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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不许谈情说爱 (2)——芦苇荡里抓恋人

(2018-06-08 17:14:00) 下一个

“不许动,举起手来!”  王书记大吼一声,在芦苇荡里活捉了一对恋人。 他们正在…….

那是1977年夏天,新建的海城发电厂刚招了200多名新工人。这些人多数是中学毕业的待业青年。18 到20岁,血气方刚,青春焕发。张三我也是其中之一。

电厂就建在东海边上。新工人雨天听课,搞专业技术培训。晴天挑担挖土,为电厂建设添砖加瓦。

新工人的临时住房建在海堤附近。海堤两边长满了芦苇,足有一人多高。登上大堤,隔着几十米宽的芦苇荡就是茫茫东海。每天潮起潮落,海水滔滔。有月亮的夜晚,我与几个工人小兄弟常常坐在大堤上谈天说地。新工人,每月工资14元。只能吃饱饭,没有钱买零食买酒喝。口馋了就到附近农民的田里找几个番茄,偷几个瓜吃。农民恨透了这帮新工人。

那天晚上又是皓月当空,波光粼粼。有一个巡夜的农民从江堤上走过。忽然听到芦苇丛中有人在窃窃私语。他悄悄地靠近,轻轻地拨开芦苇,发现一对穿着白衣服的男女青年坐在地上,靠得很近。

凭他的判断,这一定是新来的电厂工人。也许他们就是在田里偷他番茄西瓜的人。还敢在这里偷情,色胆包天。

一股强烈的报复情绪充满了这位农民的脑袋。“新工人是不能谈恋爱的,我去找他们领导。”  

这农民三步并成两步,快速跑进厂区,找到了值班的保安人员张师傅。张师傅一听说有新工人在芦苇荡里勾勾搭搭,觉得事关重大。马上带着农民跑到新工人培训班王书记的家里。

晚上10点多了,王书记在床上被叫醒。

“什么事?” 王书记睡眼惺忪,有点不耐烦。也许这农民还打扰了王书记的好事。

“报告王书记,要出大事了。这位农民来报,有一对新工人在芦苇荡里勾勾搭搭,好像是在谈恋爱。” 张师傅大声向领导汇报。

“妈的,岂有此理,新工人敢谈恋爱?反了。” 王书记是南下老干部,出言豪放。他参加过淮海战役和渡江战役,来电厂之前还是我们县教育局局长。他正义感十足,经验丰富,遇事冷静,指挥有方。知道怎么对付这帮年轻人。他马上又叫醒了隔壁两位老工人。一行五人,每人手上拿个长长的手电筒,快速地向芦苇荡挺进。

快接近目标了,王书记示意大家放慢脚步,悄悄地前进。拨开芦苇丛王书记看到两个青年男女坐在地上,几乎是肩并肩,快靠在一起了。

“不许动,举起手来!” 王书记大吼一声。                                                     

五支手电筒的强光同时照在这对男女的脸上,就像是解放军抓到了国民党特务,民兵逮住了小偷,探照灯照到了敌人的飞机。

突如其来的强光和吼声让那个男的大吃一惊,他像野猫一样地“唰”的从地上窜了起来,然后又重重地落到了地上。那女孩更是被吓得灵魂出窍,“哇” 地大喊一声,转身就把那男的拦腰抱住,就像是一个受惊吓的女孩抱住了她的妈妈。  

“还敢抱,他妈的,反了!” 王书记说话总是 “他妈的”开路。 他见那两个新工人惊魂未定,就安慰了他们一下 “别怕,我是王书记。”

那两个新工人见是王书记,稍稍镇定了一下。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那男的赶紧把女的手拔开,然后两个人又哆哆嗦嗦战战兢兢地站在王书记的面前,低头不语。

王书记用手电筒在那两个新工人的身上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前前后后的照了一遍又一遍。 他发现两个人口上没有齿痕(那时候女人还不流行用口红),衣服上的每一个钮扣都是扣着的,腰上的皮带是系紧的,那男工人从地上窜起来的一刹那裤子没有掉下来,门前的拉链是拉上的。 “衣衫尚整”   王书记在想。 他当过兵受过特工训练,能一眼看出眼前的人几分钟前在干什么。

 

