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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年轮(二十九)

(2017-09-15 12:23:53) 下一个

第五章    成长的烦恼(5)

        “嗨嗨!坐出去点咯。”苏雅菲用力推了我一把。
        我一个趔趄,差点歪倒,抬眼一看,确实过“界”太多,屁股都蹭到她大腿了。我急忙收回右腿:“对不起,脑壳昏。”这回她挺关心:“找校医看了冇得?几么暂病的哟?”

       “看过了,冇得关系。” 吔,这么关心,是不是对我有点意思哟?近来她可没对我瞪过眼。想起昨晚梦境,我偷偷望了左侧童丽梅一眼,她正虚着眼,听李老师讲课。刚才进教室路过她身边时,看也不看我一眼,完全无视我的存在,我彻底放下心来。
       快半期考试了,李老师正在讲复习重点。我似听非听,脑海又回到刚才那一幕。

        我早起就迷迷糊糊的,下身总有丝疼痛感。想起昨晚梦境,既甜蜜,又忐忑不安。课间操时,我走进校医务室。林医生正在看书,她女儿正酒精灯上煮针管什么的,看见我,眼神警惕起来。
       “同学,哪儿不好?”林医生放下书,主动发问。
       “呃……” 我嗫嚅着。怎么开口呀?我看看林医生女儿,她避开我的眼睛,一脸无所谓。
       “没关系的,说吧……你不说病情,我怎么看?”林医生继续催我。
       啊呸!你让我么样说?我马上脱裤子行吗?你不怕你女儿看到、听见啊?你起码先让你女儿回避一下嘛。这个女儿也真是,不好好念书,整天跟着这只老母鸡转,这么着急当医生啊?学校么样不配个男医生啊?我还是难以启齿。
       “那让我看看。”林医生摸摸我头,看看舌苔:“没啥毛病,多喝点开水!”
       扯淡!又喝开水,这能管用吗?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急忙开口述说病情:“作晚上……”
       “叮铃铃……” 上课铃响了,我只得跑向教室。
       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开水医生。”    

        一九六四年十月十六日,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
       准确地讲,得知这一爆炸性新闻,已是十七日了。三天前,我们彻底告别了监狱似的旧寝室,兴高采烈地搬到操场最东头的新宿舍。更欣慰的是:我、“师长”刘水田、“猫眼”“尺八”五人仍住一屋。
       新宿舍八人一间。四张新木床住七个人,靠门口一个上铺用来放提包、箱子。在分铺位时,大家友好协商,各具其铺,还照顾我一个下铺。

       安了新家,大家很兴奋。下了晚自习躺在床上,一会儿讨论作业,会儿谈女人,讲荤笑话,毫无睡意。忽然,室外一阵骚动,传来急促、混乱的脚步声。隐约有人喊:“上街看闹热啰! 原子弹爆炸……”
       原子弹爆炸!吓得我们大惊失色,跳下床,冲出房间,跟着众人向街上跑去。
       “老板娘,哪里爆炸?”跑我身后的是一(四)的涂洪山,住我宿舍隔壁。
       “找不到。”我哪知道,先逃命吧。

       街上已汇聚许多人,蜂拥朝锣鼓声响处跑去。从人们脸上热切、兴奋的表情我猜到,一定有重大好消息。果然,老远我就看见,在京剧团门口,停着一辆解放牌大卡车。车上三个青年男人面带笑容,正在散发报纸。汽车周围挤满男女老少,全是喜笑颜开,欢欣鼓舞的样子。
       人们踮起脚尖,高举双手索要报纸:“列哈儿!”“快倒点!”“你挤个么事?”“踩我脚了……”汽车旁边,一辆三轮车上,四个男人正在起劲敲锣打鼓。

       我个小,挤不上去,翘首看着抢报纸人群,不知所措。此刻,“猫眼”他们也不知死哪去了。我在人群中搜索着,忽然发现了站在糖酒公司门口的杨楚峰、蔡怀货、肖振华。这三人时常在一起。
       “楚锋,么事好消息?”我迅速挤到他们身边。
       “老板娘,这么晚都出来了,自己看。”杨楚峰把报纸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是《人民日报》增发的红字《号外》。巨大标题耀眼醒目:“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以下的长篇大论我可没时间,也没心事看。问杨楚峰:“么样这高兴啊?原子弹很难造吗?”
        “是哟,只有美国人整得出来。”蔡怀货自以为是。        
        “苏联也有。”肖振华也知道?
        “原子弹有几恶燥?为么什要跑到沙漠上去搞啊?”我想看他们还知道多少。 
        “找不到。”三人异口同声。
        我也找不到。                                方言:恶燥(很厉害)

