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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和瓦〕苏童/陶然

(2022-04-23 06:37:11) 下一个



《雨和瓦》 文:苏童  诵:陶然

我从此认为雨的声音就是瓦的声音。

二十年前的雨听起来与现在有所不同,雨点落在更早以前出产的青瓦上,室内的人便听见一种清脆的铃铛般的敲击声。

毫不矫饰的说,青瓦上的雨声确实像音乐,只是隐身的乐手天生性情乖张喜怒无常,突然地它失去了耐心,雨声像鞭炮一样当空炸响,你怀疑如此狂暴的雨是否怀着满腔恶意,然后忽然地它又倦怠了,撒手不干了,于是我们只能听见郁积在屋檐上的雨水听凭惯性滴落在窗前门外,小心翼翼的,怀着一种负疚的感觉。

这时候,沉寂的街道开始苏醒,穿雨衣或打着雨伞的人踩着雨的尾巴,走在回家的路上。有个什么声音在那里欢呼起来:雨停啦!回家啦!

智利诗人聂鲁达是个爱雨的人,他说,雨是一种敏感、恐怖的力量。他对雨的观察和总结让我感到惘然。是什么东西使雨敏感?又是什么东西使雨变得恐怖?我对这个无意义的问题充满了兴趣。请想象一场大雨将所有行人赶到了屋檐下,请想象人们来到室内,再大的雨点也不能淋湿你的衣服和文件,那么是什么替代我们体会雨的敏感和恐怖呢?

二十年前我住在一座简陋的南方民居中,我不满意于房屋格局与材料的乏味,对家的房屋充满了一种不屑。但是有一年夏天我爬上河对面水泥厂的仓库屋顶,准备练习跳水的时候,我头一次注意到我家屋顶上的那一片蓝黑色的小瓦,它们像鱼鳞那样整齐地排列着,显出一种出人意料的壮美。

对我来说那是一次奇特的记忆,奇特的还有那天的天气,一场暴雨突然来临,几个练习跳水的男孩索性冒雨留在高高的仓库顶上,看着雨点急促地从天空中泻落,冲刷着对岸热腾腾的街道和房屋,冲刷着我们的身体。

那是我惟一一次在雨中看见我家的屋顶,暴雨落在青瓦上,溅出的不是水花,而是一种灰白色的雾气,然后雨势变得小一些了,雾气就散了,那些瓦片露出了它简洁而流畅的线条。我注意到雨水与瓦的较量在一种高亢的节奏中进行,无法分辨谁是受害的一方。

肉眼看见的现实是雨洗涤了瓦上的灰土,因为那些陈年的旧瓦突然焕发出崭新的神采,在接受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水冲洗后,它们开始闪闪发亮,而屋檐上的瓦棱草也重新恢复了植物应有的绿色。我第一次仔细观察雨水在屋顶上制作音乐的过程,并且有了新的发现:不是雨制造了音乐,而是那些瓦对雨水的反弹创造了音乐。

说起来多么奇怪,我从此认为雨的声音就是瓦的声音,这无疑是一种非常唯心的认识,这种认识与自然知识已经失去了关联,只是与某个记忆有关。记忆赋予人的只是记忆,我记得我二十年前的家.除了上面说到的雨中的屋顶,还有我们家洞开的窗户,远远地,隔着茫茫的雨帘,我看见了母亲,她在家里,正伏在缝纫机上,赶制我和哥哥的衬衣。

现在我已不记得那件衬衣的去向了,我母亲也早已去世多年。但是二十年前的一场暴雨使我对雨水情有独钟,假如有铺满青瓦的屋顶,我不认为雨是恐怖的事物;假如你母亲曾经在雨声中为你缝制新衬衣,我不认为你会有一颗孤独的心。

这就是我对于雨的认识。这也是我对于瓦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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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t 回复 悄悄话 要想感受苏童感受到的青瓦对雨水的反弹所创造的音乐,只有在江南的青瓦白墙恋徽州的意境中,还得爬上对面高高的屋顶,才能领略到雨水与瓦的较量在一种高亢的节奏中所产生的美妙的乐音。

在这边房居的屋顶上,是听不见这样的美妙的,这边没有瓦。听人把屋顶上铺的油毛毡称之为瓦,开始是很奇怪的,瓦,不都是在砖窑里烧制而成的吗?看到武侠片里那些轻功高手在红瓦青瓦上纵跳如飞,佩服之余,也得归功于经炉火煅烧的结实坚固的瓦。若是邀那些武林高手来这边,怕是一跳就要从屋顶坠落进小姐的卧室了。

屋顶上清脆的铃铛般的敲击声,把雨和瓦连在了一起。窗外的雨和窗内独坐的人,因着雨中的思念连在了一起。看着瓦上升腾起的灰白色的雾气,那是雨水溅起的吗?不是,那是雨水不忍心把窗内人的碎思随雨水冲进泥土,就把那些碎思化做了白雾,能飘多远就飘多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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