"李杭生赵月桂,你们两个人半夜里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王书记,我们没有干什么,我们是老乡加老同学只是在这里聊聊天看看月亮。”

李杭生就住在我的隔壁宿舍。杭州人,父亲是钱江大学教授。 很聪明, 爱读书。天天在看数理化。 一心想上大学。 上个月新工人专业理论考试,全厂成绩他第一。  跟我一起被分到了工业自动化班, 搞电厂计算机管理。这是当时的最新项目,也是电厂最好的工种。 李杭生平时常常与我一起聊天。  那个叫赵月桂的女孩也是杭州人。听说她出生时,杭州城里正是皓月当空, 桂花飘香。她父亲是省工业厅厅长。 他们俩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小学,中学,高中都是同学。去年一起被分配到了海城电厂。万里他乡遇故知。两个人是一起进工厂,一起回老家。那年代不兴谈恋爱,都说是同学友谊,革命友谊。 但是两个人心里还是有数的。有时候两个人也悄悄地溜出去到海边坐坐,看看月亮。

今天运气不好,被王书记逮个正着。 那时候厂里规定新工人三年学徒期间,不能谈恋爱,不能结婚。违规者轻则处分,重则开除出厂。

王书记看着这对胆大包天的新工人,心里想我不好好管管你们这两个人, 不来一个杀一儆百,我怎么能管得住这两百个新工人。

“还说没什么, 都已经搂在一起抱在一起了。妈的。 如果我不及时赶到恐怕明天孩子都要生出来了。”

李杭生知道事情严重了,像一条木桩似的杵在那里。赵月桂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差一点已经站不住要倒下来了。 还是王书记从战场上出生入死,见多识广,赶紧大吼一声“ 别倒下”。 赵月桂被吓出窍的灵魂似乎被王书记的吼声拉了回来。 摇摇晃晃,晕乎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站住了。

“跟我回去,好好交代问题。” 王书记一声令下, 那农民马上带路,王书记第二。 李杭生和赵月桂就像机器人似地跟着。三个老工人走在最后压阵。 生怕那两个刚刚逮住的人逃之夭夭。

“你们老老实实地跟我走,不要想跑。 我对你们已经很客气了。 以前我抓到俘虏,虽说是缴枪不杀,也一定是五花大绑把他们捆起来了。” 王书记语气吓人。

从芦苇荡到海堤, 再下坡走过一段新厂房边上的泥泞小路。 说是厂房,其实还是大电厂的地基,一个几十米宽,五-六米深的大坑,里面还有许多巨大的水泥桩,几十米长。水泥桩被蒸汽榔头一下又一下地,狠狠地一直打到地下岩层。王书记就希望我们每一个新工人像水泥桩一样坚强,深深地被打在泥里,牢牢地站在地里。 当巨大的发动机,蒸汽机和几百米高的烟囱压在我们头上的时候,我们能坚强地站着,不低头,不弯腰,丝毫不动。 可惜恨铁不成钢,这两个新工人刚进厂不久就谈恋爱了。 这怎么能培养成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哪?

那赵月桂虽然是大城市出身,但是毕竟还是黄花闺女。还没有正式开始谈恋爱就已经被王书记捉拿归案。满脸的羞愧,一肚子的怨气。都怪自己不好,不该跟老同学一起去海边看月亮。 但是又管不住自己的脚步。虽然还没有彼此说过一个爱字,但是不知怎么的就天天想看到李杭生,天天想与他说话,天天想与他一起到江边看月亮。现在好了,明天怎么办?怎么见同事?怎么见朋友?怎么面对爸爸妈妈? 可惜路边的大坑是干的,没有水,不是一个湖,不是一口井。 否则赵月桂会马上跳到那条河,跳进那口井。一了百了。

想着想着,这一行七个人,已经走进了王书记办公室。

灰暗的灯光下,赵月桂脸色惨白,满脸泪痕。一屁股就坐在了水泥地上。 任凭你王书记怎么骂,怎么说她就是坐在地上不起来,不停地流泪,不停地哭。几次让她站起来,说是头晕站不住,马上就坐到地上了。 王书记打仗出身,上战场对付敌人拼刺刀他不怕,炮火中冲锋陷阵他领先。但是面对一个手无寸铁,泪流满面,啼哭不停的女孩他倒是有点为难了。王书记也结过婚,有老婆有孩子。记得当年他老婆怀孕的第一反应就是头晕。 想到这里王书记马上敏感地意识到问题可能比看到的更加严重。   