        这时,店门开了,走出一年轻漂亮姑娘:“楚锋,爸叫你回屋睡觉。”
        “可得。”杨楚峰给我们打完招呼,进门去了。我眼一亮,问肖振华:“这女的是谁?好漂亮!”
        “楚锋姐姐,乱盯么什?当心楚锋铲你。”肖振华警告我。       方言:铲(打人)
        “随便问问不行啊?‘振屁’。”我心里骂道。肖振华绰号“振屁。”
        杨楚峰一走,二人也回家了。

       我敢说,杨楚峰姐姐是我目前见到的最美丽的孝感姑娘。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称赞一下都不行啊?何况,看她那个头、模样,起码二十多了,我能有么什非分之想?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怎么没见杨楚峰父亲?他是这家公私合营公司副经理,我以前见过,挺和蔼的。我隐约觉得,这家人对这热火朝天场面有点冷淡。
       我离开糖酒公司大门口时,隔着玻璃,看见柜台上三五牌座钟时间:1:30。

第二天是星期六,学校决定上午用一节课时间,普及原子弹常识。学校集中到三年级教室门前坝子里,挤挤,凑合坐下,请教导处副主任、物理教师张世训讲原子弹基本知识。

       张老师从原子弹原理、结构、爆炸威力,足足讲了一堂课。他言辞流利,深入浅出,人人应该能听懂。结束时,千不该来了这么一段话:“……原子弹威力是很大,但绝不是不能防备,伟大领袖毛主席早就说了嘛:‘原子弹是纸老虎。’赫鲁晓夫也说过:‘一张白纸就可以防原子。’我们要辩证地看问题。”这些话本没啥错,可两年后给他带来了很大麻烦。

      “一九四五年,美国在儿本广岛、长崎长丢了两颗原子弹,那哈儿现在都冇得人住,杂草不生,一片荒凉……”课间操时,大家眼保操也不做了,好几个男女生围在郑东安桌前,听他神吹。  孝感口音:儿本(日本)
      “样子,你几赞晓得的哟?”蔡怀货问他。
     “这算个么什?《参考消息》早就写了,你问‘萝卜头’。”“样子”把孙建国抬了出来。孙建国爸爸是军政治部副主任,连《内参》都看得到,《参考消息》算么什?不过孙建国绝不可能把《内参》带给“样子”看的。这小子不知从哪看到的?此刻,王曼莉正和孙建国说些什么,教室太吵,听不清。

       不过“样子”这人确实消息灵通,爱打听,肚子里“货”多。遇事较真,还有点辩才,一般人说不过他。“七毛”说他“天上知道一半,地上全知。” 班上稍有点为难问题,众口一致:“问样子。” 
       下午无课,大扫除后,提前放学了。刮了一天的原子弹风暴终于平息下来。

       星期天本想睡个懒觉,放松一下。张宗甫不知发了么事疯,早早爬起来,进进出出的。又洗衣服,又晒被子。手脚还重,搞得个稀里哗啦的,完全不顾忌大家睡觉。
      “师长,共军攻上来啦?慌球鸡巴的。”刘安靖睡眼惺忪,揉眼骂道。“师长”不理会“尺八”,端起脸盆出去了。

      “不肖说得,肯定又跑马了。”彭贵生嘿嘿笑出声来。
      “么事叫跑马?”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忙问“猫眼。”     
      “你过一哈问师长。”“猫眼”再次坏笑,带动满屋人哈哈大笑起来。实在不知他们笑个么什?
      “你快来看。”“猫眼”手指井台,我看见“师长”正在搓他的内裤,我一下子明白么事叫“跑马”了。原来如此,好笑人,我这笨蛋!          

