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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留声机

(2018-04-28 12:59:06) 下一个

时光留声机

                                                                       

七十年的的中国,生活中没有太年多的车马喧嚣,朗朗乾坤之下多是自然的声响。春夏秋冬在大自然的声音里默默地交替,日月星辰、风雨雷电是他们的见证。春雷滚滚,夏雨沙沙,秋风瑟瑟,冬雪潇潇,这些声音来来去去,像男孩子们长高, 女孩子们变美,被忽略了,已经不能真切地记得。而今还回荡在耳边的,是那些日复一日重叠在一起由电波传来的声音,像铁匠打铁敲打出来的痕迹,抹不去,挥不去,反反复复萦绕于心。

清早上学的路上,路过第九中学的操场,听见高音喇叭在播放广播体操进行曲:“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制,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现在开始做广播体操! 第一节,伸展运动,一、二、三、四。。。。。。”

我背着书包,手里拿着花皮球,嘴里含着一块水果硬糖,踩着广播体操的节奏,迎着初升的红日,想着自己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心里默念着:“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一面在做体操的中学生里寻找我的两个哥哥的身影,一面跑到隔壁的南岗小学校去了。

那时,家里有一台无线电唱机,高高地放在三个叠放起来的皮箱子上,皮箱子里面是我们全家四季应用的衣物,靠在窗边,用一块红黄蓝白四色条纹相间的泡泡纱盖起来。它是一个收音机和留声机的结合体,即可以收听广播,又可以播放七十二转唱片。它的年纪比我们兄妹三人都大,是父母亲结婚后不久在王府井百货大楼买的,那时候母亲是北京女一中的老师,父亲还在中央政协工作。它的旁边放着我的玩具黑狗熊和玩具小钢琴。那时候我已经上学,不再喜欢用钥匙上弦后会哼哼唧唧走起来的黑狗熊,玩具小钢琴也不爱玩了,我爱上了收音机,而且知道收音机里没有小人国,声音是电波传来的,尽管完全不懂得电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每天放学回来,我就踩着小板凳打开收音机,准时收听自己喜爱的节目。后来听到英文歌曲《昔日重来》,就想起儿时守在收音机旁收听广播的情景。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长篇小说联播是绝对不能错过的。《金光大道》里的高大泉,《艳阳天》里的弯弯绕、马小辫,至今记忆犹新。当听到高二林受到富农冯少怀的挑拨要与哥哥分家的时候,我也跟着伤心着急,恨二林怎么就分不清“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个革命的首要问题。

浩然当年写了这样的小说,至今被人们评说不一,他毅然不更改一笔,也是作家对历史的尊重。在那样的年代,他也只能写出的作品。现在北京著名住宅区之一不是就叫做“芳草地”吗,那不正是《金光大道》的故事所发生的地方吗?时代变迁,往事云烟,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而我们在看待文艺作品的时候,就宽容些吧。  

除了长篇小说连播,就是听样板戏。

“老乡,我们是工农子弟兵,来到深山,要消灭反动派,改地换天。。。。。。”这是邵剑波在《智取威虎山》里对李勇奇的一段唱。

接着是李勇奇满含热泪(当然,这是在电影里看到的),拉着邵剑波的手:“早也盼,晚也盼,望穿一双眼。怎知道,今日里打土匪进深山,救穷人脱苦难,自己的队伍来到面前!”

《智取威虎山》是当年最受欢迎的样板戏。白雪皑皑的深山老林里,漫天飞雪中英雄们风驰电掣的身影,土匪们说的黑话都深深地吸引着孩子们。

“脸红什么?精神焕发!”

“怎么又黄了,防冷涂的蜡!”

“老九不能走!”这几句台词恐怕是当年在孩子们中间最流行的。

我钟爱小常宝,觉得她的皮坎肩特别好看,还有她的皮帽子。当时小常宝的穿戴是为了表示她的贫穷,因为他们是猎户,穿皮表示没有别的衣服好穿,殊不知如今穿皮戴草是富贵荣华的象征。现在,小常宝这身装扮,少说也得值几万,不是富二代,也是星二代,至少是有头有脸的标志。那时我年纪虽小,却已看出小常宝这身行头的价值,可见我自幼聪颖,慧眼独具。

我的二哥当时正是崇拜英雄的年龄,特别喜欢杨子荣,每天吊着嗓子唱:“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而我的大哥,他最喜欢刁德一,佩服他有智谋,认定《沙家浜》最后的结局,全是胡传魁胡这个草包司令造成的。要是依着刁德一,杀了阿庆嫂,最后鹿死谁手那就难说了。大哥比我年长十多岁,他已经有了看问题的主见。