"张师傅,你赶快把刘副书记叫来。说我这里有紧急情况。其他的同志你们都休息去吧,明天还要上班。” 王书记指挥有方,挺关心职工的。

等了十几分种,刘副书记到了,是个女的,上下眼皮搭拉在一起,很难分开,就像是一对热恋的情人,死死地缠在一起,不肯分开。 看上去她很疲倦。 刘副书记人很好,讲道理,平时也跟我们说说笑笑,新工人都喜欢她。

“王书记,这半夜三更的什么事这么紧急?”

“刘副书记你来得正好。你看这两个新工人,目无厂规,半夜里在江边谈恋爱,被农民发现,被我们抓回来了。这赵月桂还说头晕,站不住,你看她会不会是怀孕啦?”王书记轻轻地对刘副书记说。

“王书记,这……..” 刘副书记好像有点为难。她毕竟是女人。 她想这王书记好像有点小题大做。 年轻人谈恋爱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这半夜三更的闹得鸡犬不宁何必哪。 但是她又不好当着两个年轻人的面与王书记有不同意见。何况他是正书记,自己是副书记。

“王书记,您说怎么办吧,我听您的。” 刘副书记办事圆滑老练。

“刘书记你先把她带回宿舍,要她们宿舍的工友牢牢地看着她。今天晚上不许让她出门,不能再出任何问题。明天早上我们再讨论下一步怎么办。”

刘副书记听从王书记的吩咐,将赵月桂从地上拉起来,然后又像扶小孩一样地扶着她,慢慢地晃晃悠悠地走出了王书记办公室。 至于那李杭生今天晚上怎么办那是你王书记的事。 反正他是男人, 用不着我刘书记来操心来保护。  王书记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看着赵月桂走出了办公室,李杭生松了一口气。今天的事是他自己惹的祸。如果晚上他不去找赵月桂,也不会有后来的事。 现在后悔已经太晚了。

“李杭生坐下,老实交代你的问题。” 王书记口气强力严肃。

半夜里李杭生已经站了很久,很紧张很怕,两条腿一直在发抖。王书记终于让李杭生坐了,他打心底里感激王书记。他赶紧拉了一把折叠的铁椅子在王书记对面坐下,低着头不敢正眼看王书记。心有点虚。

“李杭生,你为什么敢破坏厂里的纪律,半夜里到江边去谈恋爱?”

“王书记 ,我们没有谈恋爱。我们是老同学老乡, 只是坐在一起聊聊天。” 李杭生讲的句句是实话。 他们确实是火候还没有到,还没有越雷池半步。

王书记是过来人。他哪里肯相信李杭生的话。继续审查,继续追问。反正今天晚上准备通宵作战。想当年淮海战役,渡江战役谁也别想睡觉。抓到国民党奸细,也是连夜审问,连夜得到重要情报,才能保证明天作战的胜利。已经多年没有机会抓敌特, 没有机会冲锋陷阵攻城夺地,没有当年在战场上立功受奖时的喜悦和快感了。今天终于有机会抓住了一对小坏蛋。 虽然不是敌特分子,但是里面一定有问题。 不搞个水落石出,王书记我决不罢休。想到这些,王书记更加精神抖擞。

“你抱她了吗?”

“没有?”

“还说没有。 我都亲眼看到了。还有三位工人师傅做证。看来你还是不老实。”

“你们亲嘴了吗?”

“没有?” 李杭生被问得很不好意思。

“你摸她上身了吗?” 王书记紧追不放。

“没有。” 李杭生已经被问得混身发抖,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好像有很多蚂蚁在爬。

“你们搞过了吗? 我看刚才赵月桂头晕,站不住,会不会是你做的好事?会不会是她怀孕了?” 王书记的问话劈头盖脑,毫不留情。像一个经验丰富的侦察员在审问俘虏,不给对方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李杭生这边已经快扛不住了。人家毕竟还是个黄花小伙子,高中毕业不久。连女孩子的手都还没拉过。刚才赵月桂抱他是因为被突如其来的吼声和灯光给吓坏了。 什么“搞过了”, 什么“怀孕了”, 这些事他连想都还没有想过, 那是冤枉啊。  

“王书记,真的,我们连手都还没有拉过。” 李杭生两个眼睛直钩钩地看着王书记,眼泪都已经快要掉下来了, 好像是在哀求。

“真的吗?”