       我也有了第一次“跑马”!原来不是病啊,竟然还如此的心神荡漾!就算病几天又何妨?看到刚才大家的荡笑,我料定他们全都跑过马!我真是孤陋寡闻,少见多怪。          方言:过一哈(过一会儿)

       我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当然再不会去问“师长。”                

       下午,我要上街买东西。临走前,我问几位如何打发时间,他们挤眉弄眼,神神秘秘地不说。嗬,对我还保密,不知又会干么事坏事?不了。我揣上钱,自个走了。

       买完肥皂、牙膏,我看时间还早,又到米酒馆对面的理发店理了个发。理发师傅工作极为认真,并不因为我是个学生就敷衍了事。又剪又刮弄了半个多小时,完了还让我提意见,搞得我很不好意思。干完这一切,忍不住又上了回米酒馆。这回喝了碗清汤米酒,感觉不如糊汤实惠。

       当我回到寝室时,看见墙角有人烧火。跑过去一看,正是“猫眼”他们,还多了个涂洪山。 
       虽然新宿舍刚建好,但操场和图书室扩建工程还没完,工地没撤,今天停工休息。“师长”用几根钢筋,搭了个架子。“猫眼”找来一些边角废木料,在架子底下烧起一堆火。刘安靖端着半脸盆剥了皮的青蛙跑过来,张牙舞爪的,有的还带着血,恶心死了。

       “师长”用几根细铁丝分别穿好青蛙,放在铁架子上烤起来。涂洪山给每只青蛙撒了点盐。看他们分工明确,配合熟练的样子,一定是早有预谋,精心准备过的。

      “老板娘,站到看么事?不动手,‘克马’冇得吃。”涂洪山正在翻烤手中青蛙。
      “谁想吃?脏死了。”多不卫生啊,长这么大,我只吃过烤红苕,又香又甜,可这是癞蛤蟆呀,我使劲摇摇头。
      “哈巴。”刘安靖回头看看我,笑道。我正待回屋,忽然闻到一丝淡淡的肉香。回过身,看见他们正手持烤得发黄的“克马”往嘴里送。“尺八”边吃边跳:“嗄,哧!好烫!”涂洪山故意馋我:“今落又打次牙祭,还是高蛋白哟。”   孝感方言:克马(青蛙)

       眼睁睁望着他们大吃大嚼,我哪好意思伸手,狠狠咽下口水,转身刚要离开,刘水田跑过来,递给我一串 ,上叉两只“克马”,吱吱冒油:“吃吧,香得很,见者有份。”刘水田就是好,有么什好处,从不忘我。我接过来咬了一口,香!嫩!就是有点咸。蛤蟆居然这么好吃,我算是开了眼。
       “蛮好吃,你们在么地方捉的?下回带上我。”尝到甜头,岂能放过,我央求刘水田。
       “可得,可得。”众口答应。

      祸从口入。

星期一上课前,李老师把我和刘水田叫出教室。
      “你们昨天捉‘克马’吃?”李老师瞪眼问我。
      “吃了,么样啊?”我一脸不解。      “不知道青蛙是保护动物啊?还敢烧火,不怕把寝室点着?”李老师语气严厉起来。我看看刘水田,感觉到问题有点严重了。
       “有人告到教导处去了。还有谁参与?李主任要见你们。”
       “只得我们两个。”我和水田几乎异口同声。我绝不当小人,出卖同学!

        教导处就在医务室隔壁。李老师带着我俩进屋时,看见李汉杰主任梳个大背头,一脸严肃,手端茶杯,正襟危坐在藤椅上。这顿尅是跑不脱了。           

  “同学们呀,青蛙是益虫,农民伯伯的好朋友。这个道理小学就学过的吧?”李主任开篇就是一通大道理。
      是的,我俩连连点头,一脸老实相。

       “…… 我们应该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青蛙,你们竟敢捕杀当野餐,这是什么行为……这件事在全校影响很不好。”么什行为?不就几只蛤蟆嘛,算个球事。
       “你们还在工地上生火,隔壁就是县医院,考虑过危险性吗?”这倒是个问题。
       “好像不止你两个吧?”

     “李主任,是我挑的头,你处罚我吧。”我不能装怂,叫人瞧不起。
       “这不是个简单处罚问题,要提高思想认识。”李主任敲敲他的肥胖脑袋。
       “好了,好了,教育为主吧。先写个检查交给你们老师,看看态度再说。”么样啊?还真要处分不成,吓唬谁啊?         
       “就这样吧。”李主任下了逐客令。
          
       出门后,我俩相视一笑:虚张声势,小题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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