大哥和二哥从奶奶家回到我们自己家的时候,带来了很多剪纸,都是样板戏里的人物。停电的时候,他们借助蜡烛的光亮,按照剪纸里的人物表演,是简化的皮影戏。大大的人影投射在墙上,随着哥哥们的舞动而翻天覆地,很热闹,也很恐怖,因为人影跟着烛光的晃动上上下下,有时候扭曲起来,让我觉得鬼魅。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读过《聊斋》,不知道狐仙鬼魅的好处,所以每次哥哥们玩这种剪纸,我总是躲进被窝里,这样才觉得安全。他们表演最多的是《智斗》一场,二哥唱胡传魁,大哥唱刁德一,反串阿庆嫂,有时候母亲也加入,那就由母亲唱阿庆嫂。爸爸不喜欢样板戏,从来不加入。

女孩子们都喜欢《红灯记》里的李铁梅,可是我不怎么喜欢《红灯记》,觉得非常可怕。特别是李奶奶讲家史那一段,简直恐怖至极。她说:“你爹不是你的亲爹!”当当当当当,咣!她又说:“你奶奶也不是你的亲奶奶!”当当当当当,咣!背景的锣鼓锵锵让我特别的紧张,小小的心灵受了无比的震撼。

看完《红灯记》的当晚,我梦见日本鬼子又侵略中国了,我在放学的路上遇见了日本兵。匆匆忙忙跑回家,却看见鸠山就在我们家,坐在我平常坐的小椅子上剪指甲。折回头来要跑去告诉母亲,却被王连举看见了,急得哭了!被母亲唤醒时,依然满心的委屈,泪眼婆娑。所以我不喜欢《红灯记》,不看,不听,也不许哥哥们把小人书放在明处。

既然说到广播,我们这个年龄的人,谁能不记得《每周一歌》呢?

从某种意义上讲,每周一歌是当年流行音乐的代表。直到文革结束后很长一个时期,每周一歌都还是歌手走红的唯一途径。《浏阳河》,《唱支山歌给党听》,《挑担茶叶上北京》都是从每周一歌里学会的。每周一歌也会播放儿童歌曲,我在学校里表演的《我是公社小社员》和《路边有个螺丝帽》都是先跟着每周一歌学会的,还有《火车向着韶山跑》:

“车轮飞,汽笛响,火车向着韶山跑。穿过山岭越过河,经过霞光千万道,经过霞光千万道。霞光万道照车厢,车厢里面真热闹,真呀真热闹。藏族大爷弹起琴,新疆姐姐把舞跳,蒙古叔叔唱起歌,一路歌声一路笑, 一路笑!”少年时的记忆,像印刷电路板一样印在我们的脑子里,是洗不掉的。

偶尔,电台里也播放山东快书,它让我迷恋到痴狂的程度。记忆最深刻的是一段表现人民解放军爱人民的故事。

说是一位大娘,她要坐火车去看闺女,送外孙。走之前,她先在赤脚医生那里取了药,是给她的小外孙子喝的止咳糖浆。大娘到了家,把止咳糖浆放在一瓶子农药旁边,大娘不识字,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把农药当成糖浆带走了。估计那个时候的止咳糖浆瓶子很大,否则怎么能和农药弄混呢?这位解放军同志住在大娘家,发现了这个大问题。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脚下生风赶奔火车站。火车站人山人海,解放军火眼金睛,终于在开车前找到了大娘,而此时大娘已经上了火车,正待给小外孙喂药。千钧一发,恰好解放军赶到。

一开场:“当拉格当拉格当拉格当,当拉格当拉格当拉格当。火车站里有火车,火车里面有旅客,旅客手里提着包裹,不是上车就是下车!大实话。”接下来说书人洋洋洒洒,抑扬顿挫用颇有感染力的标准山东话把这个故事讲完。少年时我可以和说书人同时演说这个故事,可是每当收音机里播放这段快书,依然站在放收音机的柜子下面,从头听到尾,百听不厌,绝不虚传。

有时候我一时兴起,就一个人站在屋子的中央,口若悬河:“当拉格当拉格当拉格当,当拉格当拉格当拉格当。火车站里有火车。。。。。。”父亲就说:“坏了,我闺女魔怔了!”

尽管那些日子渐渐地离我越来越远了, 记忆依然如此活灵活现,就趁着现在记录下来,待我老糊涂了,怕就想不起来了。另外,这台无线电唱机留声机部分的故事,待到下次再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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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溪姐姐 回复 悄悄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时光留声机,听到旧日熟悉的歌子,音乐,相声。。等就会想起与之相连的往事,有温馨,有快乐,有痛苦。 我小的时候,收音机里的少儿节目叫小喇叭广播了,有一个孙敬休爷爷讲故事。说相声就是候宝林。马季。。 好像看见那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在抑扬顿挫地讲山东快书,听见那清脆童音真悦耳。。。写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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