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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年轮(四十三)

(2017-10-26 10:22:45) 下一个

成长的烦恼(19)

 

“哥哥,你会骑自行车吗?”吃过早饭,赵平问我。

“当然。”

“姜宾家里有车,他爸爸到应山去了。要不要借来骑一下?”

“好。”我正想显摆一下。

姜宾和赵平是同班同学,三言两语就把车从家推了出来。嘿,还是辆“永久”牌的。我骑上它在门前坝子里转圈,引来李萍(李晓燕)、方燕敏、牛建国等一帮十二三岁小孩驻足观看。

我骑在车上威风凛凛,洋洋得意。

又转了几圈,觉得乏味,跳下车对赵平道:“山上场地太小,施展不开,哥带你下山转转。”

“你会带人吗?”赵平怀疑我。

“咳,你小看我?没问题的。”赵平人小身轻,应不在话下,在学校我连“猫眼”都带得动呢。

赵平跨上后座,我带着他又稳稳地转了两圈。小孩堆中发出“噢噢”的欢呼声。

“赵平,坐稳!哥要下山了。”山坡起码有30度,3米宽,50米长,路两旁是浅浅水沟,依稀长着几棵柳树。

我刚一下坡,嗳,嗳……怎么自行车不听使唤,像脱缰野马,突然快速朝山下冲去,耳旁风声呼呼响,大脑顿时一片空白,身后传来阵阵惊呼声:“捏刹车呀!右刹……”我已手足无措,慌乱不堪,哪里听得进。任凭自行车往山下冲去。

“哥……”随着赵平一声惊叫,我下意识一回头,右手一扭,车头撞到一棵柳树上,连人带车翻到小水沟中,溅起一片水花。

 

我赶紧爬起来,推开压在赵平身上的自行车:“摔坏哪里没有?”

“右脚有点疼。”赵平指着右脚,表情痛苦。我急忙把他拖出水沟,

检查伤口。我看见他的右脚踝擦破了皮,没流血,试着捏了捏:“痛吗?”

赵平摇摇头。还好,不像伤到骨头,我仍然提心吊胆!

这时,山上小孩全跑了下来,围住我俩问个不停。

“赵平摔哪啦?”

“脚啊?”

“厉害不?”

“站起来试试。”方燕敏提议,她在小孩中最大,上五年级了。

我搀起赵平试着走了几步,没有问题!此刻,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不然,我如何向妈妈交代呀。

我赶忙把自行车捞出来,仔细检查一遍,上车骑了十几米,没有摔坏,就是溅了一车污泥浊水。面对姜宾,我羞愧难掩:“今天现眼了,我要扶赵平。你先推回去,待会儿我一定把车擦干净。”

姜宾阴沉着脸推车回去了。我搀起赵平,一瘸一拐朝山上走去,身后人群议论纷纷。

“刚会骑吧?”

“下坡,我爸爸都是推下去的。”这是李萍的声音。

“骑这么差,还敢带人。”

“臭显。”

中午妈妈回家,又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哎,真倒霉!这是我爱慕虚荣,轻狂张扬的下场。

 

第二天,张敏建跑上山来,嘲笑、奚落我半天。我不在乎,这点小挫折算个屁,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再说了,在114医院,我们三个就是老大,那帮小屁孩不敢对我不敬。

果然,下午我约张敏建去山后水库游泳,屁股后面跟了一大队人,其中就有方燕敏、李萍。他们需要我俩的“领导”和保护,以免遭受农村孩子骚扰、欺负。

 

那年暑假,是我在部队度过的最快乐的一个假期。

当时,全院中小学生有三十多个。我们或三五成群到防化连打篮球;或纠结大队人马去附近山上逮鸟扑蝉。

清晨去山后农田摸鱼捉蛙;傍晚在坝子里铺张凉席,点盘蚊香,邻居左右聚在一起天南海北,胡吹乱侃。入夜,搭床露宿,也很方便。

周六晚上看露天电影,星期天跟随大人去龙泉河游泳。每天玩得昏天黑地,不亦乐乎。

 

