报告和轻摇滚。

 

所有车辆到达猴舍背面后,小组在草坪上集合,吉恩·约翰逊让大家立正。他眼窝深陷眼圈发黑,说明几天没睡觉了。“我们可不是来玩儿的。”他说:“这是来真的,生物四级爆发不是演习。我需要让你们知道事情的一个变化,这个病毒可能已经传染给人了,有两个人生病住院,两人都是这栋楼里工作的饲养员。我们特别担心其中一人,他昨天早上发病的,呕吐,高烧。他现在在医院里,我们不知道他是否得的埃博拉。我想让你们知道的是他并没有被动物咬中,没有切伤自己,也没有被针头扎了。所以如果他得了埃博拉,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是空气传播感染的。”

 

杰瑞·贾克斯越听越害怕,他还不知道有个人病了!没人告诉过他!现在他感觉会有伤亡了。

 

这是个冰冷灰暗的日子。猴舍背面的树叶都掉光了,枯叶簌簌响着穿过草坪。山坡下的幼儿园里,家长在送孩子,孩子在荡秋千。吉恩·约翰逊继续着他的讲话。“每个人的行动都要建立在埃博拉病毒有可能空气传播的假设上。”他说:“你们知道风险,也有经验” – 他眼睛停在一等兵妮可·伯克身上。妮可很漂亮,金色长发,18岁 – 他想,她是谁?我以前从未见过她,肯定是杰瑞手下的。他们还是孩子,不知道自己对付的是什么。“你们必须严格按照程序来。”他接着说:“如果有任何问题,一定要问。”

 

杰瑞站起来对他们说:“没有傻问题。如果你有问题就问。”

 

一等兵妮可·伯克在想她是否有机会进入楼里:“长官,我们行动要多久?”她问。

 

“直到猴子都死了。”杰瑞回答。“里面有450只猴子。”

 

哦,天哪,她想,450只猴子,这怎么也做不完啊。

 

没有几个问题,大家都很紧张、沉默、变得内向。杰瑞·贾克斯进入准备室,支持小组帮他换上雷卡服。他们把头盔安到他头上,他的鼓风机开始咆哮。他告诉他的队友里面见,就和伙伴托马斯·阿门中士进入气塞室。门在他们身后合上 ,他们在黑暗中站着,然后沿着黑暗的气塞通道摸索着走,打开远端的门,进入高危那边。

 

这个区域被废弃了,很多天没有打扫。员工离开得很匆忙,猴子饼干撒得满地都是,到处都是废纸,办公室里还有翻倒的椅子,看起来好像人们是从这儿逃跑的。杰瑞和中士开始探察,他们穿着防护服行动缓慢而小心,就像在深海里作业的沉船潜水员。杰瑞发现自己在一条通往更多猴舍的小通道里,他看到一间满是猴子的屋子,每只都在盯着他看。七十双猴子的眼睛盯着一双在太空服里的人类的眼睛 – 动物都发疯了。它们饿了,期待着被喂食。它们糟蹋了自己的房间,即使是关在笼子里,猴子也会对房间造成真正的损害。它们到处乱扔饼干,还用手拿粪便在墙上瞎画,墙上一直到天花板都是猴子的涂抹。这是从灵长类动物的灵魂里写给人类的神秘信息。

 

杰瑞和中士找到几包猴饼干,进到楼里的每间屋子喂给猴子吃。这些动物快死了,杰瑞不希望它们经历没必要的痛苦。他一边喂猴子,一边观察它们是否有埃博拉的症状。他发现很多房间里的动物好像都眼睛呆滞无精打采,有些在流鼻涕,或者有像血溅到鼻孔四周又结成的绿色的痂。他看到有些笼子底下的盘子里有血水。这些现象让他深感不安,因为这预示着热媒介已经流窜到整个楼里。他能看到有些动物在咳嗽打喷嚏,好像得了流感。他怀疑自己看到的是埃博拉的一种变异 – 一种通过空气传播的埃博拉流感。他回避了这个想法,试图去想些别的东西,因为细想就太可怕了:对埃博拉流感季的想象就像对核战争的想象。塑料头盔里蒙上了一层汗,让他很难看清猴子。但他能听到它们,在他的鼓风机外面远远地尖叫吵嚷着。目前为止,他还没觉得幽闭恐惧或者惊慌失措,他不打算在这儿失去理智。

 

几个队员后面几小时都在准备室里,剥开注射器,把它们从无菌封套里取出,再插上针头。现在注射器准备好灌药了。

 

离开士兵们几码的地方,马克·海恩斯上尉开始穿防护服。支持队员一边给他穿衣服,他一边讲话。他希望士兵们跟他进去的时候记住几点。他说:“你们要给整栋建筑的动物进行安乐死,这不是件好玩儿的事。不要对动物产生感情,它们怎么都会死于埃博拉的。它们都不得不死,每一个都是。不要觉得是在谋杀,想想你们是在阻止病毒传播到其它任何地方。不要和猴子玩儿,我不希望听到你们取笑或者逗弄动物。我很严格。记住兽医的信条:你要对动物负责任,也对科学负责任。这些动物为科学奉献了自己的生命。它们被卷入了这件事中,不是它们的错,和它们不相关。注意你们的伙伴。不要把用过的针头给另一个人。针头从套子里出来就要直接进入动物身体,然后马上把用过的注射器放到装尖锐物体的盒子里。如果你累了,告诉你的组长,我们会换你消毒出来。”他转过身,和他的伙伴一起进去了。

 

“下面是谁?”吉恩·约翰逊看着名单问。“戈德温,该你了。”