“真的。”

王书记看着李杭生那惨白恐惧眼泪汪汪的脸。心里想可能是真的。 但是他不会轻易相信李杭生的话, 就像他在战场上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俘虏的话。 王书记心里也明白这是人民内部矛盾,不能刑讯逼供,不能用对付土匪特务俘虏的方法来对待李杭生。已经折腾了一个晚上,好像也问不出更大的罪证来。 自己也有点累了,刚才那兴奋劲已经去了一半。

“李杭生你回去吧,我明天再来处理你们的事。但是你回去必须老老实实,不要乱跑,不要再去惹祸。”

“是,是,是。” 李杭生一边说是,一边退出了王书记的办公室。天已经快亮了。赶紧回去睡觉。他已经很想睡了。脑子也不太清楚了。 管他什么事,明天再说。反正老子也没犯什么大错。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把赵月桂从梦里惊醒。

半夜里赵月桂在刘副书记的看护下回到宿舍,马上就倒在床上,用被子盖住头,先在被窝里抱头大哭。 好伤心啊。 18岁了,在家里学校里从来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这样的侮辱。 哭了一阵,后来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现在已经早上8点半了,宿舍里的其他工友都听课去了。 就她一个人还在睡觉。

赵月桂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发现刘副书记站在她上下铺铁床的前面。 宿舍的门半开着。 门口还停着一辆厂里的救护车。

“赵月桂快起床吧。昨天晚上我看你身体不好,头晕,站不稳。今天早上培训班党支部讨论决定由我负责马上送你去县人民医院做身体检查,保证你的健康没有问题。” 刘副书记讲话轻轻的,态度很温和, 脸上还带着笑容。让人一点也不紧张。

“刘副书记,我没有病。昨天晚上我是被吓的。现在全好了。” 赵月桂不以为然, 也不想去。

“不行,这是王书记的命令,也是党支部集体讨论决定。你必须服从,必须去体检。” 刘副书记的口气渐渐地变得严肃起来。

“真的吗?”

“真的! 快起床。救护车都已经在门口等你很久了。”

赵月桂见拗不过刘副书记,就只好从床上下来,套上一件厂里新发的蓝布工作服, 穿上来电厂工作时爸爸送给她的一双黄色军鞋, 就跟着刘副书记上了救护车。一路上赵月桂在想王书记和刘副书记为什么这么认真, 一定要送她去看病。 自己实在没有病。昨天晚上她哭是真的,先是被吓的,后来也感到很委屈。在王书记办公室说头晕和站不住是假装的。以前她听说过,当女孩子被欺负时,只要你哭,你流眼泪,说自己头晕,站不住,甚至装疯卖傻,人家就不会欺负你了。 这一招还真灵,至少王书记让她提前回来了。 坐在车上她真想知道后来王书记拿李杭生怎么样了。 但是她绝对不敢问。

下了车,刘副书记先在救护车司机的耳边叽叽咕咕地说了几句,就领着赵月桂进了医院。 赵月桂像孩子跟妈妈一样,乖乖地跟在刘副书记后面。 奇怪的是她们没有在内科门诊停下。 赵月桂正在纳闷,刘副书记已经领着她到了妇产科门诊。走廊上,门诊室内到处是女病人男家属,到处都是人挤人。 有人坐着,有人站着,有人挺着大肚子。熙熙攘攘,唧唧喳喳,像个菜市场,好不热闹。   

“刘书记你要看妇产科?” 赵月桂好奇地问。 18岁了从来还没有来过妇产科。

“赵月桂,不是我要来看妇产科,是我带你来看妇产科。”

“我好好的,为什么要看妇产科?”