一九六五的“八一”建军节更是难忘。医院连续三天举办了热烈隆重、丰富多彩的庆祝活动。

一号上午全院开大会,任命了部分干部。朱超当了政治处副主任,朱丁甲提成副院长。会上还表彰了一批先进模范人物,罗永崇老婆徐护士长立了三等功。

下午的象棋大赛中,又是罗永崇夺冠。全院没人赢得了他。

晚上演出了医院自排歌剧《小二黑结婚。》曲游芝主演的“小芹”和董雅英演的“三仙姑”给我留下了很深印象。

二号各科室篮球、乒乓球比赛,重在参与,水平很低,不值一提。

晚上连放两场露天电影《大李、小李和老李》和《羊城暗哨。》

第三天在龙泉河举行游泳比赛,我记得是从军工中特招入伍的

邱XX得了冠军。他是五官科的牙科医生。

 

六五年可谓政通人和,风调雨顺。也可能是取消了军衔制的缘故吧,整个医院上下级之间,人与人之间关系变融洽了,感情变真挚了,态度变热情了,相互关心照顾了。这从日常工作、生活,人际交往中是体会得到的。

那时,我虽年纪小,但感觉、记忆是不会错的。可惜这种日子没维持多久就发生了惊天逆转,那是后话了。

 

十天后的一个傍晚,爸爸回来了。

吃完饭,他从钱包中掏出两张照片给我们看。都是两寸黑白照,婆婆单独一张,另一张是婆婆和幺爸一家合影照。

我一把抓过婆婆照片,仔细观看。婆婆头发白完了,而且很稀疏。面颊消瘦,两眼也凹进去了,但眼神仍显倔强,刚毅。双唇紧闭,满脸风霜。我离开婆婆才六年,怎么这么苍老呀?看着看着,眼泪不知不觉就下来了。

“你婆婆天天念叨你,看你照片。”爸爸语气伤楚。

“爸爸,婆婆今年刚六十五岁,不该这么老啊。”

“你婆婆关节炎每年都在加重,现走路十分困难,有时痛起来,一晚上睡不成觉。”

“没办法治啊?”

“没有,一痛起来就靠地塞米松。”

“那你为啥不接婆婆出来?”

“我嘴都说破了,她就是不愿意,说要把骨头埋在老家。”我爸爸是个孝子,一直想把母亲接到身边尽孝,久难如愿。愧疚失望之心可想而知。

“哇……”我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别光哭,给婆婆写封信吧。”爸爸闪着泪花进里屋去了。全家人都沉静在伤感之中,一夜无话。

我用了一下午时间,把我几年来的经历、伤心、快乐以及对婆婆的无限思念写了满满五页信纸,立即到镇上邮局寄给幺爸。

 

爸爸后来告诉我,他这次回去主要是因为我祖父的事情。我祖父赵勋去年害怕群众批斗跳河自杀。婆婆与他39年就离了婚,带着爸爸和幺爸另过。他的死与婆婆、爸爸已没有任何关系。我家阶级成分50年就划定了的,是小土地出租。

可是今年初,家乡搞四清运动时,大队支书申群海居心叵测,鼓捣四清工作组,企图把婆婆的成分改划为地主。

爸爸回去后,直接找到县上社教办公室,搬出六十条,就是《农村人民公社工作条例(草案)》,对照政策,据理力争,挫败了申群海阴谋,维持了婆婆原先的成分。

 

唉,这个暑假既快乐又伤心。

 

九月中旬下午两点,学校在南门澴河举办秋季运动会游泳比赛。

大堤上插着十几面彩旗,迎风招展,不到五米宽的堤面上挤满了人,摩肩接踵,熙熙攘攘。

河堤高出水面有一米,间隔两米划个圈,当做跳台。朝西五十米处漂浮着八个红色气球作为折返点。水面赛道是无法划了,由运动员自己把握。如两人发生碰撞、交叉,由裁判裁决谁犯规。