 

叫夏洛特·戈德温的一等兵赶忙跑出去上到车里,脱掉所有衣服,穿上外科手术服、袜子、运动鞋,戴上发帽。车里非常冷,她感到尴尬而脆弱。

 

准备室里,他们开始帮她穿防护服了。有个人对她说:“你个子比较小,我们有套特别的防护服。”防护服并不特别,还是件大号的,给大个子男人设计的,她只有五尺高,防护服挂在她身上像个口袋。支持组现在给她缠胶带了,在她脚腕和手腕上缠棕色不干胶,她的鼓风机开始吹起来了。

 

有个陆军摄影师给这次行动照相存档,闪光灯闪起来的时候她想,上帝,我戴着发帽,像个小丑帽,博若[1]帽。照片里看不到我的头发,而且我的防护服太大了,让我显得胖。我的运气就是让我在行动照片里看着像个白痴。

 

她拿着几盒子补给踉踉跄跄地进入灰色地带,感到肾上腺素带来的快感充满全身。她想,经历这个我还太年轻了。当时她18岁。然后她就闻到了臭味,从她过滤器里渗透过来的味道极其难闻。她的伙伴砸了砸远端的门,他们进去了。她头盔面板上的小波纹让她看到的景象有些变形,好像在个装满了镜子的屋子里。她太空服里猴子的臭味让人无法忍受,而且这里太安静了,猴舍不应该安静。这种安静比臭味或者燥热还让她不安。

 

一扇门打开,贾克斯上校出现了。他说:“开始给注射器灌药,双倍剂量的氯胺酮。”

 

是,长官。”她回答。

 

上士和我会在这里放倒猴子。”他说。

 

夏洛特开始给注射器灌上麻醉剂氯胺酮。杰瑞·贾克斯举着一支灌好药的注射器进入猴子屋里,把它装到杆子注射器的插口上。上士把他的拖把柄转弯抹角地塞入笼子里压住一只猴子。杰瑞打开笼门,一边仔细观察猴子会不会试图向他冲过来,一边把杆子注射器从笼门伸进去,给猴子注射麻醉剂。然后把注射器抽回来,关上门。动物这时可能会袭击或者试图逃出来。杰瑞和上士一个一个笼子地走过去,猴子开始在麻醉剂的作用下睡着了。

 

屋子里有两排猴笼子,下面一排靠近地面,黑乎乎的,杰瑞得跪下来看里面。从头盔里他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他的膝盖疼得不行。他要打开笼门,上士把拖把柄伸进去。猴子会乱爬,想逃走,上士会说:“好,我逮住它了。它被按住了。”杰瑞于是把杆子注射器滑向猴子,针头对准猴子大腿。猴子会尖叫,猛烈挣扎,喊着“克拉!克拉!”,针头扎进去了。这成了他兽医职业生涯里做过的最困难的一件事。

 

更多的组员进入楼里。杰瑞让他们在通道里集合,对他们说:“每五到十分钟就停下来检查你们隔壁人的防护服看有没有撕裂。要非常小心。一定要休息。我希望你们每小时休息十分钟。一累就容易出错。”每次他向猴子屋里看,就看到一屋子的眼睛在回看他。有些猴子在摇晃笼子,噪音在屋子里此起彼伏。

 

杰瑞决定在楼前办公室旁边的小房间里设一个处理污血的地方。这儿有淋浴喷头,地上还有个下水口。他们需要下水口来清洗血液或者用漂白剂洗其它东西。每次血从下水道流走,他们就会跟着倒漂白剂 – 他们不希望埃博拉进入雷斯顿的污水处理系统。他们找到一张带轮子的金属检查桌,把它推到处理污血的地方。杰瑞把手下的人分成几个小分队:污血组(在处理污血的桌子旁工作)、安乐死组(处死猴子)和尸检组(解剖猴子,取样本并把尸体装入生物危害袋内)。

 

他们组成了一条流水线。每五分钟左右,杰瑞·贾克斯会从其它房间里带出一只无意识的猴子,拉着反扭到背后的猴子胳膊,走过通道到处理污血的地方。他把猴子放到污血处理台上,海恩斯上尉,曾经的绿贝雷帽,就用针扎进猴子的大腿,抽取很多血放到不同的试管里。然后他会把这只无意识的动物交给内特·鲍威尔少校,少校会给猴子注射安乐死药物T-61,针头直接注射进心脏。当动物完全死亡,他会把动物交给史蒂夫·丹尼上尉,由他来做尸检。丹尼上尉用剪刀解剖动物,夹下部分肝和脾。这些动物的肝呈灰色,被侵蚀了,看着很可怖。

 

一等兵夏洛特·戈德温站在丹尼上尉边上给他递工具。她觉得丹尼在太空服里显得紧张而神经质。他从一只猴子身体里取出脾脏,脾脏上有白点,像石头一样硬,是个带热媒介的生物炸弹。过了一会儿,他递给她一把剪刀,给她一个解剖猴子的机会。这吓坏了她,也让她感觉一阵激动。她在四级区域做危险的尸检,可能是太空服里最危险的工作了。这就像坐火箭,让她觉得惊险刺激。她的手在离死亡就一层薄膜那么远的地方工作着,这种死亡比战争中的死亡还恐怖。她发现自己赶着要结束工作,注意到猴子眼睛是睁开的,好像她工作的时候猴子都在看着。她想伸手把猴子的眼睛合上。她想:它们最后看到的是我的脸吗?

 

[1] 小丑博若是美国非常受欢迎的一个小丑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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