“你们两个人昨天晚上在一起,被王书记当场抓住。你又是头晕,又是站不住。王书记怀疑你是怀孕了,所以要我带你来做妇产科检查。查一查你是不是个处女,有没有怀孕。”

刘副书记的话简直是晴天霹雳。赵月桂这会真的有点晕了, 觉得脸在发烧,浑身皮肤都在起火。 天哪!王书记怎么会这样想,又要这样做那。 要做妇产科检查确认自己是否是处女? 下面的事赵月桂已经不敢想下去了。 赵月桂拔腿就想跑。可惜走廊上人太多,走不快。赵月桂的手很快就被刘副书记抓住了。

“赵月桂,你不能跑,你必须听我的话,做妇产科检查。”在人群中,刘书记压低声音。但语气很坚决, 犹如泰山压顶。 

“为什么?我还是个女孩子,没有怀孕。我的那个昨天刚来。我敢向毛主席保证我绝对是处女,肚子里绝对没孩子。我从来没做过妇产科检查,我今天也不想做。”赵月桂已经豁出去了,说话也顾不得羞耻了。她觉得王书记做得太过分,在欺负她。

“小赵你听我说。我是为你好,也是为李杭生好。王书记说了你今天必须带回去医生的证明。证明你是个处女孩,没有怀孕。否则厂里就会以早恋,违反厂规,未婚先孕,把你们两个人都开除出厂。” 刘副书记语重心长,像个大姐像个妈妈。 像是在劝导,又像是在警告。

赵月桂这下被镇住了。开除出厂还了得! 自己的父亲是省里的官员,虽说是刚刚从五七干校回来,才恢复工作不久。但是在省里熟人和战友很多,为她说几句话,也许还管用。 去年她应该上山下乡,但是靠了父亲的关系她还是在城里留了一年多,然后又异地分配到海城进了发电厂。 李杭生就不行了。 他父亲是钱江大学数学系教授,学问很高,却是个老实人。每天只知道提着个破旧的皮包,低着头上下楼梯。从来不跟邻居说话,打招呼。 他肯定帮不了几百里外的儿子。虽然自己与李杭生还没有私定终身。 但是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一起来海城电厂。心里已经有了说不出的好感。不能对不起他。李杭生被开除了,我一个人在这里怎么办? 一个人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为了保护李杭生,自己可以把命都豁出去了。 查就查吧,反正自己也没有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好吧,那就查吧。” 赵月桂无可奈何地对刘副书记说。

“这就对了。好孩子。” 刘副书记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她知道这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不痛不痒。在王书记前大家都可以过关。

说话间救护车的驾驶员已经把号挂来了。又等了一会,终于轮到了赵月桂。刘副书记先与护士说了几句,说明了今天来检查的目的。  护士递给赵月桂一个大口玻璃瓶,让她到厕所里把尿尿到瓶里,然后又拿回来交给护士做化验。 够恶心的。 赵月桂噘着嘴,强迫自己完成了任务。

护士又把赵月桂带进了一个小房间。谢天谢地刘副书记没有跟进来。 小房间的中间放着一张检查台,差不多有一米高。铁皮做的检查台一半是平的,另一半是斜的,可以让人靠背。赵月桂正在好奇地看着这张从来没有见过的台子,就接到了护士的命令。

“把裤子都脱了,躺在这张检查台上,两腿分开等医生来检查。”护士面无表情,冰冷地说。

“你说什么?” 赵月桂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从来没做过妇产科检查,听到护士的命令, 她的脸红了,浑身皮肤都红了,心在猛列的跳动,撞击着肋骨,好像马上要蹦出来。还好刘副书记没有进来。否则她会更难堪。

“把裤子都脱了,躺在这张检查台上,两腿分开等医生来检查。” 护士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边。

没有办法赵月桂只能听从护士的吩咐脱了裤子,爬到床上,仰面躺下,两腿分开,等待妇产科医生的检查。 在躺下去的一瞬间她感到了检查台非常非常的冷,她仿佛是躺在冰床上。 这极度的寒冷从她的骶部,从她的腰部,从她的皮肤钻进她的肌肉钻进她的骨髓,又很快就变成了无数把刀子刺向她的下腹,刺向她的心脏,刺向她的大脑,刺向她的灵魂。 赵月桂感到极端的羞耻,极端的痛苦,极端的侮辱,极端的无助。 她在寒冷和痛苦中颤抖。 自己好像是一只不小心翻错了身,仰面躺在地上无助的小蟑螂,等待死亡的降临。