主席台上的高音喇叭点录完运动员后,比赛立即开始。

先进行男子100米自由泳比赛。

这个项目夺冠的热门人物是三(二)的肖国斌,他前两次都是冠军,这次卫冕自然毫无争议。

 

随着裁判“各就各位……”口令,观赛人群一阵骚动,嘴里发出“咦”、“啧啧”的声音,大堤上的人也不由自主朝前涌。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我八一小学同班同学,现二(一)班的张新忠,穿着红色泳裤,驾着双拐,拖着一条不动的残腿走到1号位上。瞬间,嘈杂声一片。

“残废啊?”

“不会捂死吧?”        孝感方言:捂死(淹死)

“又不是残疾人运动会,比赛有失公正哟。”

“今天有闹热看噢。”

“……”

“预备,跳!”裁判员一声枪响。

八名运动员跳入水中,争先恐后朝前冲。4号“泳道”的肖国斌一马当先,游在最前面,优势明显。

枪响一刹那,张新忠扔掉拐杖,摇摇晃晃掉入水中,一下子没了踪影。怎么搞的,我不禁为他捏了把汗。忽然,在大家的“嘘”声中,张新忠在离出发点两米远处冒出头来,抹抹脸上水,奋力向前追去。

张新忠游泳全靠手。他长期杵拐,两条胳膊练得粗壮有力,我在八一小学就领教过了。和他打架,千万别让他抓住,一旦抓住你,如同被巨蟹钳住,死定了。

此刻,只见他上身探出水面,根本不用换气。一条残腿毫无用处,任其飘在水面,而另一条腿也无法打水,只能用来平衡身体。他的两只手掌犹如机器上装的刀片,机械地左拨右划,频率极快,眨眼功夫,已追上六人,游在最前面的肖国斌不时地回头张望,已显慌乱。

这时,大堤上、河两边所有人的目光似乎全都集中到张新忠身上。

主席台高音喇叭也不失时机响起:“张新忠加油!”从而鼓动起观战人群更大的助威声。

“张新忠,加油!加油,张新忠!”人们有节奏地大声齐喊。

“张新忠,再快点啊,只差半个身位了。”我也情不自禁大叫起来,提醒他目前的位置。

“你攒个么事劲哟,和他认识啊?”身旁的刘援朝好奇地问道。

“他是我八一小学同班同学。”

“哦,真看不出,一个跛子,如此恶燥。”

在山呼海啸般加油助威声中,张新忠已超过肖国斌,第一个从折返点转身往回游。

肖国斌见被一残废超越,脸上挂不住了,由慌乱变成着急,手脚配合也不一致了。节奏一乱,速度就慢,片刻间被张新忠拉开了两个身位。

“肖国斌加油……”人们给他的加油声越来越小。

“加油!张新忠,冠军!张新忠。”两岸排山倒海呼喊声全都转向张新忠,趋势完全一边倒。

在震耳欲聋,一浪高过一浪的加油助威声中,张新忠越游越快,居然超越肖国斌两米之多。

“张新忠加油,快到边了。同学们,让我们见证奇迹吧!”高音喇叭再次响起。

“噢……噢……”在一片近似疯狂的欢呼声中,张新忠第一个到达终点,被人搀扶上岸。

过了五分钟,高音喇叭宣布成绩“报告,男子一百米自由泳冠军:张新忠,成绩 1分15秒,亚军:肖国斌,成绩……”

 

剩下的比赛,再无亮点。回校路上,人们余兴未了,议论纷纷。

“跛子游泳夺冠,不可思议!”

“二中无人了。”

“听说他爸爸是军长……”

“老子英雄儿好汉嘛”

我深信,今天这一幕一定使在场所有人瞠目结舌,匪夷所思。

但它确实发生了,不管你信不信。

这是我在孝感二中读书时,记忆最深刻的事件之一。

时间:一九六五年九月二十四号。

地点:孝感县城关镇南门外澴河大堤。(扬水站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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