不知等了多久,医生终于来了,身边还跟着那个护士。医生戴着个大口罩,脸也看不见。赵月桂极度紧张。医生在赵月桂的身上看了一眼,转身就走了。连话都没说,碰也没碰她。

"好了,穿好裤子,起来吧。” 护士又发话了。

“好了,这么简单?” 赵月桂如释重负,好奇地问。

“好了就是好了。你话怎么那么多?” 护士毫不客气。

赵月桂赶快从检查台上跳下来,穿好裤子。原来这么简单。刚才被吓住被冻僵的身体,被冻僵的心,被冻僵的灵魂又热回来,又活回来了。

当赵月桂从检查室出来的时候,刘副书记已经拿着检查报告单在门口等她。刘副书记又变得和蔼可亲了。 

“小赵,好消息。医生报告单说你还是处女, 妊娠试验阴性。没事啦,回去吧。”

赵月桂没有说话,心里想我早上就告诉你我没事,你们就是不相信。 “小题大做”。 赵月桂的心里充满了怨气。

回到厂里,已经中午了。因为检查结果都正常,刘副书记让赵月桂自己回宿舍吃午饭。 赵月桂满肚子怨气,哪里想吃东西。就想打电话找妈妈诉苦。

当时通讯还很不发达。普通老百姓想打个长途电话必须去邮电局等半天。 对赵月桂来说往家里打长途并不难。 她父亲是老革命,参加过延安保卫战, 活捉过许多胡宗南的部下。解放后留在杭州工作。可是好景不长,从反右到文革,这位革命老干部是有职无权。 后来又进了五七干校。 在女儿的眼里,父亲没有多大本事。从她懂事的那天起,父亲就是一个可怜的天天挨斗的人。不久前父亲刚从五七干校回来,恢复了官职,任省工业厅厅长。 家里的生活有了极大的改变。搬进了大房子,有了电话。 赵月桂也不知道父亲的能耐究竟有多大。临出门时母亲告诉她一个密码。 不管她走到中国的任何地方,只要那里有电话,她把密码告诉总机,总机就会马上把电话接到她家里。

昨天晚上她被王书记吓得六神无主,今天早上又被刘副书记看着。哪里有时间给妈妈打电话。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赵月桂直奔厂里的总机室,告诉总机自己父亲是省里的官员,她要往家里打电话。总机接过密码,知道其中的份量,很快就帮她接通了家里的电话。 赵月桂在电话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她母亲诉说了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发生的事。 把她的母亲气得咬牙切齿直跺脚。母亲告诉赵月桂 “别怕, 虽然这电力系统不属于省工业厅管,但是你父亲的一个老战友就是现任省水利电力厅副厅长。你父亲马上会与他打招呼。 如果你在海城电厂有个三长两短,我会让那个王书记吃不了兜着走。”

赵月桂听了母亲的话心里舒坦了许多。 原来父亲还是有用的。

下午下雨。 新工人没有去挖泥土,改为专业理论培训课。李杭生就坐在我边上,垂头丧气,无精打采。 一个下午他几乎没有说话。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也不肯说。

下午4 点多王书记进来了,跟讲课的老师说了几句王书记就开腔了。

“我们培训班,昨天晚上出了非常严重的事。” 王书记讲话语气沉重,好像天要塌下来了。

“半夜里竟有人在了芦苇荡里谈情说爱。被我当场捉住。幸好我们及时赶到,否则今天孩子都要生下来了。” 天大的桃色新闻! 大家被吸引住了。200个新工人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听王书记讲话过。

“年轻人不好好工作,谈什么恋爱。 花前月下,那是资产阶级的一套。 我们无产阶级是不谈恋爱的。毛主席他老人家有过三个老婆。 第一个叫杨开慧,第二个叫贺志珍,第三个叫江青。 都是革命同志, 都是组织介绍的。 我也有两个老婆。第一个在沂蒙山上。 我16岁结婚是父母包办的。 从来没见过面,上午办婚事,晚上就上床了。 我的第二个老婆在这里,也是组织介绍的。也没有谈过恋爱。你们年轻轻的,不好好学习,好好工作。 谈什么恋爱?” 王书记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鉴于李杭生,赵月桂两位同志早恋,严重违反厂部规定。为了严肃纪律,经新工人支部讨论决定,对李杭生赵月桂同志作出以下处理。” 我和李杭生坐在同一条木板凳上,用的是同一张课桌。李杭生脸色苍白, 混身发抖,木板凳在发抖,桌子在发抖,连我也被抖起来了。好像是在地震。

“经县医院检查,赵月桂同志还是处女,没有怀孕,从轻处理,给于警告处分。” 听到赵月桂没有被开除,李杭生的脸部肌肉轻微放松了点。木板凳和桌子的震动也轻了点。

“李杭生同志是男的,应该负主要责任。有人揭发昨天晚上就是李杭生去找赵月桂的。 经讨论决定给于李杭生同志严重警告处分,并调换工种。从现在的工业自动班调到锅炉班烧锅炉。” 

听完王书记讲话,李杭生面肌一阵抽动,他慢慢地转过头来,对我说 “张三,我有救了。至少我没有被开除。” 他像个男子汉。 脸上没有泪水。 但是眼眶里还是有泪的。

王书记的话音刚落,会场里就走进了海城电厂董厂长,兼厂党委副书记。他与王书记嘀咕了几声,就亲自宣布散会。

我出去的时候看到董厂长和王书记在不远处单独谈话。 谁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王书记一改常态,站在董厂长前面他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像一个小学生在听老师训话,像一个罪犯在等待法官的宣判。 谁也不理解这是为什么。  

第二天开会王书记又来了。这会他变得非常温和,脸上堆着笑容,尽管这笑容是那么的假。 在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注视着赵月桂。

“鉴于医生检查结果完全正常,我们对赵月桂同志的问题进行了重新考虑。决定撤消对赵月桂同志的警告处分。李杭生同志对事件负主要责任,处理决定不变。如果李杭生同志在三年学徒期间再犯类似错误,厂里将严惩不贷。”

大家都在纳闷,为什么王书记突然变得菩萨心肠,撤消了对赵月桂的处分。

王书记说什么就是什么!

77年下半年,中国恢复了高考制度。 李杭生和我都考上了大学。 李杭生成绩优秀,考上了西南科技大学计算机系。临走的那一天我去与李杭生告别。 李杭生心事沉重地告诉我他上不了大学。原因是政审不合格。 根据厂里向西南科技大学所提供的资料,李杭生生活作风不正,破坏厂规,受过严重警告处分。

李杭生就这样留在了海城发电厂。

几年后我去海城电厂看望老朋友。 李杭生和赵月桂已经结婚,还有了个可爱的小宝宝。 我在他们家里吃了中饭, 聊起了从前。

我问赵月桂当时为什么厂里突然撤消了对她的处分,而没有改变对李杭生的处理决定。

赵月桂告诉了我那些稀为人知的往事。

那天赵月桂给她妈妈打完电话,她妈妈就急急忙忙地去省工业厅找到了他爸爸。 他爸爸听了以后是大发雷霆 “妈的,他们竟敢如此欺负我的女儿。”

他爸爸立即拿起电话,要通了省水利电力厅,找到了他的战友,黄副厅长。1948年他们曾经在延安杨家岭一起伏击胡宗南。 黄副厅长称赵月桂为侄女。 她爸爸要求黄副厅长好好保护自己的女儿。

黄副厅长旋即就给海城电厂打电话,找到了董厂长。 黄副厅长在电话里把新工人培训班的王书记大骂一顿。 “这小子办事如此鲁莽草率,小题大做,你要好好管管他。你们必须保护好赵月桂的安全。如果她有三长两短,我拿你们是问。”

官大一级压死人。 这董厂长哪里顶得住黄副厅长的压力。他赶紧去找培训班王书记。但是王书记已经在会上宣布了决定。 为了给黄副厅长一点面子,董厂长逼着王书记撤消了对赵月桂的警告处分。 至于那李杭生,他爸爸只不过是一介书生,没有什么可以顾虑,所以维持原判。 赵月桂当时必须与李杭生保持距离,她不敢要她爸爸为李杭生出面说话。反正两个人都在一个厂里,还能经常见面,用眼睛对话。

李杭生后来又考过两次大学,都是因为政审不合格,没有能如愿。一直留在电厂当工人。

中国也许因此而失去了一个未来的计算机专家,如果李杭生1977年就上大学搞计算机研究,凭他的智慧,也许他就是后来中国的比尔.盖次, 中国的乔布斯。 2018年中美贸易战的时候,中国也许不会缺“芯”。

与后面故事里的人相比,李杭生还是幸运的,他没有被开除出厂, 更没有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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